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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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隐隐乎乎听见娘在很远的地方哭泣,还呼唤着自己的名字,他心里很生气,娘这是干什么嘛!是你们同意我上省城去求学,可我前脚走,你又后脚赶来喊叫我,他想大声给母亲答应并劝她赶快回去,不要再追赶自己,可是怎么也喊不出声来,只是瞌睡得抬不起眼皮来,娘的哭喊声很听不见了,想必是她赶不上我,回家去了,那我就很好的睡上一觉,再行路。天气闷热、口渴咽干、筋疲力尽,但找不到一滴水,头上戴的用柳条编织的凉圈颇觉凉爽,还是忍着往前走,必须找到些水喝,否则简直要渴死人了。还是一个陡坡,用尽全力往上爬,不知怎的一不小心失了手,咕噜噜的往下滚去,他被吓得心抽成了一个疙瘩,可是别无救法,只好紧闭双眼,任凭往下跌去,一直跌到最低处时看见崖上一股清水涓涓下流,在崖根底下形成一清泉,泉水澄澈见底,他高兴极了,直扑泉边,可怎么也喝不上水,他渴极了,什么也不顾,全身仰卧在泉水里,张开口,让所有的水流进自己的口里,他尽情地喝呀喝!真觉得舒服极了,才合上口说了一声:“啊!多么香甜的水呀!”这句出自内心的高兴话刚一出口,就听见有人发出笑声,还有说话声:

“好了!好了!他说出来话来了!”

听声音说话的是个青年女子,奇怪!是谁在说话,他强恨劲睁开了眼睛,更奇怪!有灯光,他转着看了一下,是在一个房子里,自己是睡在炕上,地上站着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少女,还有一个老大爷,看来年龄很大了,一派老态龙钟的形象,看见自己睁开了眼睛,还微微一笑,点了一下头走出了,这是怎么回事!一定是我在做梦,这么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怎么能由我睡在这里,既是做梦,我就闭上眼睛让它一直梦下去,总有醒过来的时候,想到这里,他又疲乏的闭上了又眼。过不多时,又是一股甜凉的水送进了自己的口里,这次,他心里很明白,不是什么泉水,是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插在自己的口里,流出来的水,不管它是什么水,总是香甜可口的水,我就尽情地喝它个够,于是大口大口的吞咽起来。水,不再流了,他连眼睛都没有再睁开,只觉得很舒服,让睡梦再继续下去吧!似乎过了很大很大一会儿,睡梦再没有了,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听见还是那个少女的声音问道:

“你觉得怎么样?还想喝水吗?”

他没有回答什么,又睁开了眼睛,屋子里人的和物还是那样的,转着脸把周围再看了一阵,这不是梦,明明是一个人家的屋里,他说话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睡在这里?”

女孩是个能言利嘴没遮拦的人,还没等大人说话她就抢先说:

“你这人,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把我们一家人整得一夜没睡觉,现时已经鸡叫三遍了,我爷爷才刚睡去,我和我妈还在陪着你,把我妈几乎没有吓死,你叫王诚对吗?还是个中学生是吗?”

她在问话时,两眼直盯着王诚,待他连点了两次头,表示认可以后,她的嘴上角挂了一丝微笑,接着又连珠炮似的说:

“昨晚吃毕饭,我去担水,一走出大门看见一个人睡在我家院墙下,我赶紧叫了我妈出去一看,见是个青年人,揣鼻口里还有气,这时又来了几个村里人,一看你病得很厉害,但谁也不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没敢搭救,才是村里的先生来见你身旁放着一个包袱,打开看时,有几本中学课本,才知你是个学生,叫王诚,不是啥坏人,可是谁也不原意担责任受拖累往他家里放,我娘见你可怜,就叫几个人抬到我家放在炕上时,你只有一口气,再什么也不知道,我娘一揣你身上,像炭火一样烧,但没一点汗,就急用毛巾蘸冷水包在额头和两鬓角解热,一阵子毛巾就冒热气,赶快又换,就这样我一夜没住点儿,我妈给你又是灌姜汤,又是灌葱胡子水,又是灌蔗糖水,还灌了一碗子娃娃尿……”

她捂住嘴格格格的笑起来,她妈瞪了她一眼,微笑着责备道:

“这个女子一说话就没完没了,什么话都能说出来!”

王诚接着说:

“感谢大娘一家人!太麻烦你们了。”

又是女孩子没等大人说话,抢先说:

“麻烦都是小事,主要是把我妈几乎吓坏了,灌这灌那、叫魂,忙了个半夜,啥办法都用尽了,你还是不醒来,吓的我妈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喊叫你的名字,惹得我也哭起来了,你就是装着不说话。”

说到这里她又是格格格的笑起来,还是她妈接住了话茬:

“这女子,尽说些没处用的闲话,我还没来得急问这位王先生,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又是个念书人,受这么大的苦,出门来要干啥去,又为啥病的这样厉害倒睡在我家院墙下?”

王诚因感这家人心善诚实,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就把包括自己的家庭状况等在内的所有事宜,一一作了详细的回答,尤其是这次出门沿门乞讨及夜宿华家岭的经过说的更为细致,他说着说着,这位妇女由掉泪进而变成了哭泣,女孩子也听的眼圈发红,热泪盈眶。

王诚急忙改口说:

“唉!我这人太愚笨,真不该说这么多废话,又让老大娘伤心了,实在对不起的很!”

妇人忍住了哭泣,脸上挂着泪珠微笑着说:

“看王先生的这话说得见外了,大家还不是都觉得亲热,才有啥说啥的,我家娃娃他爹也是一年经常在外边的人,所以我知道出门人的苦处,我家姓张,她爹也是个念书人,可没你这么念的多,在县城一个有钱人家站铺子,领着儿子在那里念书,也是受气的很,如不是为儿子的念书,早就不干回家做二亩地自在的多,强如在外边受苦受罪,就因为自己人常年在外,加之我是个心软人,一看到出门人受苦,我就心里不好受,所以昨晚一看到你那个样子,我就很伤心,一想到我家人在外头,如遇个头疼脑热的,还是和你一样没个人照料,我就更加伤心起来了……”

说着说着妇人家又掉下泪来。王诚就接着说:

“张大娘!你就不要心里难过了,我是个年轻人,平常身子又强壮,这么一点小病,得到大娘和姑娘的热心照料,觉得已经好多了,至于张大叔在外边一定是很好的,有你一家子人的这种菩萨心肠积的阴德,也能够保佑大叔和小弟在外身体健康,百事如意,全家清吉平安……”

小女孩听着王诚称她弟弟为小弟,而称呼自己为姑娘,不称小妹,心里就老大的不高兴,后听到他说了一堆好听的吉利话,又见娘听的满心欢喜,面带笑容,接连点头,她就赌气着截住了他的话茬:

“没看出你这人真会说话,到底还是念书人肚子里装的多,嘴方便转弯儿抹角儿,尽挑人爱听的话说上一大堆,来讨人喜欢,看把我妈听的浑身都舒服高兴,谁知道你心里是咋想的……”

张大娘听着女儿越说越难听了,这次是一本正经的截住说:

“这女子惯的真没一点样子,在谁跟前都是这样不三不四的胡说一气,你赶快睡觉去,不要在这里再胡闹,让王先生好好的休息,天也不早了,咱们天明再谈闲。”

女孩子听了她妈的责备,噜着嘴转身就往出走,可走到房门口,突然转过身来,扑哧一笑,说了一句:

“你就好好睡觉,不许天明偷跑了。”

王诚听了女孩的话,心里有些不高兴,觉得她明显是对自己生气了,想解释几句,但又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惹她生气,因此,无从解释起,又则她听了她妈的话,马上就出去走了,也没来得及自己说什么,又一想觉得这样也好,人家这样费心照料自己,就算有些不好听的话,也是小事,就抬起头来,对张大娘恭敬诚恳地说:

“大娘,你也就休息去吧!麻烦你劳累了一夜,又是担惊受怕的,现在我已经很好了,你就不必再操心了。”

张大娘也顺口说:

“那好!王先生你刚好些了,不宜过于劳累,也就休息一会儿,我把水壶壶儿给你放在炕上,地上有尿盆子,要小便就便在里边,再如果要什么,你就喊我。”

说毕话,她给他拉着盖好被子然后看了他两眼,才走出去闭上了房门,往自己房里睡觉去了。

她回到睡房时,女儿已经睡下了,她还为女儿的冒失生着气,可是她女儿见妈进来,就笑嘻嘻地问:

“妈,你把那个娃娃安顿好了吗?”

她妈没回答女儿的问话,却一本正经的教训女儿说:

“我给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总是不记,你现在年龄不小了,说话应该有分寸,尤其是在生人面前,更不能记起啥就说啥,你看人家王先生,我看比你大不了三两岁,说起话来彬彬有礼,他家里那么穷,可人家年轻轻的就那么懂事,那么有志气,几千里路远,讨要吃都要把书念成,这人将来一定是个大人物,看你,还觉得你自己小的一点点儿哩,啥都不知道。”

她女儿听着妈夸奖王诚,不知啥原因,她自己心里觉得很高兴,可口里却故意说:

“我看就不咋的,你们如果把我自小儿供给念书,到现在我保证还比他争!”

她妈觉得女儿胡说八道,再说下去说不成个啥所以然,就再一句话也没说,吹了灯和衣而睡下了。女儿见妈再没说啥,知道是被自己惹的生气了,好在心里发笑,过了一会儿,她说:

“妈,你把他说的那么好,谁知道他学的怎么样,只听他自己胡吹八吹的,等他身体好了,把我先生叔叫来,把他考一考,就知道他的高低了,你说对吗,妈?”

他妈没言喘,她等了一会儿不见妈回答,知道是还生自己的气,就撒娇的用手摇着她妈说:

“妈,你怎么不说话呀!你说行不行嘛!”

她妈被摇得身子晃动着,又听着女儿给她撒娇,心里早就不生什么气了,但还是装着不满的样子说:

“这女子,这是做啥哩!他学的好不好与我们啥关系,何必要考他,要叫你去叫,看不被人家笑话才怪哩!”

她女儿似也生气地说:

“看你这人,是你说王诚好得了不得,又把他放到咱家炕上,你还哭得像泪人儿一样,这会儿又说与我们没啥关系,管他好不好,还说人家会笑话我,看你怪不怪!”

她妈被女儿几句话说得无言以对,就再不说什么,她女儿为把妈说得闭口无言,暗暗心里高兴,但也没说话,两个人就算都睡着了,可是谁也没睡着,女儿心里想:王诚这人确实很好,对人和气,很有礼节,又是个念书人,特别是家境那样贫苦,坚持成了中学毕业生,还要讨要吃着上再大的学校,实在了不起,这人以后还要比先生叔有福气哩,他家里那样穷一定还没定下亲事……想到这里,她自觉心跳脸热的厉害,好在是在黑夜,妈没有发现,她就围绕着这个问题想了一大堆;她妈听女儿不说话了,以为是睡着了,她静下心来,也在想心事,王诚这娃娃以后一定是个大人物,他年龄和我雪琴也差不多,人也清俊,配成一对儿,是再好不过了,只是他家境太穷了,离这里太远,啥情况都不清楚,万一他说的不是实话,上了坏人的当,就不得了,可她又一想,看这娃娃很诚实,绝对不像个不学好的,离这儿远,家穷都没关系,他如果原意的话,就住在我家,由我们供给他念书,念成以后就招在我家,这不是两方面很好的事吗!想到这里,她一时高兴,竟笑出轻微的声音来,没料想,她女儿马上就问:

“妈,你睡觉睡的笑啥哩?”

她妈没回答女儿的话,反而责备道:

“死女子!你睡下这么多的时间了,还不睡着,在胡想什么?”

她女儿装作生气的口气说:

“你咋知道我没睡着,我睡的正香甜,是你笑着把我吵醒了,还反说是我没睡着,真不讲理!”

她妈知道自己说不过女儿,再就没言喘。这时门缝里已透进亮光来,她就起床走出去了。她女儿见妈起床走了,想多躺一会儿,静下心来,很好的想一想心事,可是稍过了一阵子,觉得怎么也睡不住,不知王诚这一会儿怎么样,想去看一看,又是自己心里烦乱得很,什么也想不出个头绪来,就干脆也起了床,她一开门就喊:

“妈!你在那里?”

没听见妈的回声,她往院子里边走边喊:

“妈,你在干啥活?我来帮你干。”

她妈才在厨房里噔声泄气,但又是压低声音回答:

“我上天了!你不躺着去,高声大嗓的喊啥哩,我听王先生正在睡觉哩,不要吵醒他,让他多休息一会儿,他病得不轻哩!”

这次她女儿倒是很顺从,听了妈的话,吐了一下舌头,像是做了什么错事的一样,悄声帮母亲打扫厨房,收拾家去了。

王诚在她们母女去后,马上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由于主人家给他灌这灌那,喝了很多东西,加之是热炕,还盖着裤子,一觉醒来时,全身是汗,顿觉精神爽快,全身舒服,只是口渴的厉害,好在头跟前就有水壶壶,他拿起来,美美的一气喝下了大半壶,觉得自己的身体一如既往,什么病也没有了,想着现在已是天大亮了,应该告别主人行路。当他起身下炕时,只觉两腿发软,浑身无力,就又吊着腿坐在炕沿上,心想:这个样子走路是很困难的,但不管怎样,今天要离开这里,挣扎着上路,走着再看,实在走不动了再说,总不能赖在人家不走,就这已经是太打扰人家,深感抱歉,还能再不走麻烦人家嘛!正在这时,听见她们母女在外面说话,他就开门出去,走到房门前,对着在房内的母女说:

“感谢大娘全家的热心照顾,我现在完全好过来了,这就告辞大娘和小姐,还有老太爷正在睡觉,我就不打扰了,请大娘代我禀告致谢,我王诚日后如有方便,一定登门拜谢大恩大德,永不忘怀!”

说完话以后,他恭而敬之的鞠了一躬,可张大娘竟没理没睬,转身干她的活去了,还是女儿机灵,走出厨房门来,笑嘻嘻地说:

“看你这人,病的那么厉害,刚好一点了就要走路,看把我妈气的连话都没说,人家把你侍候了一夜,还要惹人家生气,你心里能过得去吗?真没良心!快回房里去休息,看你脸黄的像个啥样子!还能走路!”

她带说着要推他到房里去,可起先一用劲,几乎把他推倒,她又伸手扶他到房里去,他觉得再没有什么话好说,只是在心里更加感激这家人的善良心肠,只好再吊腿,在炕沿上坐下来。过不多时,这家老太爷走进房里来,王诚赶紧站起来,恭敬的说:

“老太爷起得早!感谢你老人家全家对我的关心救护,给你们增添了很多麻烦,实在对不起的很!”

老汉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微笑着走出门去了。

王诚正在为此而心里纳闷,女孩子走进门来,对王诚说:

“我爷爷耳朵聋,听不见别人说话,你可不要见怪,他也是对你关心,所以一起来,就往这屋里跑,是要看你怎么样了。”

王诚急忙回答:

“噢!原来老太爷耳朵不方便,我哪里敢见怪!姑娘一家人对我如此厚待,就是打骂我都不敢放在心上,姑娘别说见外的话。”

姑娘哈哈一笑说:

“你这人真会说话,没有打你骂你,你都贵重得留不住,谁还敢对你有个重言语。”

王诚正准备给他解释自己要走的原因,还没来得及张口,只听张大娘在厨房里喊:

“雪琴,快端饭来。”

王诚笑着说:

“姑娘叫雪琴,好名字,谁给你取的?”

雪琴回答:

“是我爹取的,人也丑,名字也不好,王先生不要笑话!”

王诚只说了个“哪里”,她已经跑出房门去了。过不多时,雪琴走在前面,双手捧个炕桌,上面放着一盘子白面烙饼,一盘子苦苦菜和一双筷子,连炕桌放在了炕上,她妈在后面只端一碗汤放在了炕桌上以后,笑着说:

“王先生快上去吃些干粮,昨晚没吃啥东西,现在一定是饿得很了。”

王诚一见热气腾腾的白面饼子已经是涎水欲滴,又见汤里还有两个荷包蛋,确实感到心里过意不去,我和人家萍水相逢,非亲无故,受人如此厚待,太不应该太不好意思了!就赶忙说:

“大娘和雪琴也上炕,我们一同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