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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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王诚知道这一次这些钱不收是不行的,所以就一点没打推辞把钱全部拿回来,但在和雪琴闲谈时,一面在心里计划着它的用途。人到欢乐的时候,时间过得飞快,还没说上多少话天就快黑了,晚饭是在学校大灶上吃的,人不多,又是在过年的时候,和大师媳妇一起边吃饭边谈闲,就费了很多时间,吃毕饭又接着谈了很大时间,雪琴就在这里和大师媳妇睡了。第二天一早,雪琴就给王诚拆洗被褥和衣服,整整忙乎了一天,正月初六,很多商店开门营业,在早上八九点以后,王诚领着雪琴逛了一天街道,所有大些的商店、商场、繁华的街道和有楼房的地方,都让她转了转看了看,对这个第一次接触城市的农村姑娘来说,所有进入眼帘的东西都非常新鲜非常奇特好看的,每到一个地方,她都是忙于看看这,摸摸那,就连省政府门前的两个石狮子铁旗杆都是每个看了又看摸了又摸,临走时还表现出恋恋不舍的样子。到下午回来的时候,王诚给她买了一大包东西,虽然在买一样东西的时候,都要发生要买和不让买的争执,但终究还是买上,唯独在买一双鞋上争论的特别激烈,各不相让,王诚要给她买一双皮鞋,雪琴坚决不让买,她说:

“……就算把花钱多的问题放过不要谈,可我把皮鞋能穿出去吗?农村里连男人都没有一个穿皮鞋的,我是一个做庄稼的女孩子,把皮鞋穿出去,就怪死了,就让人骂臭了!”

争执的结果算是王诚让了步,给买了一双球鞋,拿回来连同其他东西放到学校床上以后,雪琴生气地说:

“你这是诚心要让我回家去挨骂,一下子买了这么多东西,好像我是专程跑来向你要东西来的,你又是在念书,那有钱买东西!”

王诚笑嘻嘻地说:

“你可忘记了?我这是个双料货……”

雪琴一听扑哧的一声笑了。王诚继续说:

“我既是个念书的学生,可又是个代课老师,每月还有薪金,你这么远专程来看我,我怎么能让你两手空空的回去,再说大娘对我可说是恩重如山,我难道不给她老人家不代个信物回去吗?”

雪琴接着一本正经地说:

“你说的话当然是很对的,就不说什么恩不恩的了,既然大家都成为……”

成为什么,话还没有说完全,她脸先通红了,支支吾吾了半天再说不出话来,最后才涩涩吭吭的说了出:

“……成为很相熟的人,代点东西有所表示就行了,可你就买了这许多东西,给我爷爷一斤茶叶,给我爹纸烟、卷烟各一条,我妈一套衣服料子,弟弟一支自来水笔,对我更加特殊,一套外衣、衬衣、头巾、鞋袜,真是从头顶换到脚底了,全家人都沾了你的光,真叫人太不好意思了。”

王诚笑着说:

“你不是说过了嘛!咱们成为很相熟的人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况且买东西花的钱,还不都是你拿来的!”

雪琴紧接着说:

“你不要骗人!你当我是傻瓜,什么都不知道,我给你的那几个钱,早都花的超过几倍了,再说我给你钱又不是让你给我家人买东西的,要买东西我还不会买,一定要让你来买!”

王诚打了个手势说:

“好了!好了,我们不谈这些了,你的那个嘴,谁还能说得过哩!”

雪琴撒娇式的瞪了他一眼,也再没说什么。

初七下午,王诚领雪琴又到和平饭庄吃晚饭,又是让雪琴给刘师傅和哑女辞行,刘师傅除了招待以丰盛的饭菜以外,还说了很多热情挽留她再耍几天的话,临别,刘师傅送给她爷爷一包茶叶,雪琴一件格子妮的花衫子,哑女也给送了一双袜子一块香皂和一个花手绢,把他们送出门以后,哑女拉着雪琴的手又送了一段路,相互颇有惜别之情。第二天早晨在学校灶上吃了饭以后,回到宿舍,王诚把东西分别收拾到包袱和竹篮子里,雪琴提起篮子正准备要走出门的时候,王诚过来拉住了她的手,握的很紧很紧,脸和脖子通红,双眼顶着她的脸,好大一阵子,又把她拉在自己怀里紧紧的拥抱着,接着又是一阵狂吻。雪琴说了一句:“我以为你是个石头,还知道人情世故”以后,就浑身酥软在他的怀抱里,她觉得此刻是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享受到最幸福最温暖的时刻。

49年的春天迟缓的来到人间,已经是古历二月将尽的时候,天气阴沉得似乎像天地要接连在一起,细雨蒙蒙,夹杂着雪花飞舞,道路泥泞不堪,几天来西兰公路和校门前的便道上被往东去的马家队伍全部拥占,战马嘶鸣,人声沸腾,起先过去的像个军队的样子,战马肥壮,马上的骑士都身着军装、钢茬胡子、精神饱满,每个背着一枝步枪,挎着一把马刀,到后来路过的就大不为然了,瘦马踏着泥水,没精打采,马上骑的多是二几岁尕娃们像是乳臭未干,穿着便服,外罩一件羊毛织的粗合子大衣,身背一把马刀,可算是唯一的武器,有的在马背上打盹,有的三三两两合唱着青海民歌,倍增人们的凄凉伤感。就在这个时候的一天下午,骑兵十六团机枪连的韩飞连长约王义到他的连部去,两人相谈数小时,临别时韩连长拿过一部《辞源》来慨叹一声说:

“老弟,我们相好一场,为兄将要奔赴前线战场,这一去实乃生死未卜,在这临别之时,无物相赠,这本书可算是我最为心爱之物,赠与老弟作为留念,以表为兄对老弟挚爱之情。”

他带说话着拿过书来翻开第一页,书皮上写着:

王义老弟存念!

愚兄:韩飞赠

民国三十八年春

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给王义造成了很大的难为情,他只好将书收下,大半天才说:

“韩兄精明强干、枪法过人,这次出征一定会是旗开得胜、凯旋而归,大可不必忧虑!”

只见韩连长连连的摇了摇头,最后苦笑了一下长叹一声说:

“大势已去!非任何个人之力所能为也!连张治中、傅作义都无所作为,何况我乎!只要逃得性命就算万幸!”

王义拿出一个有如两粒蚕豆大小的红铜马驹,背上有一小孔用一个细皮条拴着,托在手里说:

“韩兄将要别去,无物相赠,这只铜马虽小,但是祖上所传,据说带在身上大吉大利,我太爷当年带着它,于夜间连人带马从几丈高的崖上飞下去,人马无损,老人们让我经常随身所带,就送于韩兄作个纪念,望勿见笑!”

韩飞笑盈盈的接在手里说:

“老兄以家传贵宝相赠,实在不敢当,但弟之诚心不可拒,我就斗胆收之,知恩后报!”

当韩飞把王义送出门以后,握住他的手久久不肯放开,最后两眼挂着泪珠说了声:

“但愿我们弟兄后有相会之日!”

韩连长是朋友之情惜别!还是出征前之悲哀!

端午节已过,初六日下午,县中学的学生都已回到了学校,晚间除了少数学生温习功课以外,多数同学三三五五的或在宿舍里或在院子里谈论各自家中过节的趣事,有的还吃花馍馍,抢荷包等等好不欢乐,闹腾了半夜才都睡了。第二天天一亮,一个学生起来小解,刚一走出宿舍,被一个持枪的士兵大声命令:

“回房子去!不许动,如乱动,就开枪打死你!”

这个学生吓得跑回房子来,浑身颤抖,不知是因为小便太急还是惊恐过度,立时尿尿从两裤腿流出来,流了半地,紧接着凡是出来的学生都被赶回宿舍,不多时学生们都起了床,胆大些的探头窗外张望,满学校院子到处都是持枪的士兵和警察,或立或游动,离校门不远的地方还有一挺机枪,黑洞洞的枪口朝校内张着,枪后伏卧着一个士兵作射击势,旁边站着两个士兵扛着子弹箱子,如临大敌,所有的人都是心惊胆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或将要发生什么事,过不多时,从里边院子走出一大堆人,其中一个被五花大绑着,左右各一个士兵拉着胳膊,一个士兵端着枪,枪口对着他的脊背,田青身穿长袍,头戴黑色的毡礼帽,鼻梁上架一副墨镜,提着手枪走在旁边,嬉皮笑脸的大声说:

“王诚同学,没想到吧!我们又打交道了……”

同学们才看清楚被押的是王诚,只见他没等田青把话说完,就呸的一声,向他唾了一口唾沫骂道:

“无耻的走狗,不看你的末日来临,还在做坏事……”

正骂时被一个士兵在背上砸一枪柁子,几乎被打倒,才是两边的士兵拉起来,拉出了校门,又过了一会,校院内的士兵和警察才完全撤走了。

原来在今年春节过后,开学上课三、四周的时候,王诚紧张的全身心的投入学习功课,给附小的同学讲课改作业,每天除了白天用功以外,晚间还要开夜车做功课或改作业,他满怀信心要依靠自己的努力和才智取得优异的成绩,干出一番事业,所以虽然苦辛忙碌,但心情愉快精神饱满,感觉轻松,吃的香睡得甜,就在这时的一天晚上天快亮的时候,王诚正在梦乡,忽听得窗子突突突的发响,接着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低声叫道:

“王诚你出来一下,有事情……”

王诚被惊醒了,同宿舍有几个同学也被惊醒了,王诚迅速穿好衣服走出门来,朦胧的月色下看清楚是哑女,他赶紧走到跟前看得出她脸色庄重,平常的微笑丝毫无存,他急问:

“你半夜间来这里什么事?”

她把王诚拉到墙角处悄声说:

“情况紧急,组织决定你马上离开这里,越快越好,并且在你离开这里前,向家里和亲朋好友发电报,这段时间不要给你来信或来人探望,以备安全!”

带说着她把一个大信封递给王诚并说:

“这里边的钱是给你的路费和活动经费,你如回到家里尽量少在家里住,尤其是夜间,以防万一。你回去后有人来找你接头,接头的暗号暗语里边有一张纸上写清楚了,你记熟以后就把纸条毁掉。还有你请假的电报也在信封内,千万再不要来饭庄!大概就这些事,你还有什么话吗?”

王诚一时变成了机器人,他脑子里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想不来,站在那里既不说他没什么说的,也不说他还有说的话,只是呆若木鸡在那里站着不动,哑女等急了,才又说:

“你还有什么说的吗?如没有我就走了,这么一直站着干什么!”

他才本能的而不是思考的问了一句:

“我的读书怎么办?”

哑妇着急的回答:

“你这个人真是!这是什么时候了,你还在问这话!况且整个西北快要解放了,只要一解放,还愁你没有读书的机会!我这就走了。”

她说毕以后转身就走。王诚紧跟在她身后,才问了一句:

“你怎么出去?”

“这你就不用管”哑女带走着回答了一句。

话虽是如此说,可王诚还是跟着她来到了学校后院墙处,哑女双手轻轻的拍了三下,立即听见外边发出同样的声音,他没注意,乍一转眼,见哑女已在一丈多高的墙头上站着,她又是腰一纵,从墙头上跳下去,可是竟没发出一点声音,有如一个鸡毛落到了墙外,此后再就听不见任何动静了。王诚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

“哑女真了不起呀!”

就是自己的这句话使自己如梦初醒,他一时觉得空虚惆怅,恐惧悲伤,没精打采地走回宿舍去,浑身酸软无力,头昏脑涨,耳鸣目眩一屁股坐倒在床上,被吵醒的同学中一个话多同学问:

“王诚,天还没亮,谁叫你有什么事?”

王诚有如没听见的一样,没有作任何回答,但这一句也提醒了自己,终究我将向同学们怎么说!他就拉开了电灯,拿过那个大信封来,没把里边的东西拿出来,只在信封口子上翻看了一阵,见里边有一封电报,他抽出一看,见上边写着:“王诚,母病危速回”邮局的邮编什么的一律齐全,他就把这封电报装进衣服兜内,又拉熄了灯,但仍坐在那里,开始在心里想,我是家贫如洗,奋不顾身的念完初中,又是冒着生命危险,硬是闯出来以讨饭为生活来源上高中读书,幸好天可怜见,处处遇上了有心肠的好人,给了特殊的格外照顾,尤其像学校这样的待我更是做梦都不会梦到的,对所有给我如此好的人的大恩大德,我必须是首先以优异的学习成绩和大学毕业证书回敬各位好心人,使他们知道自己的好心没有白费,从而得到一点心理上的安慰;其次是以自己的所学为国家社会做出一定的贡献;第三是给所有关心我帮助我的人们以优厚的礼物予以报答,古人有言‘知恩不报非人类’,但正当如此美好的学习环境,学习时光为我增彩的时候,却为什么出现这样的突变!如果因此而失去了我的上学机会,那将是比要了命还惨的打击,比让我父母双亡还悲伤,因为我自信我能够学到高级水平的知识,为国家作出大的贡献。共产党的宗旨是赞同,共产党的主张完全符合我的心愿,为国为民付出自己的性命,我在所不惜,但我觉得就牺牲也应该是在必要的时候,值得付出生命的时候,再说我一心一意要上学追求知识也不是只为了自己,就说共产党在取得政权后,在国家的建设上,就不需要有知识的人吗!或者说不是共产党的知识分子就不能为国家建设为人民的事业出力作贡献吗!那又为什么要参加共产党?!如果是从现在起,我再无上学求知识的机会,那就是自己毁了自己的一生,所有的理想、抱负、计划、一切的一切都将成为泡影,自己就成为一个废人,这是多么残忍、多么可怕、多么悲伤的事啊!想到这里他伤心至极,满脸是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这时天色已明,同学们都起了床,见王诚这个样子,都关切他围上来急问:

“王诚,你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王诚没作什么回答,顺手拿出那份电报来,往桌子上一放,但他立即想到了不妥之外,就说了一句:

“在邮局工作的一个亲戚送来的。”

大家一看电报的内容,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呼声,王诚的心正在极度悲痛之中,就借故发泄起自己内心的悲伤来,放声号啕大哭,泪水倍增,他越哭越觉得痛心,捶胸顿足,最后就地打滚呕吐,一些学生胆怕着急起来,赶快跑去把级任老师请来,他一进门,见王诚伤心得成为这个样子,首先把他扶起来,用好言劝慰,可王诚一见级任老师更增悲伤,哭喊的越加厉害了,在哭声之中带出了一句:

“老师,我对不起你和全体老师……”

级任老师还是一个劲的好言相劝,在劝慰的语言中有这样几句话:

“……王诚同学你要听话节哀,我知道你是个好学生,一心要努力成才,我和校长及全体老师都很爱护你,一心要把你培养成为国家有用之才,你要回家,就可以收拾动身回家,学校的一切手续我代你办理,回家之后你母如果病愈,你就尽快来校上课,如有不测,你就根据家中情况自行决定不论什么时候来都保留你的学籍和其他待遇不变……。

王诚慢慢的止住了哭声,说了几句感谢老师的话,两个同学帮他收拾了一下行李并送他到车站坐上汽车就回家了。

王诚回到家乡的时候,已是初更天气了,他光在村前的小溪旁边把由于一路不断哭泣留下的满脸泪痕擦洗干净,打了打衣服和帽子上的尘土,振了振精神,装出一副没有任何事情的正常姿态,扣了两下大门,家里的小花狗扑到大门跟前狂叫起来,王诚喊了一声:

“妈!开门来”。

小花狗辨出了声音,争的在门里吱吱的直叫,用两个前爪子在大门扇上乱抓,他妈把棉袄披在身上,没来得及穿两个袖子,边提裤子边往出跑,跑到当院子还没有开门就问:

“我的狗儿叫!还不到放假的时候咋回来了!怎么走的天这么黑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