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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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还是雪琴嘴快,抢先笑着说:

“你赶快上炕吃,看饭冰了,我们做饭的人早就吃了。”

她妈没说啥,吊腿坐在炕沿上,王诚也就坐下去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他不好意思吃的很多,只吃了个半饱就说吃的很饱了,雪琴还要他再吃些,她妈说:“那就再不要吃,王先生刚病后,少吃些好。”让雪琴把炕桌及碗筷收下去了,她才说:

“王先生,请你不要生气,我这人脾气不好,你病的那么厉害,刚好些了,早上一起来就要走我很生气,你说话时我给你没言喘,常言说的好,‘为人为到底,救人救出头’,你还是这个样子,走出去如果再犯起病来没人管,病得厉害了,我不是遭大罪了吗?还不如昨晚上干脆我不要管,让你在外边睡着去,睡个啥结果都与我没关系。”

一席话说得王诚热泪欲滴,急忙解释说:

“大娘的一片诚心我是完全明白的,只觉无以感谢、报答,还能有什么生气的事,只是我想着无缘无故的给你增加了不少麻烦,我就是走出去再倒下,都不能再住到你家,既打扰又破费,我是个活着的人,总不能没有一点良心和知觉嘛!”

张大娘紧接着说:

“王先生你这话就说得见外了,我虽然是个女人家,可世上的道理还多少知道些,世人谁没有个兴和败,古往今来有多少英雄人物在不得时落难的时候,把什么苦难没受过,就说咱们都是普通老百姓不是啥英雄人物,谁还没有个三灾八难,大家互相帮助着也是应该的,说不定谁帮谁的忙,再说,我家虽然穷苦,但管一个人吃穿三五年还没啥困难,你就放宽心,住个十头八天,待身体完全好过来,再打发你走,又不会误了你的事。两个人正在相谈的时候,一个穿着讲究细皮白肉的中年人走了进来,雪琴妈立刻站起身来,恭敬的口称:

“他先生叔过来了,快请坐!快请坐!”

这位先生是本村一家富户人家的子弟,初中没毕业就在当地小学教书,当地识字人少,再加上他为人平和所以很受人尊敬,他家姓李,是本村老户、大户,所以连这个村子的名字都叫李家庄,他因昨晚见过王诚,所以今天来看看他的情况,王诚见他走进来,赶快下炕来,忙让他上炕,他也很谦和的拉王诚一同上炕去,开口就问:

“先生是叫王诚吗?”

“学生就是王诚”王诚恭敬的回答。

“王同学今天觉得好些了吧!”李先生又问。

“多亏张大娘一家人的费心照料,今天觉得完全好过来了。”王诚回答。

“那就很好,敢问王同学是那里人,为何病的这样厉害?”李先生又问。

这时雪琴也洗完了锅,进来站在她妈的身旁。王诚如实而详尽的告诉了自己的一切情况和打算,李先生在听的过程中或叹气或含笑点头,在王诚谈完以后,李先生连说:

“王同学真是有志之人,将来前途无量!至于家境贫寒,虽不够理想,但对王同学这样的人来说毫无妨碍,有如此决心,天下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有志者事竟成,这是千真万确的,古今中外多少事业上有成就的人,都证实了这一真理,王同学一定会成功的。”

随后两人又谈了很多学问方面的东西,王诚都是有问必答,语言清楚,层次分明有头有尾引经据典的高谈阔论。相谈了约两个多小时以后,王诚出去上厕所,李先生说:

“这个王诚实在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学问高深志向又远大,看来为人也诚实,只是家境太贫穷了,不然的话,他很快就成为国家有用的人才了……。”

雪琴插话:

“先生叔,你不是说像他这样的人,家穷没妨碍吗?”

“唉!话虽如此说,你想怎么没妨碍呢!就拿昨晚来说,如果不是走进咱们李庄,又不是遇着你们这样的好心人,早已病死了也不一定,就算不死,像昨晚那样病得厉害,如在外面睡上一夜,他不躺个一月两月才怪哩!”

听到这里,雪琴娘叹了一口气说:

“他先生叔说的话对的很,像昨晚那个样子,说出事就出事了,这娃娃真可怜!”

正说着,王诚回来了,又坐在炕上,两人攀谈了一阵,雪琴妈说:

“时候不早了,你们两人谈着闲,我给咱们做饭去,他先生叔不要走了,就在我家里吃饭,也好陪王先生说话,你们都是念书人,坐在一起也有个说头,听着怪热闹的!”

李先生赶紧接住说:

“老嫂子,要做饭就做你自家人吃的就行了,王同学我打算请到我家里去吃一顿,顺便有几道数学题请教。”

“不敢当!不敢当!我们萍水相逢,怎能打扰,还有说请教一事,学生自觉惭愧得很,我绝不敢班门弄斧!”王诚接着说。

“王同学就不必客气了,你我一见如故,还讲什么客气,那就不说请教二字,只说探讨二字可行吗?”李先生说罢自己先是大笑起来,大家一同笑起来,雪琴她妈说:

“你们念书人在一起说起话来一个字眼儿一个字眼儿的扣,不像我们这些粗人,说起话来东拉西扯的乱说一气,惹人笑话。”

“其实张大嫂说话是很在乎道理的”李先生恭维说。

在他们两人临出门的时候,雪琴说:

“王先生你把我爹的一双布鞋穿上去。”

王诚提起自己的脚来看了一下,随口说:

“我这么穿着好!”

他说罢哈哈一笑,李先生也随和着说:

“就是!我也是觉得越随便越好,与朋友交,不必讲形式。”

说着话相随着走出了大门。雪琴妈把客人送到大门口回来后,雪琴接住就说:

“妈,这个王诚确实还有两下子,连我先生叔都看得起请到他家去吃饭,还要向他请教学问哩!”

“可不是,你听人家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有些学问上的话我虽然听不懂,你看人家说得一字一板的,你先生叔只是一个劲的笑着点头,大概是没说错吧!”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雪琴妈刚把大门开开,转身走到院子中,李先生快步进来,在王诚睡的窗子跟前大声说:

“王诚同学,昨天忘记给你说,你在这几天内不要走了,到星期三我回来再谈谈闲,给你打发几个盘费你好走路。”

王诚在房里也大声说:

“李先生的情意我心领了,我已经完全好了,今天一定要走,我们后会有期。”

“你这人怎么如此不讲义气,我说住下就住下,难道我是和你开玩笑不成。”李先生以生气的口吻说完以上两句话后,回头又对雪琴妈说:

“张嫂子,你就把他留下来,如果让走了我可和你不能行!”

雪琴她妈笑嘻嘻地说:

“他先生叔你就正放心,我一定把他留下。”

王诚起来以后,决心今天要走,可是雪琴母女下死心要留他再住几天,主要是觉得他身体还虚弱,上路又是步行,恐一劳累旧病复发,会出问题,出于道义上的责任感,她不放心让他早走开,经过耐心的说服,王诚被感动得流下了泪,终于答应住下来,到了晚间的时候,王诚把雪琴母女请到自己睡的屋里来,非常诚恳地说了很多话,从自己身体状况、要升学时间的紧迫以及瓜田李下之嫌等各个方面说明了明天必行的道理,她妈听了以后觉得王诚之言颇有道理,就说:

“王先生说得很对,我打发你明天就走”

她说了这两句话以后和雪琴一同出去了,过不多时她一个人又走进来吊腿坐在炕沿上,先是右手捋了一下鬓发,又把身子挪动了两下,然后清了清嗓子,这才说道:

“王先生你在我家住了几天,对你照料的瞎一好二,咱们就都不提了,可是互相了解的都很清楚,你是个厚道人,也是个直爽人,有一句话我就直接说出来,你认为可与不可,只要说句实话就行了,就是我家雪琴比你小两岁,我想和你联成亲,看你觉得怎么样?”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几句话,王诚听了觉得有如千斤之重,他低下头,没说一句话,脸上既无喜悦之情,也无生气之表现,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微笑着说:

“大娘的一片好心,又能如此看得起我,我实在是感激不尽,雪琴小妹聪明伶俐,长的很俊秀,我怎么能不欢喜呢!就是退一万步来说,即使她不怎么理想,大娘一家对我如此厚恩,只要你老人家话一出口,我没有不依从的道理,只是我立志要念书,就从顺利的角度算,高中三年,大学四年,就是七年,雪琴妹就二十多岁了,这对她的前程是有很大的耽误,何况,古人说的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是这样打算,能否达到目的,则很难说,如果到头来弄得一败涂地,甚至生命难保,我自己不管怎样,不怨任何人,但毁了雪琴妹的前程我死也于心不安,这就是我心里的实话,所以还是请大娘考虑妥当,唯有收回成命最好。”

她妈听了王诚的语气,是他内心原意,但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就喊道:

“雪琴,你进来,王先生的话想你都听到了,我觉得也说的很有道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有啥难为情的,你心里咋想就直接和王先生谈一谈。”

雪琴是她妈进来以后,她就站在门外听着她妈和王诚的谈话,当听到王诚称她为小妹的时候,心里就乐滋滋的,现在听到妈喊她,就大大方方的走进来,站在她妈身旁。她妈又说了一句:

“你是啥想法,就直接说出来。”

雪琴接口很爽快地说:

“我没啥想法,王兄如原意就行,如不原意就拉倒,至于时间的问题,我等他十年,十年以内,他无论什么时候,不管书念成念不成我都不变心,他如果有别的想法,只要来说一句话,我也不怨恨他,十年以后如不见他人或信来,我就打当我的事。”

王诚听了以后,只说了一句话:

“雪琴妹的为人令我太敬佩了!”

雪琴她妈最后说:

“那就这样,我们今天不把问题完全订下来,只算谈个大概,她爹也不在家,虽然只要我和雪琴同意的事,他爹不会不同意的,不过他是头里人,事情总得他最后决定,等他回来告诉他以后,万一有变化,我们用信件通知你,你出走以后也仔细的再想一想,如有变化也是可以的,不论怎样,你把学校考好以后就来个信。”

王诚听着连连点头,并说“那是一定的,我有了固定地址,在写家信的同时,一定写信问候老太爷、大娘和雪琴妹。”

雪琴又补充了一句:

“我爹回来也不会有变化的。”

第二天早晨,天麻麻亮,王诚一起来刚洗过脸,雪琴就端来了早餐,在王诚吃完以后,雪琴她妈才进来,手里提着王诚的包袱,可里面包得鼓鼓囊囊的,王诚打开一看,内包几页厚厚的烙饼,十几个煮鸡蛋,一双袜子和一双旧布鞋,王诚说馍太多了,鞋袜就不拿了,上路有些沉重,可雪琴妈竟一本正经,俨然似丈母娘的口气说:

“这有多重,是我娘们子的心意,叫你拿上你就拿上,再不说啥了。”

说毕以后,又掏出一叠票子说:

“这几个钱拿着搭个车,在这里误了几天,把时间赶上去。”

王诚愣了一下,没说啥就装进兜内,雪琴把碗筷收拾下去了,她妈也相跟着走出了房门,王诚也就随后下炕穿好麻鞋,拿起包袱走出房门,雪琴和她妈也在院子里,王诚说了一声:

“大娘、雪琴,我这就走了。”

“好,你就走吧!”她妈就这么应承了一句,稍停了一阵,她又问:

“王诚,你再有啥说的吗?”

“再没有啥说的,雪琴妹想办法学些文化为好!”王诚这样回答。雪琴点了点头,她妈没说啥,三个人相跟着走出了大门,王诚向张大娘鞠了一躬,并说道:

“大娘、雪琴妹请回!”

他抬起头来,和雪琴相视一笑转身走开了。他走出十多步以后,回头向她母女挥了挥手,放开大步前进了。她妈也就转身进门了,雪琴直站到看不见他的背影,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回家了。晚上睡觉的时候,雪琴一拉开被子,哗啦啦抖出一堆票子来,母女都是一愣,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妈叹了口气,只说了一声:

“这娃娃!”就睡下了。

雪琴把票子整好,数了一下,分文不少,她拿着票子呆呆地出神,不觉泪珠滴在票子上、手上和炕上,她心里很气愤,王诚这人是一只牛,不懂得人情世故,不理解别人心情,和这样的人相处能有啥幸福,啥快乐,我一开始找男人,怎么就遇了这么个没心肠的人,我的命为啥这么苦!想到这里,眼泪倍增,过了一阵,她又转而一想,王诚是对的,人嘛!总是应该有些志气、有些精神的,他和我们素不相识,非亲非故,只是冒撞在一起,虽说初步谈了婚姻问题,但又不是已经定了婚成为正式的夫妻关系,就轻易接受人家的钱财,就显得低三下四、没有骨气的,像这样讲义气不爱财的正人君子,真是千百无一,我能遇上这样的人,将来如果婚事得成,我就是很有福气的人,想到这里,她更觉伤心,泪珠不断线的滴下来,可恨老天太不公平,像这样的正人、好人偏是那样的贫穷,自己无钱,有骨气,不受别人钱,要出门只有步行受苦,这时节不知他走成啥样子了,又不知正在谁家的门道里睡觉?至此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就放声大哭起来……

雪琴她妈真是个聪明的女人,女儿想心事,掉泪到痛哭,她都是看得一清二楚的,可她始终没说一句话,只是叹了口气,翻过身又睡去了,她理解女儿的心情,就让她尽情的去哭泣,只有哭个够才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