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大半天的努力,小小县城平安无事了,街道秩序井然,大部分的铺面都已开始营业,使用的货币还是白元、铜板,因为国民党的纸币早在国民党的政府存在时期,就已经没有人要了,市面上流通的就是民众自动使用的白洋铜板,现在国民党的政府不存在了,已经是共产党的时代,就理所当然的不用国民党的货币,而且市场还很活跃,好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不同的是大街小巷,谈闲的人特别多,新闻一个接一个不断的流传着:中街里几十个人围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年人,好像讲演的形式一样,那老汉说的两口角流着白沫……“现在的青年人啥也不懂还能的很,不听老人的话,早几年前我就说县中学的学生是由共产党人组织着的,不然,你不想一想,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娃娃,谁是吃了豹子胆的,随便砸收公粮的头,打收粮的公家人,还敢闹县政府、打县长、打老师!一些年轻人就是不信我的话,现在明白了嘛!县中学的学生全部是共产党,全都是红军,国民党的县政府人员一跑,人家马上进到政府里,啥公事都执行开了。”
一个中年人插了一句:
“张大叔的话是对的,那个挎盒子枪出来办案的小伙子我是认清楚的,去年中学学生闹县政府时就是他和另一名学生成的头!”
白胡子老汉把头扬了一下,一只手捋了一下胡子显出洋洋得意,俨若万事通的神气说:
“嗨!你们知道个啥,那个学生姓王,叫王——王俊英和我家还是个挂搭子亲戚,今年五月中旬,县政府知道了他是共产党,就抓了送到军区警备司令部,人家的上司知道了,给兰州省主席打了个电话,省主席马上命令司令部给人家把人放出去了……”
一个小伙子插了话:
“张大爷,你说的这话就不对了,国民党的兰州主席还能听共产党的上司的话!知道他是共产党人,还不把他抓起来枪毙了!”
张老汉看了一眼说话的小伙子,马上就把头转过去,哼了声,过了好一阵子,颇有不值得一说的架势,才慢吞吞地说:
“你这么儿大的娃娃知道个啥!你只在下面看国民党和共产党是仇人,其实在上面国民党最怕共产党,人家说啥他就听啥,人家说怎么办,他就怎么办,不然的话,就咱们能看见的来说,马家队伍这么多的人马,准备好了在六盘山要打一仗,人家毛泽东给蒋介石打了个电报说不准在这里打仗,恐怕破坏了龙脉,因为六盘山是龙头,蒋介石就马上命令马家撤兵,不然,为啥着马家队伍在昨天晚上一夜之间千军万马撤了个精光……”
他的话音一落,全场的人放声大笑……
在一个墙角处,两个小脚老婆都是一只手柱着墙,脸对脸的在谈闲,跟前有三个小孩子仰着头听她说话,其中一个问道:
“你婶婶,陈家媳妇子把东西没了,给公家报了案,还来了个官长检查了屋里,说一定能把东西追回来,你说能追回吗?”
另一个老婆子回答:
“公家说能追回来就一定能追回来,早就听人说过,红军能的了不得,专门给穷人和被欺侮的人办事,尤其是断案子,比包文正还能,杀人的、放火的、偷人的,不管是啥案子人家一查就查出来了……”
她把身子靠近了些,嘴按在对方的耳边悄声说:
“听说人家放的密探特别多,人不注意,可是到处有密探,谁做啥事,人家都一清二楚的,就连谁家锅里做的啥饭、有的人和别人家女人干个不正经的事人家都知道……”
说着说着,两个人都脸红脖子粗的笑弯了腰。
在街道的另一个地方有十几个人,或坐或立,一个中年人在说话:
“……听说刘死狗被拉进县政府,几个学生轮换着用皮绳和柳树爬条打死,用凉水泼活,再打死再泼活,打了个够,才抛到大椽背后,一阵子,身上头上到处爬满了指头蛋大的臭虱,咬醒来以后,悬惊悬跳的但浑身疼的又摔倒了,叫哭的力量都没有了,只是爸爸爷爷的告饶,乞求把他放出去,赌咒发誓地说他以后再不敢了……”
又一个中年人插话:
“县中学的那一伙子,尽是些土匪,还把他打不死……”
他旁边的又一个年老些的在说话的腰部捣了一指头且小声地说:
“你说话注意点儿,到处都有共产党的密探,你小心招祸!”
说话的那人伸了一下舌头,顿时脸上变了颜色,而且左顾右盼的,好像是觉得他周围有很多密探正监视着他。
另外一个人又发话了:
“说实在的话,刘死狗也太过分了,经常在街上胡闹,国民党的县政府不敢管,共产党可不是吃素的,我们亲眼见过的,马家队伍兵是兵山将是将海,像十六团的韩连长那样的军官,不知有多少个,在陕西一仗打了个稀巴烂,在六盘山没有敢招仗,一夜跑了个精光,都撑不住,中学的学生谁不知道厉害,城里边三个中队的保安队都没有敢把他们惹一下,他一个刘死狗真是拿鸡蛋碰石头,看有他一百个刘死狗,交给县中学的学生能一个一个的把皮剥了,何况他一个刘死狗!”
大家都附和着说:
“对呀!还是孟大哥说得对,确实是他刘死狗自讨苦吃,不上心上心!人家把个他没制,咋敢和千军万马较量!”
还有几个老汉坐在铺台上也在谈闲,其中一个年龄最大的说:“世事也到该变的时候了,国民党确实是太不得民心了,这几年把老百姓害苦了,谁不气愤他,就连这些学生娃娃早都参加共产党了,咱们就是早不知道,知道的话我也早参加共产党了……”
另一个老汉笑着说:
“老哥!你怕是老糊涂了,就算是你早知道着人家要你我这一把老骨头有啥用哩!”
原说话的老汉不服气的说:
“怎么没处用呢?只要他把我要下,作用还大得很哩,比如在国民党占领的地方送个信什么的,正因为我们是个看起来没用处的老头子,国民党的人才不注意哩!再像每天坐在这街道里,给他们当个密探,探听个消息什么的,谁能想到得到这么个糟老头儿还是共产党的密探哩……”
说的几个人都笑起来了。
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大家忙了一天,肚子饿得实在不行了,就寻到国民党县政府的伙房里,到处一搜罗,好则面和盐醋都有,只是没有柴禾,就到档案室去拣了两抱不重要的文件,由王诚擀面,其他人有担水的,有拉风箱的,不到一个时晨,一锅白面片子就成了,大家就高一碗低一碗的吃起来了,饭后洗锅的任务就由李青自告奋勇的承担。
晚间,十几个就在大礼堂的一个乒乓球案和两个长靠椅子上将就着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就是1949年的阳历8月3日,他们刚一醒来时间不长,就算是起床后一会儿吧!门口站岗的进来说:昨天报案的那个女人要见挎盒子枪的官长,引起大家一阵哄笑,然后只好说让她进来,于是其他人都收拾做早饭去了,王诚急忙挎他的“二把盒子”,等到妇人进来以后,二话没说先跪倒在地上叩头说:
“民女谢过共产党的青天大老爷……”
王诚急忙说:“有话站着说,你这是干什么!”带说着把她扶起来,她站定后低着头始终不敢正眼看一下王诚。她说道:
“我家没有东西,是隔壁的一个小伙子家境穷得很!三天锅里没下去一点儿面,娃娃饿慌了,就做了这个错事,他妈昨天晚上把我家的东西一点儿没少全部拿来了,哭的像泪人一样给我说了很多告饶的话,她说儿子做的这事情你们一定是已经知道的很清楚了,不然的话为啥你在查看我家屋里以后,说东西一定给我追回来,而且人都说共产党能的很,谁做了啥事都知道,现在只有我才能救了她的儿子,要我撤了昨天告的状,并且给你多说好话,她还给你买了两盒‘杜鲁门香烟’,要我带来送给你,一定饶了她家儿子。”
她带说着掏出纸烟来双手送上。王诚拿出很严肃的姿态说:
“你把她的烟拿去原送给她,共产党可不兴这一套,那是国民党的作风,她要送东西我们就一定把她的儿子抓起来,因为她这样作是败坏了我们的名声,她不送东西,我念起她是个穷寒人家,看着你的面子,这次就不追究他的错误了,但从此一定要好好的过日子,努力劳动,不要再做这些事了。”
在王诚说了两三句话以后,那个女人就急忙把纸烟收起来,到他把话说完以后,她就千恩万谢欢天喜地的走了,觉得自己的面子可大啦!
早饭还没有吃毕,又有一人前来投案,他说:我叫吴文才,昨天是我把天顺铺子的掌握的捅了一刀子,因为我原是铺子的伙计,因为一点小过失掌柜的就把我辞退了,因此记恨在心,昨天见县政府的人都跑光了,我认为是世事乱了,再没人管了,这是报仇的好机会,就干下了这个天大的错误,没料想共产党这样英明,国民党刚一走你们就来管事了,而且谁做的啥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我知道跑到那里,也逃不脱你们的抓获,不如我自己来投案,听从官长的处理。
听罢来人的诉说,很大一会没有人说话,才是李立放下自己的饭碗说:
“你自己来投案这是对的,我们派一个人把你领去交给天顺铺子家,错误已经做下了,不许他们难为你,你给他先把伤治疗好,然后再听从政府的处理。”
那人听毕,也是千恩万谢的跟着一个学生出去了。
早饭毕,其他人都各干其事,分派二李(李立、李青)去城外迎接解放军,两个人高高兴兴的走出东门,边谈闲边走路,走出六、七路之后还不见有解放军的影子,两个人一商量,不知道解放军什么时候来,况且人家还认不认咱们的账,这样一直走到什么地方去呢?不如就坐在这里等候算了,于是两个人就在公路旁坐下来谈闲,今天的公路上很清静,没有汽车往来,连行人都没有,世界好像进入了停止状态。
二李走后不多一会儿,县保安队的四个人员背着四个大挎包前来商谈部队投诚事宜,结果是很顺利很迅速的达成了协议:首先当然是欢迎投诚,其次是所有士兵凡愿留者留下来作为地方武装力量,不愿留者回家务农,因全是本县人则不存在发给路费的问题,第三是所有军官一律不加追究责任,待政府正式成立之后,通知谁,谁来登记即可,第四,所有枪支弹药毫无保留的全部交公,如有私藏或破坏者,以后查出要追究责任。就这么简单的几条,然后打开四个大挎包,里面全是步枪枪栓和六把手枪并子弹,其中有大队长的一枝左轮子既小巧玲珑美观又实用,还有十发手弹,卖水大哥就把它带在腰里,其余的盒子枪,十子连则分别由王诚等几个同学挎起来,于是大家就有了真实能用的武器。
二李在公路上坐一会儿站一会儿,不见有解放军的踪影,直到日将中天的时候,突然有七个骑自行车的人,每人脊背上背一个白布大凉圈,其他还没看清楚,两个人就都站起来,因为是下坡路,转眼自行车已到了跟前,他们见有人就都跳下车来,这才看清楚一律穿着灰色军装,腰里扎个皮带,皮带上插一枝手枪,背上还挂一支长不过三尺全身是小孔的什么枪,这种枪二李不认识,从没见过马家队伍有谁带过这种枪,走在中间的一人向前跨了两步,开口问道:
“小青年!你们两人坐在这里干什么?”
李青向后退了一步,把身子略往李立背后站了站,李立回答:
“我们两人是地下党同志派来迎接解放军,给带路的。”
有几个人同时笑了,还是那个人问:
“你们认识解放军吗?曾经见过解放军吗?”
“不认识。”李立回答。李青痴呆的只是站着不动。
“你们不认识解放军怎么能迎接,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为什么就对我们讲了真话?”
李立笑了笑,然后回答:
“我看你们就是解放军,以前我就没见过这样的军队。”
“我们如果不是解放军呢!如果是国民党的便衣,这样说不怕我们把你抓走吗?”
李青一听这话,脸上变了色,又向后退了一步,李立只是笑着,没再说什么,一个年稍长些的插话说:
“好了!好了!再不说笑话了,新区的人民没有经过对敌斗争这些事,没有经验,讲话老实,当真可爱,年轻人,你两个是学生吗?”
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以后,他又说:
“一眼就看出你们是天真的学生,告诉你,我们是解放军的前哨侦察兵,对你们的迎接我们很感谢,那么就请你们谈谈马家队伍和县城及周围国民党的情况怎样?”
说这些话是李立亲自做过和亲眼见过的事,滚瓜烂熟,于是就从前几天马家队伍驻扎的状况直说到前天晚上他所见到和昨天早晨进城以后的所见所闻详细的述说了一遍。在他说毕以后又一人只插了一句:
“照你这么说,县城及这一带没有一个马家兵了?”
李立笑嘻嘻地回答:
“没一个了!连马家队伍的影子都没有了,我们是干什么的,还能对解放军说假话嘛!”
他们几个人相视一笑,还是那位年长些的说:
“看来我们以先的侦察情报完全可靠。”
又转脸对他二人说:
“喂!小同学,你们两人稍等,我们商量些事情。”
他们向后退了十数步,低声说了一阵话,有二人返回去了其余五人又走到二李跟前说:
“小同学,咱们进城吧!来,我们把你二人带上。”
李立欢天喜地的坐在一个人的车子后座上,李青说,他就不进城了,顺便先回家去给他爹说一下,今天下午不到城里来,明早一定进城来。李立听了他的话以后,随即说:
“你们家里如果忙,再不来也可以,解放军一进城,我们就没什么事情可做了。”
到他把话说完,车子已经走出好几步路了,骑车子的人问道:
“你的这位同学胆子不大吧!”
李立说,他不是我们一起的,是临时遇到一起的,这就引起他把和王诚等人的活动情况说了出来,还没说完,就快到县政府门口了。大家下车,解放军听了李立的简单述说,对他更加客气亲热了,大家有说有笑的一同走进县政府去,李立领他们到一个房里和卖水大哥交谈去了,他出来见几个同学挂着手枪,非常眼热,一问起,大家都说上级发来这几枝手枪被他们几个抢完了,李立听了很不高兴,还是王诚老实,告诉了实际情况并说给他还留下一枝二把盒子,李立挂上盒子枪后,又是欢喜得雀跃起来。过了一会儿,五个解放军出来和大家一一握手告别,随后就是商量办理迎接解放军进城事宜。
解放了,解放军、共产党、红军这些新鲜的名词儿具有很大的吸引力,人们都想开一开眼界,亲眼看一看是个什么样儿,所以动员民众,迎接解放军入城,没费多大的力气,中午以后,大街上各式各样的男女老少就逐渐得多起来,城外乡间的人也都闻讯赶来以观新奇,先是三、二里内的,迅速扩展到五、八里直至十数里以内的男男女女,从四面八方好像赶庙会的一样拥向县城,虽然如此,工作还是要作的,秦安客满头大汗,东奔西跑的通知各家烧开水,打扫街道,组织打锣鼓,放鞭炮等等不以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