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孙子谋略人生(传世名家经典文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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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孙子谋略人生(29)

从另一方面想想,楚王如此割爱,也是出于不得已。七十多年来,吴楚两国战争不断,而吃亏的多半是楚国,尤其是阖闾起用孙武以来,楚国就更是连连败北。养城之役后,吴军按照伍子胥的“三师肆楚”之策不断地骚扰楚国的城邑,闹得楚军疲于奔命,狼狈不堪,也许就是在这种百般无奈、走投无路的窘况中,楚人才出此下策。

不论是慷慨还是不得已,伯嚭都按捺不住兴奋的心境,他平生第一次发现了自己定夺乾坤的分量,觉得楚王的命运、整个楚国的命运都系于他一身,如果此事运作成功,那么自己就是楚人心目中的一颗大救星。

施恩于他人总是令人陶醉的!

于是,他决定努力将此事运作成功。却不料,在阖闾三个人面前,自己的努力竟然如此干脆利落地被击败了!

人微言轻啊!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大夫。

“费无忌的人头恐怕是送给伍行人的吧!”伯嚭想起了孙武的话。

对呀,楚使为什么不把礼物和费无忌的人头送到伍子胥那里去呢?他是国相,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啊!

如果楚人那样做,会成功吗?不会,绝对不会!伍子胥的脾气是谁都知道的,所以楚人才瞄准了我。

受人之赏,替人效命。然而,我却失败了。怎么办?

要不,把玉饰转给伍子胥,让他促成此事?不行,那样的话,我岂不是一无所得?再不,把其中的一只玉饰送给他,也不行,成对的东西一旦拆开,价值就大打折扣了!更何况,伍子胥是个不为财宝所动的人。

然而,无功不受禄,也是官场里不成文的规矩。收了人家的礼品,替人家办了事,那么这礼品就是香蜜,就是甘醴,送礼的一方会永远地守住秘密,而受礼者则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自己赢得的果实;相反,收了礼却办不成事,那么,这礼品就成了刺猬或者烙铁,必定是很扎手、很烫手的,送礼的人往往会把底细抖搂出去,弄得受礼者名声狼藉,或者遭杀身之祸也说不定。方才阖闾虽然口头上说“吴楚两国从今而后和睦相处,互不相犯”,但从伍子胥和孙武的态度看,从吴国紧锣密鼓地练兵的情况看,伐楚是势在必行的,远不是我伯嚭之力所能阻挡的。因此,礼品必须退回去!

但是,如此贵重的珍宝意外地到手了,能轻易地放弃吗?

车子已经来到了楚使冷步垣暂居的馆舍,伯嚭直到下了车子,仍没想出恰当的计策来。说来也怪,当他与冷步垣见面的一瞬间,那张嘴似乎不受意志的支配便说出一番天衣无缝的话来:“请回去禀奏贵国大王,寡君信誓旦旦地表示:吴楚两国从今而后和睦相处,互不相犯。事情的成功,全赖行人伍子胥,那一对人首蛇身玉饰,伯嚭不敢收留,已经以贵国君王的名义送给了伍大人。你知道,伍子胥所恨者,贵国先王与费无忌耳,如今两仇皆已亡故,今又受了贵国大王厚礼,自然怒气大减。伍子胥是敝国国相,吴国的大事全靠他主持,不过,寡君或许也有不听伍子胥劝谏的时候,一旦有什么意外,贵国也不要怪罪伍子胥。还有,伍子胥一再叮嘱,礼品的事万万不可泄露,倘若传到寡君的耳朵里,则非但伍子胥要遭殃,那寡君也更会心生伐楚之念了,切记切记!”

“太宰大人周旋如此成功,实出鄙人预料。”冷步垣感激地说,“鄙人先替寡君谢谢大人和伍行人,回去以后,一定禀奏寡君,找机会派人给大人再送一份厚礼来。”

“礼物就不必送了。”伯嚭摇头道,“两国相安无事就好。”

别了冷步垣,伯嚭浑身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他对自己的表现非常满意,甚至有些吃惊。他第一次发现了自己灵活机变的气质和巧言善辞的能力,为此,他一连兴奋地了好几天。

然而那以后,伯嚭每当见到伍子胥,肩膀就不知不觉地塌了下去,逢迎吹捧的言语也便脱口而出。伍子胥听了,总是一笑了之。

孙武觉察到伯嚭的这一变化,对伍子胥说:“咱们的太宰对你做了亏心事。”

“做了什么亏心事?”伍子胥惊愕地问。

“什么亏心事眼下还说不准。”孙武回答,“但一定是做了。”

“哈哈哈哈……”伍子胥大笑起来,“恕愚兄直言,贤弟在用兵方面料事如神,但在识人方面的能力却不敢恭维,伯嚭这个人有点贪婪,他可能为了某些小利而对你做下亏心事,甚至可能对大王或者吴国做下亏心事,但对我,他是决然不会的!”

“仁兄过于自信了。”孙武严肃地说,“咱们拭目以待吧!”

富门外,文武群臣站成两排,等候着。今天是初一,按惯例,百官要举行隆重的朝觐。卯时三刻到,朝鼓响起,群臣各自整理衣冠,准备入朝。

鼓声刚落,宫廷阍人就走出朝门,宣布道:“大王口谕:各位臣工不必朝觐,文职暂退本府,武职随大王巡视城防。”

群臣无不诧异,但既然是君王的旨意,文官便各自离开了。武官们面面相觑。

巡视城防?这是个莫名其妙的行动。阖闾登极以来,念念不忘成就霸业,近来吴国紧锣密鼓地储备粮秣,锻打兵器,制造战船,训练士卒,是为的什么?人人都知道,是为了伐楚。军伍中,无论将领还是伍卒,眼睛都是向境外看的,有谁想到姑苏城的守备?退一步说,即使阖闾没有称霸之心,只想抱残守缺,维持先朝基业,那么,他也应该注重吴国边境和各大关隘的防御。只有在敌国入侵、四面守军连连败北、城池纷纷陷落、吴国危在旦夕的情况下,才应当想到姑苏的城防。

因此,今天阖闾的这个决定是实在令人费解的,就连伍子胥,也感到纳闷儿。

趁着将官们窃窃私语之际,伍子胥小声问孙武:“大王今天是怎么了?”

“小弟猜想。”孙武答道。“大王要到蛇门去。”

“你怎么知道?去蛇门做什么?”伍子胥惊诧起来。

“大王驾到!”

随着一声喊叫,阖闾出现在门口。群臣跪拜完毕,闽阊说:“今天辛苦各位爱卿,随寡人巡视一下城防。”

群臣齐说“大王辛苦”,然后满怀狐疑地跟在阖闾后面。

没有车驾,没有仪仗,连华盖都不要,阖闾昂首阔步,踏着晨光向南走去。

路上几乎无人行走,但不少居民用惊奇的目光从窗缝或门缝里窥视着这个人群,一面忐忑不安地猜想着可能发生的意外变故。

果然不出孙武所料,阖闾径直来到蛇门城楼,向南遥望,良久,一言不发。

眼前的山峦连绵起伏,郁郁葱葱,晨曦中,淡淡的雾气缭绕升腾……

南面不就是越国的领土吗?伍子胥忽然猜到了阖闾来蛇门的用意,便凑上前去说道:“这些年,每当我们与楚国发生争战的时候,越国都要发兵骚扰我之边境。大王要想兴举国之兵伐楚败楚,越国是最大的后顾之忧。”

“行人真乃当代之大智也!”阖闾叹道,“寡人的心思全在行人的洞察之中。”

“吴越积怨已久啊!”伍子胥说,“本来两国都依附楚国,自从吴国叛楚之后,越国就尾随楚国与吴国作对,终于在余祭王遇刺的事件中,结下了刻骨之恨。”

阖闾眉头紧锁,陷入了沉痛的回忆之中:余祭四年吴国伐越,大胜,俘虏了许多越军将士,余祭王没有杀他们,而是让他们做吴宫的守门人,有的负责看守船只。然而有一次,余祭王登船在江面巡视的时候,却被守船的越军俘虏杀死了。吴军为报此仇,几乎将越军俘虏全部屠杀……想到这里,阖闾咬牙切齿地说:“寡人恨不得踏平这片土地!”

“此事须从长计议。”伍子胥说。

巡视结束后,阖闾问伍子胥:“方才在蛇门城楼,孙武为何一言不发?”

“臣也觉得奇怪。”伍子胥说,“其实他比臣更知道大王的心思。”

“何以见得?”阖闾问。

伍子胥答道:“他一开始就猜到了大王要去蛇门。”

“噢!”阖闾大为吃惊。

“他不言语,一定是有什么隐情。”伍子胥说,“容臣前去探探他的口风。”

晚上,孙府。伍子胥与孙武相对而坐。

“巡视蛇门的时候,贤弟为何不赞一词?”伍子胥问。

“无良计。”孙武回答。

伍子胥大惑不解,沉默了一会儿,便陈述起自己的主张来:“依愚兄之见,伐楚之前,应当先伐越,贤弟以为如何?”“明智之举。”孙武道。“既然贤弟的见解与愚兄相合,为何又说‘无良计’?”伍子胥问。“小弟先前说过。”孙武说,“越国地域偏远,文化落后,一向为中原诸国所轻视,征服了它,无大影响;同时,其国民性野,我们用兵少则必不胜,用兵多则国力必虚。就是说,伐之则必倾尽全力却无所得,不伐则永为我之大患,伐亦忧,不伐亦忧,就像一只难捧的刺猬,拿不住,又放不下。仁兄方才说的伐楚之前当先伐越之主张,虽然高明,然而这样一来,我们就为自己埋下了一个隐患,因为两国的冤仇会因此结得更深。它的回报或许短期之内看不到,但其苦果,总有一天会由吴国吞下去的。”

“贤弟估计得太严重了!”伍子胥摇摇头。

“不!”孙武道,“我有一种预感,如果吴国有灭亡的那一天,那么它不会亡于楚,而必定亡于越!”

“更离谱了,更离谱了!”伍子胥连连摆手嚷道,“贤弟如此说,有何凭据?”

“没有凭据,只是预感。”孙武说。

“预感从何而来?”伍子胥问。

“草莽野蛮之民征服开化儒雅之邦,已有先例,今后将不绝于历史。”

“听起来叫人毛骨惊悚,先例何在?”

“仁兄仔细琢磨一番,商灭夏、周灭商是否属于此例?”

伍子胥想了想,忽然顿悟似的答道:“对呀!”

“现在,吴国与楚国相较,楚国属于开化之邦,而吴国则处于草莽阶段。”孙武说,“但楚败于吴已在预料之中。”

“贤弟的意思是说,越与吴相较,吴国属于开化之邦,而越国则处于草莽阶段,所以,吴将败于越?”伍子胥问。

“是这样。”孙武点了点头。

“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伍子胥说,“不过贤弟忘了,商灭夏、周灭商都是有道伐无道,得道者胜,足见胜败不在于草莽与开化。现在,楚国也属于无道之国!”

“仁兄之言可谓切中肯綮。”孙武道,“不过,有道无道与草莽开化之间却存在着微妙的干系:一个有出息的邦国,起初草莽阶段往往是励精图治的,因而也是有道的,等到它坐稳了江山之后,就进入了开化繁盛的阶段,久之,便开始固守祖业,无所作为甚至坐吃山空,再往后,朝政就开始紊乱,腐朽,内部分崩离析,渐渐地变为无道之邦,最后被新的草莽之民所征服。”

“贤弟所论,入理深邃,使愚兄茅塞顿开!我发现,贤弟的思考,总是有许多新鲜的、他人所未想的东西。”伍子胥道,“不过,当今之吴国方兴未艾,百业盛旺,还看不出走向无道的迹象。”

“吴国从有道转为无道的速度必定是很快的。”孙武说。

“何以知之?”伍子胥很愕然。

“仁兄难道没觉察出大王新近的变化?”

“变化?什么变化?”伍子胥更加愕然。

“凡君王。创业之初,都能够礼贤下士,大王也不例外。”孙武说道:“可是这次巡视蛇门却不一样,事先没有告知你我,到了城楼又一言不赞,他为什么这样做呢?是为了让臣下去揣摩他的心理。这虽然是件小事,却说明他已经在你我面前端起君壬的架势来了,不耻下问的品性丢掉了。促使他产生这种变化的,是灭徐与钟吾、陷夷克养的胜利,而这些胜利是极其微不足道的!据此判断,我们的这位大王经不起大的胜利,霸业成就一半,他就会忘乎所以的。”

伍子胥茫然地看着孙武,他不得不承认,孙武具有洞察秋毫的眼光,却又觉得他的话有些扑朔迷离,便说:“愚兄迟钝,跟不上贤弟你思路。我们已经把话题扯远了,眼前的大事是,我们对越国,伐亦忧,不伐亦忧。那么到底应当怎么办?”

“不伐越,则忧在前伐越,则忧在后。”孙武说,“仁兄欲做何取舍?”

伍子胥略作思忖,答道:“取……忧在后。”

“那就伐越!”孙武道。

于是,昊国派使臣赴越,约越王允常一起伐楚,允常答道:吴与越原本都是楚的属国,吴今伐楚已属叛逆之举,何以陷我越国于不义乎?

与此同时,阖闾派人去晋国,让史官墨占卜凶吉,得到的答复是:岁星正在越境的上方,因此越国受上天的护佑,吴若伐之,必受其凶!

阖闾犹豫了,问伍子胥与孙武。孙武道:“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先知者,不可求取于鬼神启示,不可以某些事件类比推测,不可根据星辰运行的度数去验证,必取于人。”

闽阊五年,吴第一次伐越,获得了一次轻松的胜利。战斗发生在越国的槜李,双方布好战阵之后,同时击鼓,吴兵个个飞步腾跃,蹈厉冲阵,如同猛虎蛟龙一般,越军无不失魂丧胆,交锋不到半个时辰,越方就溃不成军了。越王允常这才发现,吴军尚有半数兵力原地未动。这种超乎寻常的战斗力使他惊骇不已。他当然不知道,吴军最先出阵的是经过孙武特别训练的、被称为“铁旌”的虎贲死士,正当他因不知如何收拾败局而惶恐万状之际,吴军却略作追击而鸣金收兵了。

这次伐越,仅仅是一次示威、震慑和警告的行动,而不是真正的征讨,对吴国来说,目的已经达到了。

吴军返国后,阖闾听从了孙武的建议,将姑苏城南面通往越国的蛇门堵死了,又在昊越交界处建立起若干个据点,派兵把守。

孙府。

案几上铺着一面绘有地图的白绢,阖闾、伍子胥、孙武的头凑在一起,看着地图,孙武用手指画着,一面说:“我国灭了徐国和钟吾国又攻陷了养邑以后,大别山以东江淮之间的豫章这一片地区就成了我们深入楚国腹地的主要障碍。”

“如果能够得到这片地盘,我们直捣郢都的距离就短得多了。”伍子胥道。

“所以豫章是兵家必争之地。”孙武说。

阖闾问道:“当以何计取之?”

“先用离间之计。”孙武说,“在楚国的若干附属国中,桐国和舒鸠受楚之害最深,舒鸠早巳被楚灭掉了,但仇恨至今未解,这两个地方,赋税比别处高两成,百姓怨声载道,久有反叛之心,只是因为迫于楚王的淫威,才不得不忍气吞声。我们第一步要做的,是策动他们叛楚。”

依照孙武的吩咐,使者奔赴桐国和舒鸠,条件是很有诱惑力的:两地百姓叛楚归吴后,所缴纳的赋税相当于原来的一半,并且可以得到吴国的庇护。使者很快就回国复命,报知策反顺利完成。

孙武又向阖闾和伍子胥说出了下一步的诱敌之计。

几天后,一个名叫祁项的珠宝商人来到楚国郢都令尹府,将一柄鸟纹玉刀献给了囊瓦。囊瓦原本是个贪婪之人,见到这个晶莹透亮、与人的小臂等长的玉器,两眼早已晕眩得忘乎东西了。当晚,他设了盛宴招待这位贵客。

祁项自称是个周游列国的商人,经营玉器和丝绸,刚从吴国来,跟吴国戍边的将领专毅是同窗好友云云,囊瓦一听他跟吴军将领有如此深厚的瓜葛,顿时喜出望外,便想趁机探探口风。

“吴军灭了徐国、钟吾国,夺了养城,又打败了越国,想来全军上下正是春风得意之际。”囊瓦说。

“令尹大人有所不知。”祁项摇摇头说,“在下原先也是这样想的,但专毅在酒后却露了真底。”

“什么真底?”囊瓦忙问。

祁项说:“吴国攻取养城,辗转千余里,将士们疲于奔命,军费消耗巨大,事后,连阖闾王都认为这是劳民伤财,得不偿失。前年,为报余祭被杀之仇而兴兵伐越,阖闾亲自临阵,全国之兵倾巢出动,与越军战于槜李,越军毫无准备,遂使吴军勉强取胜,却又不敢追击败兵。更奇的是,吴军回国,采取了一项令人意想不到的举措。”

“什么举措?”囊瓦问。

“把姑苏城的蛇门堵死了,”祁项答道:“这表明吴国是害怕越国的。”

“我也听说了。”囊瓦狐疑地说,“但总觉得难以置信。”

“在下起初也不相信,吴强而越弱,按说,应该是越国把都城会稽的北门堵上的。”祁项道,“但我去了一趟姑苏城,才知道并非谣言。”。

“哦!”囊瓦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