?第六章 我们私奔吧
天还没亮,我已经醒了,看着华丽的床帷,用手揉了揉额头,看向落地窗。窗外有两棵高大的丁香树,夜风吹动窗纱,送来点点花香。
拿开压在胸口上的手臂,披上他的衬衫,起身走下黑色的大床。站在露台上,看着苍茫的夜色,突然想起了传之说过的一个词,长夜未央。
“起得这么早,睡不着吗?”他从身后过来,吻了一下我的后颈。
“还好,我以前睡得也不多……”我侧过头,被他亲得有些痒。
“你应该多休息,最近脸色很差,总是很疲倦的样子。”
我笑了笑,“抱歉,满足不了你。”
他叹了一口气,“我不是那个意思……凝夕,我们之间,不需要这样。你让我难受。”
我低下了头,没再说话。
他将手探进我的领口,按在我的心上,“凝夕,你不愿意让我抱,是吗?”
我压住他的手,“每次被你抱着,这里都会疼,疼得厉害。”
他贴上我的脸,摩挲着,“跟他就不会痛吗?”
“不会。”
他轻轻一颤,“凝夕,我该拿你怎么办?”
手上力道重施,紧紧地扣住了我的心脏,最近,他常常喜欢这样。
我轻轻地说:“你弄疼我了。”
他震动了一下,松开了。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我听说,海来茵保持中立。”我问。
“是啊,本以为,以海来茵和甘必诺的关系,他们会偏向甘比诺。这样倒好,我们少了一个强有力的对手。”
“他们家族内部正在更新换代,自顾不暇,恐怕是没有精力插手。”转过脸,看着他,“俄罗斯的凯德尔已经摆明了立场,与甘必诺同一战线。他们的实力不容小觑,这恐怕会是一场拉锯战。”
他用手指摩挲着我的脸,“我一向不喜欢浪费时间。”
“你的意思是……”
“釜底抽薪,灵魂人物如果死了,再坚固的联盟也会土崩瓦解。”
我看着他,“你不怕甘必诺死咬住你不放?”
“可以把传之贩毒的消息透漏给美国的新闻媒体,到时,他们避都来不及,谁有心思给他报仇。”
我摇头,“没那么容易,你能想到的,他也想得到。荷兰培植基地已经被他毁了,你拿不出证据,一样落人口实。”
“这世上有个词叫做栽赃,别忘了天一盟是靠什么东山再起的。”
我轻笑,“你可真狠。”
他捏着我的下巴,“别告诉我你没想过,你打的是什么主意,以为我不知道?杀他,你不用来求我,没人比你更有机会。你是在为赤宇找后路。”
不用否认,我的心思,从来都瞒不过他。没错,杀了传之,甘必诺不会放过赤宇。所以,我必须找一个强有力的盟友。
“杀他,没那么容易。”
他皱眉,“打消你的念头,我不会让你去。”
我挑眉看他,“你有更好的人选?”
“现在情况不同,你的目的已经暴露了,他还会让你靠近他吗?凝夕,别管了,一切交给我就好了,你现在需要休息。”
我低头沉思片刻,“好,不过,这几天我要去日本一趟。”
“回皇家?”
“是。”
“我派人送你过去。”
我笑了,“他们谁的身手有我好?”
他揉着我的脸,“小心点。”
“我知道。”
“凝夕,干脆在那边多住几天,等一切平息了再回来吧。”
我点点头,“也好。”
今天,阳光很好,园子里的樱花开得很盛,微风一起,樱花似雪,漫天飞舞。
坐在和室的榻榻米上,随手拾起飘落进来的花瓣,细嫩,雪白,柔弱,娇小。樱花是很短命的花种,绚丽地绽放,极速地调零,不过一瞬。每次看到樱花都会想,在生命最绚丽的那一刻死去,究竟是一种悲哀,还是一种幸福?
“唉……”对面的人又在叹气。
这次见面,北月没骂我,只是不住地叹气。我看着他,北月今天穿了一件纯白色和服,他以前从不穿白色,因为发色本就比正常人浅,他说白色会让他的脸色看起来苍白。可是,我只觉那白色映得他肌肤胜雪,琥珀的眼,清冷的光,出尘的飘逸。我笑,“北月,你可以成仙了。”
他凝目看我,“成仙的人应该是你,你都不照镜子的?去看看,自己是什么脸色?”
我耸耸肩,“照过很多遍了,还是美人一个。”
他叹气,“你让我连骂你的欲望都没有了。”
我轻轻一笑,敛目盯着茶杯,“真的没有办法?”
“你现在需要的不是药物,而是休息。”
“现在还不行,北月,我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他定定地看着我,“你向我要那种药,就是为了这件事?”
我点点头。
他皱眉,“凝夕,我从来不过问你的事。不过这次我要提醒你,这种毒药性虽慢,却没有解药。”
垂下眼,我端起茶杯,“我知道。”
他眼色一暗,“你要这种药就是不想给自己留余地?”
我放下茶杯,抬头看他,“你在担心什么?”
“凝夕,这次回来,我发现你脸上的戾气很重。有时候,解决问题,不是只有一种方法。”
“可是有些人,有些事,总会有人帮你记着,无法妥协。”我淡淡地说。
“凝夕,别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来。”
“嗯”我啜着茶,随口应着。
他叹了一口气,“要不要去看看姑姑?”
我看着庭院里的樱花,翻飞似雪,零落如雨,摇了摇头,“不了,我一会就要赶回去。”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却什么也没说。半晌后,我放下茶杯,“北月,谢谢你的药,我要回去了。”
他点点头。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在我身后说:“凝夕,对我来说,你就是你,你的生命不需要别人来肯定。”
微微一怔,我点了点头,“我明白。”
离开皇家,我拿着那蓝色晶体,对着太阳,晶莹清透,仿若水晶,闪动着淡蓝色的光。这是北月刚刚研制出的新药,他给它取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殇尽”。
“殇尽”是一种毒,最烈的毒,没有解药。
最美的东西往往最毒。中了这种毒,不会立刻毙命,可是内脏会一点一点坏死,直到生命终结。“殇尽”,随着生命的终结,痛苦也随之结束,这也算是种解脱吧。
“别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来。”
我会后悔吗?有些事,恐怕要做了才知道。
机场,候机大厅。
我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的手,细瘦,纤长,苍白,冰冷,指甲尖利,精心修剪过的。以前喜欢在指甲里藏毒,所以,一直留得很长。这双手,沾过多少人的血?太多了,记不清。
“轩辕小姐,传先生想见你。”
我抬起眼,看着面前几张陌生的面孔,点了点头。
私人专机,直飞纽约。
下飞机时,天已经黑了,被人蒙住了眼睛,我没反抗,也没问原因。既然敢来,就做了最坏的打算。
被人推进一个房间,关门声。众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接着,一片寂静黑暗让我变得敏感,我感到有一双凌厉的眼,正冷冷地看着我。沉稳的脚步声响起,渐进,熟悉的馨香飘过来,若有若无。
我知道,他人已在我身前。一双冰冷的手抚上了我的脸,一寸一寸,描摹着我的轮廓。耳边是他冰冷的呼吸,寒意直达心底,我的头皮开始发麻。接着,他的手抚上了我的脖子,我呼吸一滞。
我以为那双手会掐住我的脖子,谁知,它们却解开了我眼睛上的黑布。我眨了眨眼,适应了光亮,却被眼前的景象骇住了。
摩天大楼的最顶端,没有墙壁,四面、头顶都是玻璃,整个世界宛如一个脱衣女郎****裸地呈现在我面前。
脚下灯火斑斓,头顶星光灿烂,天上地下一片辉煌,从来不知道,夜晚竟可亮如白昼。我怔怔地走过去,手抵在玻璃上,“好漂亮。”
“喜欢吗?”他低头看我,漂亮的眼睛含着笑。
我点点头,“这里好高。”看着下面,一切都是那么渺小,人如蚁,车如虫。
“这是纽约最高的大厦,有101层,我们在最顶层。”
“带我来,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我转过脸看他。
他笑,“不然呢,你以为我想做什么?挖你的眼睛?砍断你的手脚?还是把你从这里扔下去?跟你说过,我舍不得。”
他亲了一下我的发心,“凝夕,你看,现在,整个世界都在你的脚下。”
“是啊,整个世界……连黑暗都变得微不足道了。”我喃喃地说。转过脸看着他,笑了笑,“这样的夜晚,不应该浪费。”
我解开衣扣,他却按住了我的手。
“不行,你的心脏。”
拉着他的手探上了自己的胸口,“没关系,你摸,它还在跳。”
他没有说话,漂亮的眼睛看着我,精致却不再完美的脸孔,在夜色中,全是诱惑。
“真的不要吗?”我贴近他,衣襟半敞,失去他的体温,有点冷。
他摇头,“不行,凝夕,你……”
我点住他的唇,“嘘,我想要你。”
这种请求,不用再说第二遍。
好热,他的身体像火,几乎将我容成一泓清水。我们在这个玻璃屋子里****相拥,与天,与夜,与那明朗的月,璀璨的星,融为一体。
“凝夕,凝夕………”男人不断地唤着我的名字,汗水打湿了我的脸。我咬上他的肩膀,他却按住我的头,低头深吻。
“怎么不做?”我问。
他摇头,“今晚,只想这样抱着你。”
这个夜晚,除了接吻,我们什么都没做。
****着身体,躺在床上,零乱的四肢,分不清彼此。谁都没睡,我们齐齐的,看着满天的星星出神。这个夜晚,好静,静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
“凝夕,说点什么吧,我想听你的声音。”
说什么呢?我想了一下,问道:“传之,七岁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七岁?太久,记不清了。”
“是吗?我却记得很清楚。”
“你做过什么?”他好奇地问。
我看着他,“七岁那年,我问舅舅,如果……我死了,妈妈会不会开心?”
“你才七岁,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他惊讶地看着我。
“妈妈每次看到我,总是一副很伤心的样子,所以我一直在想,如果她看不到我,也许会快乐一点。”
他凝神望着我,片刻后,“凝夕,你有着超越年龄的智慧,它让你像星星一样熠熠生辉,可是,也让你变得异常敏感,这对你来说,究竟是好,是坏?”
“当时舅舅也是这么说的,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两个月。”
“怕你自杀?”
“差不多。”
“你会吗?”
“不知道,太久了,不记得。”
他覆在我身上,强而有力的身体温存地贴着我,用一种华丽的柔情包围着我。
“为什么不让我早点认识你?在你很小的时候,在你伤心的时候,在你孤独的时候,让我出现在你身边,守护你,安慰你。为什么不这样?”
我抱着他的手臂,“传之,想要我?”
“想要?”
“为什么不做?不用顾忌我。照你自己喜欢的那样做就好。”
他抬头看着我,“凝夕,为什么不要我珍惜你?”
我把脸贴在他胸口上,伤感地说:“因为害怕……”
“怕什么?”
“害怕自己会不忍心。我一直记得你对我描述的梦境,记得你的孤独,记得自己和你有过同样的孤独。我是一个被绝望活剥了的女人,世界对我来说,是一片沙漠,也是一座孤岛,断绝了一切生的可能。我把黑暗传染给你,你就会变得跟我一样。我害怕自己会把它传给你。”
他亲了亲我,温柔地说:“不要怕,我甘之如饴。”
我笑了,笑中带着眼泪,“传之,还记得那天傍晚,在海边别墅,你对我说过的话吗?
“记得,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我闭上眼睛,“再说一遍吧,我想听。”
他把头埋在我的胸前,殷殷低语:“我们要在纽约举行盛大的婚礼,你会是全世界最美的新娘……”
他抱着我,在我耳边,低低地重复着那天的话,一字一句,落进我的心里。我静静地听着,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悦耳,恍如诗人的吟咏,蛊惑人心。他说了很久,我听了很久。他说的比那天多,我听得也比那天多。
“等我们老了,手也要握在一起,你陪着我,我伴着你,我们一起静静地死去……凝夕,你还在听吗?”他亲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闭着眼,点点头,轻声说:“在,一直在听。”
我把头埋进他的胸前,“传之,相信吗?我真的想过,就这样,躲在你的怀里,静静死去。”
“我知道……”
“凝夕,恨我吗?”
“不恨。”
“一定要杀我吗?”
“是的,一定。”
“你怎么杀我?”
“还没想好。”
“慢慢想,我等着你……”他低头吻住我,很深情的吻。
黎明破晓,东方开始泛白,阳光撕裂暗黑色的云,投射过来,刺疼了我们的眼睛。
我用床单裹住身体,走到窗边,望进满眼金色的阳光,抬起头,整个人沐浴在灿烂的晨光里。传之走过来,****着身体,修长的手臂环住我的肩膀,玻璃上映着我们的影子。一对男女****相拥的影子,很美。
“你看到了什么?”他问。
“太阳出来了,黑暗被留在了后面。可惜,太阳不是我们的。”
我松开手,床单落在脚边,转过脸对他说:“我们做吧,在这间透明的屋子里,在全世界面前,我把身体给你。然后……你把命给我。”
他拉住我的手,笑意融融地说:“凝夕,我们……私奔吧……”
传之这个人,以前就觉得看不透他,现在,依然如此。
那天,他说要带我私奔,结果,他真的做了。这些日子,他带着我走遍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这是一次旅行,也是一场冒险。
我们穿越了越南的热带雨林,登上了阿尔卑斯山的山顶,潜入了北大西洋的深海,甚至跑到撒哈拉沙漠,骑着骆驼数星星。
36层高的豪华卧室,他从身后抱着我,我们彻夜不眠,站在窗前看着下面的万家灯火慢慢地熄灭,绚丽的霞光点燃天边的白云。
冻死人的山洞里,我们把冰冷的手脚放在一起,天亮之后跑到茵梦湖边,手摸着睡莲,聆听黎明花开的声音。
辽阔的沙漠里,我们与天地融为一体,碰到风暴,就躲在骆驼后面。他笑着说,如果我们就这么死了,来世一定是对连体婴。我呵呵地笑了起来,吸进一嘴的沙子。
有时快乐,有时抑郁,有时疯狂,有时悲伤。我们不知疲倦地享受着,仿佛在这几天里,要耗尽生命所有的热情。
有时会想,我与他的故事是否可以叫爱情?如果是,说的人未必喜欢,听的人未必认同,因为,没有人想亵渎爱情。如果不是,又该为我们的故事如何定义?交易?利用?阴谋?诡计?似乎都不足以囊括我与他的暧昧迷离。
坐在飞机上,我轻轻地笑。他看看我,把我搂进怀里。
“我们现在去哪?”我问。
“不知道。”
“什么?”
“我对售票小姐说,要两张可以立刻起飞的机票,随便哪里都可以。”
我笑着骂他“疯子。”
结果,我们来到了印度。
“来到这里,你最想看什么?”他问。
“最想看一个女人的坟墓。”
他笑了,“那正好,带你去一个地方。”
印度北部,历史古城阿格拉。
这座城市离印度首都新德里大约二百五十公里。城市的容貌,实在不敢恭维,污秽满地,尘土飞扬,民居破败不堪。窄窄的公路上,山羊、骆驼,牛群和汽车一起拥挤着。
可是,当我们穿过喧嚣的阿格拉,看见那座用通体透白的大理石建造的宏大建筑时。仿佛一个陡然切换的电影镜头,将一个非人间的传奇推到猝不及防的我们面前。
看着眼前的景色,我惊讶了,“你竟然能把别墅建在泰姬陵的边上!”
他抱着我轻声笑着,“不是我建的,是我的父亲。因为母亲很喜欢这里。漂亮吗?”
“漂亮!这是一个伟大的奇迹。”我由衷地赞叹着。
我们站在别墅的院子里,眼前就是举世闻名的皇家陵园——泰姬陵。远远的,它俏立在亚穆纳河畔,头顶蓝天白云,脚踏绿树碧水。洁白晶莹,玲珑剔透,却总是秀眉微蹙,若有所思。仿佛在追忆那段比陵园更加传奇的爱情。
“知道它的故事吗?”我问。
“知道,母亲就是因为它背后的故事,才对这座坟墓如此的痴迷。”
我笑了,“你母亲真是个浪漫的人”
“是啊,外公说,她就是为爱情而生的,凝夕,想见他们吗?”
“好。”
别墅后面,有一个小小的墓园,斜阳夕照,两座墓碑,比肩依偎在一起。那就是他父母安息的地方。
他拉着我的手,对着墓碑说:“爸爸,妈妈,这次,我带了一个人回来看你们。她很漂亮是不是?”
庭院静谧,只听见风吹着树叶,婆娑作响。我转过脸看他,他竟笑得像个孩子。
“爸爸,妈妈,这个女人很不听话,总是惹我生气。有时真不想管她了,可是,又舍不得。好像中了她的毒,不可救药了。”我轻轻一颤,他感觉到了,攥得我更紧。
“可是,我想让她幸福,真的很想让她幸福。爸爸,妈妈,请你们祝福她,就像祝福我一样。”
“传之……”看着他那湛蓝如洗眼睛,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摸摸我的脸,“知道泰姬陵什么时候最美吗?”
“月圆之夜。”
“今晚就是,到时我带你去看。”他拉着我就走。
离开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两座墓碑。
“传之,你父母是……”
“父亲车祸去世,母亲因为太思念他,最后郁郁而终了。很普通的故事,没有悬念,没有阴谋,更没有传奇。”
我摇头,“他们值得我敬佩,在他们身上,看到了神圣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封住了嘴,他发狠,用牙齿撕咬着我的唇舌。
我吃疼,推拒着他,却被压得更紧。直到他满足了,冷冷地看着我。
“别说神圣,我们都不配再谈神圣。对我们来说,神圣是拿来亵渎的。”说完,扔下我,一个人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摸了摸被他咬得发疼的嘴唇,点点鲜红,咬出血了,他很用力。传之,这个地方,应该是我们的最后一站吧。
一直到晚餐结束,我都没有看到他,问了别墅里的佣人,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
午夜,我被人从床上捞起来,睡眼中,看清来人,是把我扔下消失了一个下午的人。
“传之,你要做什么?”
“带你去看泰姬陵。”
“可现在是半夜。”
“就是半夜,这时的泰姬陵最美。”
“疯子!”我骂了一句,把头埋在他的肩上。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
等我再次张开眼睛,宛如静女的泰姬陵已经气定神闲地出现在我面前。乌云遮住了月亮的脸,只看到她通体透白,身前有一个十字形的水池。其他的,看不太真切。
“我们怎么进来的?“我模模糊糊地问。
“只要我想,总会有办法……”
“哦……”我含糊地应着,又把头埋进去。
“不许睡!轩辕凝夕,我真想掐死你。”
我用脸蹭着他的衣襟,嘟囔着,“掐吧,我好困。”
他无奈地拍了拍我的脸,“别睡了,快看,月亮出来了”
我抬起头,望着深邃的夜空,月亮真的露出了脸。不过一眼,就让我忘记了呼吸
多年后,每每想起这个月圆之夜,我都无法相信它曾经那么真实地存在于我萧索荒凉的生命里。那夜的一切,如在梦中。
宝蓝色的天幕上,圆月当空。那月光清白如洗,宛如透明的瀑布倾泻而下,温柔地洒在王冠似的大理石穹顶。洁白无瑕的泰姬陵,静寂,庄严,脱俗,空灵。绝代佳人,遗世独立,那谜样的圣洁,堪称举世无双。
我们肩并着肩坐在水池边上,谁都没有说话,齐齐凝望这不老的神话,非人间的传奇。
今夜,有两个泰姬,一个岸边,一个水中,宛如双生,静默守侯,俩俩相望。微风徐来,水中那个,仿若身着一袭白纱的少女,轻歌曼舞,媚态天成。
“传之,你看到了什么?”
“一座坟墓,女人葬身,男人葬灵。”
我笑了,“是啊,泰姬死了,也带走了爱人的灵魂。有人说,泰姬陵是时间面颊上一滴凄美的泪,很生动的比喻。”
他转过脸来看着我,“凝夕,你都没为我哭过。”
“要我为你哭吗?”
“更希望你为我笑。”
“好,我以后只对着你笑……”
他笑了,湛蓝眼眸泛着动人的莹亮,如同赤子般纯真。我被他的笑容迷惑了。
他的手抚上了我的脸,有点冷。“凝夕,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我趴在他耳边轻笑,“我在想……怎么杀死你。”
那夜之后,传之没有急着带我离开。我想,这应该是我们的最后一站了。凡事皆有因,一切都应该有个了断。
两天后……
旋司夜找来了,只有他一个人,一脸肃杀的样子,他真的快疯了。两个男人,没有外人预想的剑拔弩张,很平静,起码表面上看,就是如此。
“传之,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与她无关。放了她,我任你处置。”他咬牙,深邃如夜的黑眸满是焦躁,眼眶铁青。
我转过头,看着身边的人,“你把他怎么了?”他从没这么失常过。
传之单手只着下巴,轻描淡写地说:“只是把我们在地牢那次拍的光盘寄给他看而已。”
我敛目看着自己的手,“你带我旅行,是想让他活在未知的恐惧里,让时间凌迟他的心?”
他点头,“是,效果很好。”
“然后利用我,单独将他引来这里,为传越复仇?”
他点点头,拉起我的手轻轻一吻,“去吧,他在等你。”说完放开了手。
我看了看他,没动。
“传之,我死了,会伤心吗?”
“不会,我的灵魂会陪着你一起死去。”
我点点头,站起身,走了过去。走到中间,不动了。
“凝夕……”旋司夜急切地唤我。
我对着他摇头,然后转过脸看着传之,“你想杀的人,不是他,而是我。从开始就是。”
漂亮的眼睛,依然平静,双手交叠在一起,云淡风轻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真不幸,猜对了。
“你这几天的态度足以说明一切。这的确是个一箭双雕的好办法。既报了仇,又断了自己的念想。传之,我没想到,你能把自己都逼入死角。”
他摇头,叹息:“将我逼入死角的人,是你。你让人看不到希望。这是一场赌局,我把自己的心拿出来做赌注。不是赌你,而是赌我自己,究竟舍不舍得杀了你。”
目光转向另一个人,“旋司夜,我是真的嫉妒你。她说她不恨我,却要杀了我。她说她恨你,却在生死一线时救了你。我很想知道,她如果死在你的面前,你会怎么样?”
他看着他,却把焦躁化做了平静,“你舍得吗?”
“似乎没有不舍的理由吧?对于一个无法得到,又时刻想置你于死地女人,这应该是最好的方法。”
旋司夜点头,“那你就杀了她吧。”
传之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讶。
旋司夜淡淡一笑,笃定而从容,“她生,我生。她死,我死。没什么好怕的。”
传之看着我们,突然大声笑了起来,笑得眼角泛起了莹亮,诡异悲凉的笑声徘徊在屋子的上空,冷冷地看着我们如何上演这出戏。
“我应该成全你,凝夕,有他陪着你,黄泉路上你不会孤单。”
我看着他,“我很好奇,你怎么杀我?”
“你摸摸自己的后颈。”
我伸手一摸,摸到一个细小的突起,微型炸弹芯片。
“真厉害,你什么时候装上去的,我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温柔地看着我,“不想让你知道,破坏了我们独处的气氛。”
我笑了,看了看两边,两个男人,一个要杀我,一个要陪我死,那么现在……
“遥控爆破器应该在你手上,你只要轻轻一按,我就灰飞烟灭了。传之,你在等什么?”
他眼色一暗,“凝夕,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放过你,你会不会放弃杀我的念头?”
我摇头,“太迟了,你的怀疑是对的,我的确在你身上下了毒,一种叫做殇尽的慢性毒,这种毒……没有解药。”
他悲哀地笑了笑,“原来,我们都在逢场作戏。那么,凝夕,临死之前,让我再抱抱你。”
这个要求不过分,我走了过去。
他站起来,轻轻拥住我,在我耳边说:“我改变主意,他死了,你会陪葬吗?”
他突然掏出手枪,我一惊,枪响了,尖锐刺耳,卡叮!弹壳落地的声音。接着一片死寂……
一个人倒了下去,胸口的鲜血浸染了身下的地毯,猩红绚丽得犹如盛开的罂粟。轻柔的月光抚摸着他失去血色的脸,停止呼吸的那一刻,我听到月亮的哭声,夜风的悲鸣。
我,震撼于眼前的一切,久久无法言语……
别墅的后园,又立了两座新的墓碑,我把他们兄弟两人,和他们的父母葬在一起。夕阳的暖光洒下来,染成一片金黄,一家人在这个小小的墓园,彼此守望。
我望着传之父母的墓碑,几天前,他们的儿子还活生生地站在这里,为我请求庇护。今天,我亲手将他葬在这冰冷的地下。在家人的身边,他应该不会冷。
我俯下身,单膝跪在墓碑前,手抚着照片,我闭上了眼睛。
弥留的那一刻,他躺在我怀里。
“为什么?”我木然地看着他。
他笑了起来,笑得咳出了血,染红了我的眼,撼动了我的心。
“不想让灵魂死掉,只有先毁灭肉体。”
我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我,眼神深邃,宛如苍穹,“凝夕,那天晚上我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记得,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是吗?最喜欢听哪句?”
“当我们老了,手也要握在一起。你陪着我,我伴着你。我们一起,静静死去。”
“呵,呵,都是骗人的……”他又笑得像个孩子。
我抚摸着他苍白的脸,幽幽地说:“是吗?我听得很认真。”
“所以,都忘了吧。连我一起。”
张开眼睛,看着他的照片笑了笑,“一个假的芯片,一把改装过的手枪,你跟我们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
我俯身亲吻了照片,“这是一场赌局,不过,你赌的不是心,而是命。你用生命交换记忆,然后微笑着埋葬自己。做了这么多,最后,你竟然要我忘记你。”
我摇头,大声地笑,笑出了眼泪。
“好,我忘记你……全部忘记。单单记住你的名字,以后,想起这个名字,我只会笑,这是我对你承诺过的。”
一直守在身后的人走过来,扶着我的肩膀,“是他自己选择了死亡,你不需自责。”
我抬起头看他,勾出一抹凉薄的笑,“他……是被我逼死的。”
他惊讶,“为什么这么说?”
我拿出那瓶“殇尽”,阳光下,它宛如纯洁的水晶。谁能想到,这么美的东西竟然有剧毒?
“我从没对他下过毒。”
“你骗他?”
“是的!我骗了他。这次见到他,在他身上,我闻到了灵魂腐朽的味道。我告诉自己,不用再做什么了,他已经‘病入膏肓’了。”
“那把枪是改装过的,我看出来了。我知道,他在试探我。”
“所以,你故意挡在我前面?”
“是的,就这样,我在他的绝望上又捅了一刀。那把枪,他未必是给自己准备的,却了结了他的命。”
我望着身边的人,勾唇一笑,“很可怕是不是?”
他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目光转向墓碑上的照片,我幽幽地说:“前世,你一定是欠我太多了,所以这辈子才被我毁得如此彻底。”
是的,一切都像是注定的。遇见我,是你注定的不幸。我的黑暗,浸染了你的心,我的绝望,枯干了你的灵,我的怨恨,耗尽了你的生命。就这样,我一点一点,蚕食鲸吞了你!
所以下辈子,如果让我遇见你……
把头靠在墓碑上,我闭上了眼睛,低声说:“下辈子,如果再遇见我,一定要杀了我,别再让我有机会骗你。”
一滴水,垂落眼角,沿着墓碑滑过照片,与温厚的大地融为一体。传之,这滴泪是为你流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了吗?以后,我不会再为你而哭了,想到你,我只会笑。忘记过往,只记得你的名字。想起这个名字,我都会笑。
“他最后在你耳边说了什么?”身边的人问。
我看着他,慢慢站了起来,从他身边走过,“他说,他爱我。”
“凝夕……”他拉住我。
我回头看他,夕阳的余晖将他勾勒得像个美丽的幻影。我轻轻一笑,被他拉进怀里,我感到,他在发抖。
斜阳夕照,金色的阳光丝丝洒下,对面那座坟墓,分外妩媚妖娆。现在,这里也变成了坟墓。
闭上眼睛,倾听风声,恍惚间,听到了传之在这世上最后的声音。
“凝夕,你不是罂粟,你是我的……天国之花。”
“凝夕,凝夕……”
是我幻听吗?我听到他在风中呼唤我的名字。
一声一声,悲凉无尽……
张开眼睛,眼前的坟墓已经变成铁青色,诡谲寒人。
我想,这个地方,我不会再来了……
(中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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