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各位不要乱动,我们首先和他讲理,他如果不接受,我们再采取行动”
待人声平静了,钟玉说话的时候,县长才看清了那位收粮负责人和半截子菜的样子,再加上钟玉话里的“行动”二字,他顿时额上冒出了汗珠,这时从县长身后走来一个穿着一身黑色制服八字胡的中年人,对县长耳语了几句,见县长点了点头,那位中年人跨前两步,对着人群说:
“各位同学,各位父老同胞们:请大家不要乱动,你们有什么话,有什么要求,请选出少数代表我们商量,只要是合理的要求或意见,政府一定答应办理,其余同学和民众就请回去上课和干自己的职业……。”
人群又喧闹起来了,这里说“不行!就在这里和大家谈。”那里说“马上就解决,不然的话我们不回去。”许多人同时喊:“我们不回去!不回去!”钟玉举起手来往下压了压,人们又渐渐的平静下来了,他转身向八字胡:
“你说话能算数吗?要商量,县长必须参加。”
还没等八字胡回答,县长先点头弯腰,连说:“一定!一定!”
钟玉转向大众:
“大家的意见怎么样?可以商谈吗?”
“可以商谈!”大众齐声回答。
钟玉又说:
“那就好,大家选出代表和政府商谈,其余的人就可回去了。”
一时人们低声议论,过不多时就有人大声喊话了:
“我们不回去,我们就要在这里等候结果!”
接着是众人齐声大喊:
“我们不回去!坚决不回去!要在这里听结果,商谈不好我们就砸死县官……。”
钟玉觉得这样也好,有众人不散,无疑对政府是个压力,便于商谈,又看到有这么多围观的民众,不妨也参加几个代表,不管起的作用大小,肯定会壮大我们的势力,于是他和王诚等几个同学商量了几句以后,就对着人众大声说:
“同学们,各位父老乡亲们:就按大家的意见办,学生和民众各选出自己的代表来和政府商谈,其余的人就此等候,但一定要遵守纪律,不能到处乱跑乱动,甚至拿东西或随便骂人、打人,如有发生必须严处。”
学生代表当然很好选,就是诸事在前面活动的那几位,可民众代表就犯了难,大家都是尾随来看热闹的,许多人都是互不相识,谁选谁呀!好则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乱嚷,就有三、五个爱出风头看热闹的毛遂自荐当上了代表,于是十数名代表和县长等人到县府会议室商谈去了,其余的人或坐或立,三五人、十头八人一小撮议论着、闲谈着,说笑着,等候着商谈的结果。商谈进行得很顺利,不多时代表和县长都来到了人群前面,只见县长情绪大为好转,人们一下子围绕了上来,县长先向人群鞠了一躬,然后大声说:
“各位同学、各位同胞们,本县长管教下属不严,又缺少勤到下层考察,造成有些公务人员不能奉公办事,亏苦了百姓,实感惭愧!多谢县中学的学生及众乡亲们及时施教,本县长深表欢迎!各位所提各条完全合理合法,本县长当众宣布实施:一、粮台台长张满革职除名,再不录用。二、公务马同革职查办立即收监(语声刚落,上来两名警察把半截子菜托死狗的一样扯了下去,众人掌声雷动)三、粮台上除交纳公粮的民众外,其余闲杂人等一律驱逐,不准扫取地上的粮食,另外设起公用扫帚、簸箕由民众各自收扫自己撒在地上的粮食,四、粮台组织人力昼夜收粮,不得耽误民众交粮时间。五、欢迎县中同学及民众监督粮台公务人员,如有不良作风,随时向本县长告发,一经查实,一定严处。本县长讲话完毕。”
民众欢声鼓掌,钟玉代表同学和民众讲了几句称赞县长的话,随即吹哨子集合起中学学生,临别向县长敬了一礼,县长躬身还礼,于是大家议论着离开了县政府。
县长表面上很老实的接受了学生和民众提出的要求,而且拿出了一付关心民众严以治吏的姿态,实则对学生的举动恨之入骨,决心要对其为首的几名活动分子要严厉报复,并怀疑一定是有坏人在背后操纵学生。事后不久的一个星期六晚上,在县政府的情报秘书在自己的房子里和一个尖嘴猴腮的青年学生吃肉喝酒,秘书热情的为他敬酒,他就是县政府一个科长的弟弟县中学的学生,名字叫苟瑞雄,他一时受宠若惊,满口答应每月以4斗半(约为95市斤)小麦的代价监视搜集县中学师生的一切行动。特别是钟玉、王诚等数名学生的言行。小小县城,苦无新闻,平时有谁吵个嘴、打个架、婚丧事宜,甚至谁家吃了一顿好饭都议论不已,县中学的学生砸了粮台大闹县政府的事情当然满城风雨成了惊天动地、爆炸性一时在街头巷尾、商店小滩、饭馆旅店所有的地方所有的人众中的特大新闻传论着,这中间免不了添油加醋越说越奇、越说越神、越说越凶的情节,说学生在粮台上把一个短胖子收粮人员拉倒先用狗屎灌了,然后打死用凉水泼活,又打死又用凉水泼活,就这样反复多次,把其余的人都打伤后一齐押到县政府去,到政府门口把两个站岗的警察都打倒在地,还把一个枪抢去了,拿着枪冲进县政府去逢人就打,见东西就抢,见桌椅板凳就砸,县长吓得钻到床底下硬拉不出来,才是一个学生执著枪把枪口对在脑门上逼出来的,到出来时颤抖得站立不住,被两个学生扶着托出来,给众人讲话的;有说这次学生砸粮台根本的原因是先几天那个为头学生家来上粮,粮台上的那个短胖子收粮官打了人家上粮的人,还把一升多麦子给了张家店的那个扫粮食新媳妇儿,人家就把学生集合上来打着出气来的,不然的话,为什么那么多的收粮官,就把短胖子打的重,又为什么要打粮台上扫粮的妇女们?说到打了扫粮的妇女,话就更多了:有说一个学生把一个扫粮的女子的奶头捏了一把,被那个女子拦脸打了两巴掌,被打得鼻子口里直流血,还有说四、五个大些的学生把扫粮的张家店的媳妇子骗到大仑背后轮换着糟蹋了,最后把一个乡下交粮人的多半装麦子抢来给了张家媳妇子,一个中年汉子对着一群说闲话的人说:“谁都不知道,谁都没说对,这次学生砸粮台是县长耍的手腕做出的活把戏,”他把声音放的很低,又非常神秘的向四周看了看说:“咱们县长是通共产党的,他家大婆子就是共产党分子,经常到红军占领的地方去通风报信,共产党是很爱穷苦老百姓的,县长有心让老百姓少交些粮,怕被上头看破绽,就暗地里布置学生砸粮台的,不然的话,几个瘦学生就敢砸粮台,闹县政府!世上没有王法了!看吓破了他们胆,他们敢做嘛!”在市场上一个长胡子老汉大腿压在二腿上,捋着花白的胡子,对七嘴八舌议论的一群人说:“你们都不要瞎说了,这次学生砸粮台闹县政府是一件很好的事,当今世界贪官污吏到处横行,无端的欺压老百姓,老百姓痛恨已极,但是敢怒而不敢言,县中学生大多数是本县老百姓的儿女,其父兄深受贪官污吏的盘剥欺压能不痛心疾首吗?所以这次闹事的根源在于此,也就是把人逼上了梁山,所以对这次学生闹事全县凡有良心的老百姓都是感到高兴、大快人心的,县中学乃是全县的最高学府,其学生也就是全县的精英,也就是全县最有学问、最有见识、最讲礼貌、最讲道理的人,有亲眼目睹者数人,先后告诉我说:那天学生打人是因为粮台人员先动手打了学生,激起了学生的愤怒才打他们的,此后学生由粮台到县政府是很有秩序、很有礼貌的,就连讲话都不是乱说乱嚷,人家是有学生代表以理交涉,县长是学生一进县衙,人家就出来到院子里接见人众的,根本就没有像有些人信口开河胡说的那一套,你们也不要轻信那些话。”一席话说得大家鼓掌欢笑。说归说,人们议论还是归议论,说什么话的照样还是都有。不管怎么说,中学学生砸粮台闹县政府的事轰动了全县城甚至是全县,从此以后人们对县中学的学生有亲近的、有尊敬的、有爱戴的也有敬而远之的,有畏而远之的、有恶而远之的、有恨而远之的,还有鄙而远之的,所以县中学的学生在街上不管什么事和人交往,人们总是尽量的让着。一天,王诚光着头身上穿件老粗布的对襟旧衫子,腿上穿着齐半腿的一条白老布裤子,脚蹬一双旧麻鞋,行走在中街十字路口时,看见一个乡下老者一手拉着驴缰绳跪在街上给两警察磕头告饶,王诚走上前去问:
“你们在干什么?”
老者回头见是一个衣衫破烂的农村青年人在问话,就瞪了他一眼,再什么也没回答,原旧告饶说:
“长官!求你们行行好,积点德,我家有七十多岁的老娘,患重病在身,我没钱抓药,昨天进大山砍了一驮柴,今天驮来集市上卖了,才准备给老娘抓药去,你们如果拉了我的差,一耽误我娘就没命了……”
他呜呜咽咽的哭泣起来,其余的话再就说不出来了。
王诚已经听清了事由,就向拉着驴笼头的一个警察跨前了一步说:“你们把这老汉的驴放了行吗?人都是个人嘛!你们怎么没一点良心?你们听他说得多么可怜,耽误了人命可是犯法的事呀!”
旁边站的那个警察,双手叉腰,歪戴着警察帽,斜瞪着眼说:“你他妈的个穷小子,怕是活得不耐烦了吧!竟然来管起老子的闲事来了,不见你穷得可怜,就让你到大椽背后(监狱)快活快活。”
王诚原地没动,只是面向那个说话的警察说:
“料你还不敢!我只问你,你们拉差干什么?”
警察听着口气好大,也再没敢造次,可还是虎不失威的说:
“我们警佐下乡要骑,你能管得着吗?”
王诚已经是很恼火,就向那个警察跨前了两步,大声说:
“这事我既然碰上了,今天就要管,而且一定要管到底!你们警佐腿子又没有断,下乡为什么要骑驴,就是腿子断了,也不应该骑老百姓的驴,更不应该骑这样穷苦老百姓的驴!”
当王诚向前跨步的时候,那个气势汹汹的警察向后退了两步,拉着驴笼头的那个警察丢开了笼头,当王诚说话的时候,他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王诚,终于他认得了他是什么人,于是他快步走到那个说话的警察身旁,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猛然两个人迅速的走开了,且几次脸面失色的回头望了望站在原地未动的王诚,当他们走出十多步以外的时候,简直是跑着快步离开了这里。
乡下老者简直是呆住了,他还在那里死死的拉着驴缰绳跪着,不知道这个穷小伙子是个什么人,他用什么方法打发走了两个凶神恶霸样的警察?警察为什么那样的怕他?我与小伙子又素不相识,他为什么肯为别人的埂子打自己的铧!没有答案。他根本不会想出这许多答案来,他只盲目,不知所措的跪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也不敢有一动,才是王诚前去拉着他的胳膊亲切地说:
“老人家,你快起来,那两个坏家伙我已经打发走了,你赶快给你妈抓药去吧!”
老汉这才如梦初醒的样子,站了起来,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的把王诚打量了几遍,然后说:
“你咋么办哩!如果有什么祸事,你就赶快走,我在这里等着,就是有啥事,我来担当,不能为了我的事连累你招祸!”
王诚笑着说:
“没事儿,你快抓药去吧!我再不去找他们的麻烦,他们就谢天谢地了,哪敢再来找我的麻烦。”
老者再没说什么,但还是迷迷糊糊的呆望着王诚,正在这时,有一个学生在十多步以外的地方高声喊:
“王诚,快上课了,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老者这才惊恐的明白了些什么,因为中学学生砸粮台闹县政府的事轰动了全县带头的学生之一的王诚的名字虽不是如雷灌耳,但几乎是人所共知,老者正准备说些什么感谢话的时候,王诚已经招手说了两声“再见!”和那位同学一起到学校去了。
县长对中学学生的闹事心中十分愤恨,认定是共产党人在背后操纵,决心打击共党的活动,大大的报复县中学的学生,因此从各方面采取措施,加强对县中学师生的监督,中学副教导主任田青被直接发展成为中统特务,专门负责监督中学的师生行动。这是一个上弦之夜,月明如昼,同学们下了晚自习,各自在自己的宿舍里睡下了,有的同学已经进入了梦乡,王诚的宿舍里几个同学躺在炕上还在东南西北的说着闲话,王诚无意中一抬头,看见纸糊的窗子外边有一个人影一动也不动,明显头上是戴着毡礼帽,他心里明白这是谁在偷听他们的墙根,于是他轻轻的用手捣了一下睡在他两边的牛文和张效良,并用头暗示了一下,这两个人抬头看了一下,都是心领神会,为此相传,很快全宿舍六个同学都知道了,于是大家故意小声地说些不相干的话,使窗外不易听清谈话的内容。大家对田青近几个月来对学生们的明查暗哨,处处设防处处监视的特务行径早已是义愤填膺,王诚和钟玉等几个同学多次商议要找机会很好地收拾一下田青,今天晚上这就是个绝好的机会,于是王诚给牛文更低声的耳语了几句,很快大家都知道了,然后牛文突然大喊了一声:
“打贼!”
“哗”地一下,大家都起来了,谁也没顾得上穿裤子,光着屁股赤身而出,对这种突起的变化,当田青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头上已经挨了几裤子,毡礼帽被打得在院子里翻滚,这是牛文在临起身的时候,顺手提上他的裤子作为武器,同学们边打边喊:“快打贼呀!同学们快都起来打贼呀!”
钟玉是和王诚等早已商量好了的,因之一听见喊声,就急忙带领他宿舍的所有同学最先冲出房子来,带吆喊着参加了战斗。田青起初还以为是学生们的误会,连喊了几声“同学们!是我,是我呀!”可是谁也没理睬,拳脚衣服裤子照样往他头上脸上身上到处招呼,他这才明白了是学生们对他的有意打击,就干脆在被学生打倒以后,躺在地上再不爬起来,任凭同学们拳打脚踢跷尿臊。一时之间各宿舍的学生听见喊声,都跑出了宿舍门,有的还找寻了橄棒拿在手里,真像是如临大敌一样,及至到跟前细看,见是田青被打得脸肿鼻青、浑身像土贼一样,毡礼帽被几个学生当作足球踢过来踢过去的玩耍,许多学生就议论着谈笑着离开了现场,他们对田青的勾结官府、监视学生经常鬼鬼祟祟的偷听学生的墙根偷看学生的行动,心中十分不满,也就乘此机会上去敬他三拳两脚,人多了每人虽只几下子,可集中在田青一个人的身上就是一个很大的分量。直打得他天旋地转,一阵一阵地糊涂过去的时候,钟玉怕把事情闹得太大了不好收场,就装作惊慌的样子大声呼喊:
“同学们快住手,快住手呀!发生了误会,不是贼娃子,好像是田老师,大家认清楚了再说。”
经过钟玉几次喊禁大家才住了手,王诚、钟玉、牛文几位同学凑到田青身旁弯下腰去“仔细”一看,牛文首先惊呼:“唉呀!弄错了,大错特错了,怎么弄出这样大的误会!这不就是田老师嘛!”
钟玉“急得”直跺脚叹气,接着对同学们“大发脾气”:
“你们还都站着干什么!不赶快把田老师扶到房子里去还要等着再犯错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