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诚等十几个同学立即动手去扶田青,他起初还躺在那里不起来,想耍死狗但不由得他,被几个学生扶起来半架半托送到他的房子里,钟玉和王诚表现得特别殷勤,给他扫去了身上的土,用热水毛巾三番两次的擦干净了脸上的灰尘,多次询问:“田老师,你那里疼痛?你想喝水吗?”任你问什么话,田青只是紧闭双目,一句话都不回答,他连看都不愿看这些学生一眼,王诚给倒了一杯开水让他喝,他不伸手拿杯子也不张口,同学们没办法,就拉拉扯扯的给他脱去了长胞,扶架着他躺到床上去,盖好被子,问他话,还是始终闭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说,钟玉给大家摆了摆手,大家都退出了房子,关上了门。等学生们走后很大很大的一会,田青睁开眼睛,见桌子上的煤油灯还在亮着,房子里死一样的静寂,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两眼的泪水不断的流在了枕头上,他清醒了许多,他开始悔恨,恨自己不应该为官府效劳,得罪了学生引起他们对自己的愤恨,遭此辱打,又回想起自己家境清平,父母亲终年劳动受苦,还几乎是长年不得温饱,更是遭受官府和富强们剥削和压迫,对这种苦难生活,父亲归结为自己几辈子没读书的原因,所以决心要供儿子读书成才,以改变门庭,他不顾白天黑夜的除了种自家的几亩薄土以外,每年有大半时间背个石匠锤子到处给人家打磨子,挣几个钱来供自己上学,早在自己幼年时,父亲就经常教育自己说:“你长大成人以后如果书能念成就当老师或医生,千万不要在政界上干,那是做卖良心的事,吃人害人的地方,老诚人是混不前去的,”所以自己小学毕业以后父亲就让自己考入师范学校,这一则是家境贫寒无力念中学,而师范每月还有四斗半(约95市斤)口粮,二则,也是主要的原因,是对职业的选择,自己高师毕业以后,县上成立初级中学,自己被聘为教师,父亲高兴极了,满意极了,从此常年坚持早晚给祖先堂烧香叩头,感谢祖宗的积德,而自己竟然违背父亲的教训、意愿,故意铣官害人,落得如此惨状,更重要的是这些学生大部分都是贫家子弟,和自己当时念书的状况差不多,如果因为自己的作用而受到官府的迫害,我将良心何忍!有何面目见到自己的老父亲!想到这里,他似乎看见父亲严肃的面孔对着自己怒目而视,过了很大很大的一会儿,父亲的双眼泪如泉涌,这泪水又变成了殷红的血水滴满了衣襟,又流在了地上。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战,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害怕和空虚,他由流泪变成了放声大哭,哭就哭吧!任凭他田青哭破喉咙,哭干眼泪,也没有一个人来问一声,谁问呢?学生们是在报复打击,校长不在学校住,晚上回家了,其他住校的老师们从学生吆喊殴打自己到现在没有一个人露面过问,他们都是胆小怕事吗?不是的,他们都是讨厌自己,自从自己参加了中统,执行任务以来,教师们一个个都逐渐的不往来了,自己在这个学校里完全孤立了,变成了孤家寡人,田青越想越害怕,越想越伤心,干脆用被子蒙住头,哭他个天塌地陷、山崩地裂,这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在哭什么,是被学生殴打而气愤吗?好像不全是,是遭此毒害而全校没有一个人同情理睬而感到凄凉悲惨吗?好像也不完全是,那么是因为感到违背了父训而被人利用、替他人作了走狗而痛心悲苦吗?所有这些都好像不是的,他脑子里空虚得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在心里感到有无限的悲愁,只有永远永远的号啕大哭下去,才是唯一的办法……。田青醒来的时候,太阳从窗户照射进来,晒到了他的脸上,使他觉得脸上发烧,口渴的厉害,嗓子干疼,一看桌子上的马蹄表,已是午后的时间了,还是没有人理他,他打了个寒战,伸了一下懒腰,想翻起身来,但觉得浑身无一处不疼痛,爬不起来,就咬牙切齿的又睡下去了。
五天后的一个早晨,学生们上罢早操以后,看见学校的告示墙上贴着门扇大的一块布告,同学们一拥而上,见布告上写着:查我校三年学生钟玉、王诚、牛文、张效良、周忠、李立、吕健、王义等十名学生,一贯不遵守校规,惹是生非、扰乱学校、扰乱社会,虽经校方多次训导,终无悔改之心,竟而发展成野蛮之行为,以该十名为首组织煽动一少部分品行不端的学生,殴打察夜教师田青,致其身受重伤,不能为同学上课,视此目无师长、藐视校规校纪之徒,实属害群之马,不堪教诲之流,为端正校风、严肃校纪,经校务会议研究决定将该钟玉等十人开除学籍,从即日起停止其上课,三日内搬出学校。特此。
布告
校长×××
中华民国三十六年十月十八日
看着看着,鸦雀无声的人群嘈杂纷乱起来了,有的学生叹息,有的愤怒,有的愁苦,有的高兴,有的微笑,三三两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多时上课的钟声响了,学生们怀着各种不同的心情离开了这里。同学们都到教室里上课去了,钟玉坐在宿舍里,脸色没有多大的异常表现,心里在冷静的思考着什么,突然周忠喘呼呼的闯进门来,一屁股坐在炕沿上,大声嚷道:
“校方将刀架在了我们的项上,我们将何以处之?”
钟玉连脸也没转,好像根本不知道有人进来,更没有听见谁说什么话的样子,一动也不动的原坐在那里,形同木刻泥塑,牛文见状,急得虎――的站起来,又猛坐下去,这时王诚慢条斯理踏着平稳的步子走了进来,不怒也不喜,若无其事的一言不发,顺便在炕沿上坐下来,牛文又是虎――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对着王诚大声问:
“王诚,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王诚瞪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牛文气得跳了起来,大声骂道:“你们这些人到了紧急关头,三棒槌打不出一个屁来,能干什么!”他骂着疾步向门外走去,但到了门口他又转过身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原地方坐下了。张效良轻手轻脚的从门外走了进来,面带温和的微笑,在每个人的脸上看了一眼,抿嘴一笑,紧挨着王诚坐了下来,接着又是吕健、李立、王义等人先后都走了进来,各自找位置坐了下来,只是谁也不说一句话,房子里鸦雀无声,空气沉闷,过了很大一会,李立开始说话了:
“各位同学,我们大家都冷静的想些办法,学校这样的对待我们,开除了倒不是多么了不起的事,只是恶气我们是不能忍受的。”
钟玉接着说:
“是呀!开除没有什么可怕,我们到哪里都可以上学,只是欺人太甚,我们绝不能这样任其所为。”
周忠见有人说话了,心里着急的慢些了,就站了起来摇头晃脑的说:“余深以为诸位被一张布告吓呆了,或然变成了聋哑之人,然则终于能言会语了,幸哉!可喜可贺。”
大家哄堂大笑,空气变得活缓、轻松了,钟玉忍住笑站起来大声说:“各位不要笑了。周忠你不要再胡言乱语,打扰大家的思绪了。”周忠吐了一下舌头,做了一个鬼脸,再没说什么。钟玉接着说:“学校明显是秉承县长的意志,一则要为田青出口气,二则也是更重要的原因,他们认为我们砸粮台打老师是受了共产党的指示破坏社会治安,开除我们是杀鸡给猴看,也是想把我们这些他们认为的不稳定分子清除出校,以达到学校的平安无事,对此我们无所畏惧,我们是出于义愤,并非受什么共产党的指示,共产党是个什么样子我们连见都没见过,我们是心底坦然,坐牢都不怕,我们绝不能任其宰割,必须起来反抗到底,最后即就是被开除,起码要达到个鱼死网破,不能让他们安宁无事……。”
不等钟玉说完,周忠抢着说了一句:“对!鱼死网破,此句用之妙极!妙极!”
随着一阵笑声以后,大家七嘴八舌的乱嚷起来了,钟玉拍了拍手,大家的话声停止了,他接着说:
“大家不要乱嚷了,各自都冷静地想一想,分析一下形势,拿出一个具体办法来,经大家考虑认为可行,订出几条来,作为我们的行动准则,以便和他们作斗争。如果大家没有不同意见,就一个一个的发言。
一个没人招集的会议就这样正式开始了,钟玉是当然的会议主持人。会场沉默了一阵,李立首先发言:
“我完全同意钟玉的意见,除此我再补充几点:第一我们十个人就作为一个团体,我们这个团体的内部必须紧密团结,步调一致、意志坚强,就是遇到多大的困难也不能动摇,更不能只为个人打算出卖朋友,一旦闹起来坐牢的可能会有的,谁如果觉得害怕就提早申明退出去不参与斗争都可以,但不允许中途变节。第二,要斗争我们必须取得其他众多同学的支持并与我们站在一起进行反抗斗争,只我们这几个人就是再坚强勇敢都是不行的。第三,我觉得还应该争取社会力量的同情与支持,我们斗争就会取得胜利,但如何争取和争取哪些社会力量,当前我还没有想出个成熟意见,请各位思考思考。”
第二个发言的是周忠:
“诚如李兄言,团结就是力量,如有变节者,吾人当群起而攻之。斗争就会有牺牲,杀头何所惧?惧之者非丈夫也!团结他人之议,实良策也!余荐三人,诸位以为可否?王珍、王洁二姊妹若何?一则其父为警佐,若得此人支持,则力量大矣哉,况王珍品学兼优,在同学中颇有威望,又热心于公益事业,若我们以诚相告,必会同情并支持我们之行动,既支持必会求告其父,父以爱女之心必对我们鼎力相助,斯为“爱屋及乌”也,至于王洁虽为人轻浮,品学俱劣,然其正与县府政务秘书相恋,又其妹积极参与我们行动,她也不好站在反对的立场,如此她会劝其爱人支持我们,即如不支持,起码做到不反对亦为好事。诸公以为若何?愿听高见。”他的发言完毕。还在摇头晃脑,慢条斯理的坐在原位置上,众人又是一场哄堂大笑。等会场静下来以后,第三个发言的是吕健:
我认为争取同学的事我们应该广为宣传动员,只要是同情支持我们的,不论是谁我们都不反对,一概热烈欢迎,就是不参与我们的斗争,只要不站在反对我们的立场上,而采取中立的态度也是好的,跟着田青跑坚决和我们作对的同学就是平常我们知道的那么几个人,对这些人他们如果要稍轻我们就坚决打击,绝不能让步,我们给他也来个“杀鸡给猴看”,同时我们的行动计划等等对这些家伙要保密,防止他们盗取我们的情报,报告给田青和校方或他们采取相对的破坏活动,另外我们今天必须明确的走出个目标来,为了达到这个目标要采取那些方式和具体行动,时间又如何安排?不是校方规定要我们三天内离开学校嘛!我们应该怎么办?像这些问题都应该一一的具体定出来才对。
第四个发言的是张效良,还没说话脸就先红起来了,然后是微微一笑,低着头说:
“大家说的我都很同意,我自己保证任何时候都和大家站在一起,绝不退后,同学们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就是坐牢也能成。”几句话说罢时基本上是笑出声音来了,他把坐牢说的像吃长面的一样轻松。周忠接着插话:
“我们的大姑娘也敢坐牢,壮矣哉!美矣哉!吾辈男子汉大丈夫岂能畏惧?”
会场一阵大笑,钟玉瞪了周忠一眼,他伸了一下舌头,做了个鬼脸,引得大家又是一阵笑声。
第五个发言的是王诚:
“根据大家的意见,我个人提出几点意见,供大家考虑一下,不妥之处请提出来,大家共商:第一,我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一个同学都不能开除,要学校收回成命,这倒不是我们怕没学上而失学,这主要是我们不能让田青这样的走狗得势,不能让这些狗东西欺压我们学生,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第二,在步骤上我们首先组织请愿团,我提议以钟玉为团长,我们这些人当然是全部参加,再争取些其他同学参加,当然是人数越多越好,向校方申述理由,我们没有犯任何校规或政府法纪,田青于深更半夜鬼鬼祟祟的到我们宿舍门窗口来,我们如何知道是老师,最近学生丢失东西的事发生过多起,因此,我们认定是小偷儿窥探我们睡觉的状况以便伺机偷窃,所以我们打之应该,况田青作为老师既是察房子,当我们误以为是小偷追出门时他为什么拔腿就跑,不搭声出姓名来,这就更加令我们确信是小偷无疑,如此情况我们何罪之有,这一步在时间上最好是在今天,最迟不能超过明天,估计校方是不会接受的,我们就明确告诉他们,我们要向县政府甚至省政府申诉,我们还要组织学生罢课、上街游行,其次我们就发动学生罢课,再上街游行,到县政府去请愿申述理由,如再不成功,我们就派代表上省告状,如到了这一步我们就要做好充分的准备,花钱是少不了的,坐牢也大有可能,这几点在时间上很难事先提出来,这要看事态的发展情况来定。第三,学生中跟着田青跑的那几个走狗,我们要严格注意,一发现他们有捣乱行为我们就坚决的予以打击,狠狠地揍他一顿,如果有条件,就先把他们哄出学校去。第四,团结同学,争取社会力量的问题我完全同意以上同学们的意见,尤其是王氏二姊妹我们必须争取过来,这一任务得决定出专人来完成,我建议由钟玉同学来担任此重任比较妥当,因为王珍是学生会委员,钟玉是学生会主席,经常在一起开会、办事,彼此比较熟悉了解,谈话做工作就比较方便,至于王洁在同学中虽不起什么作用,但在社会方面有特殊作用,我们必须争取过来。除此我们还应该积极地去做老师方面的工作,田青由于充当政府的走狗,许多老师都非常蔑视他,他的处境是很孤立的,只要我们做工作,一定会有很多老师支持我们的,如英语马、数学李、语文蔡、物理王等等,教导主任杨虽是个老固板,不一定愿支持我们,但他是学校最老资格的,连校长也尊敬他,且只要我们工作的方法得当,至少可使其中立,若如此,则对我们是大大有利的,这方面的工作我就来个毛遂自荐,我给咱们试试看。
正当大家热烈讨论的时候,听见门好像有什么响了一下,张效良开门探头向外看了一下,回过头来说三个人飞快地跑过去了,背身看好像是平奇。钟玉说:“是田青的走狗,要教训教训他。周忠站起来大喊:“对!要教训他,这就追上去揍他。”钟玉摆了摆手接着第六个发言:
“王诚同学的发言我以为就算是我们行动的准则,我完全同意并积极的尽一切努力去执行,请大家再仔细斟酌,不妥之处提出来研究,再有什么补充的更好,只是其中提议我当头目一事我觉无此能耐,恐误大家的事情,我提议由王诚同学来担任,我可作一辅佐之臣方为妥当。”
话未说完,周忠抢着说:
“王诚的总结性发言可算是尽善尽美,余别无他言,唯坚决拥护积极执行而已,至于首领之职余以为钟玉为正王诚副之可也。”
紧接着大家拍手称赞,可算是既通过了王诚的发言又选举决定了正副团长,就此大家欢声笑语算是会议结束了。在这整个过程中只有王义坐在一个角落里低着头一语未发,最后随着大家走出了钟玉的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