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孙子谋略人生(传世名家经典文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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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孙子谋略人生(40)

楚王宫里,阖闾懒散地斜躺在藤椅上,铜盆里的炭火通红通红,烤得大殿里暖洋洋的,冬日的热气似乎很容易催人入眠,阖闾虽然昨夜睡得很浓很沉,但此刻,刚吃过早饭,神志就迷糊了……

如花似玉的宫姬们都轮流着宠幸遍了,似乎再也发现不了新意。在阖闾的记忆中,登章华台回宫之后,一身阳刚之气简直达到了顶峰,但一个月后的今天,体力又返归到登台之前的虚弱状态,真是可悲!男人原来竟是这般无用,这般不堪一击!或许真如伍子胥所说,男子沉溺于女色,则如同饮鸩止渴。现在,既然已经遍采众花,何不就此罢手?

不能不承认,伍子胥这个人,言辞总是鞭辟入里的。阖闾回忆起登章华台前后的体验,确实不一样:登台前是一味地沉溺于女色,精疲力竭也在所不惜;登台后仍然沉溺于女色,但每一次过后都懊悔不迭。当然,这懊悔并没有伴随着改正,之后依然是新的沉溺,新的懊悔。但毕竟是有了懊悔!这懊悔,显然来自伍子胥的警告。

近来,懊悔之余,又多了一层内容,那就是厌倦。当一种行为无休止地重复时,厌倦之感似乎是必然的。

正在遐想着,栾兴报说伯嚭求见,阖闾答应了。

伯嚭带来了两棵人参,这东西产在北方,南方很少见到,阖闾心里高兴,却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伯嚭已经猜到了他的心态,郑重其事地说道:“大王进出宫这么长时间了,有一个人不知大王见到了没有?”

“谁?”阖闾问。

“孟赢!”伯嚭道,“相传她有倾国倾城之貌,否则,楚平王也不至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她弄到手,虽说她现在年岁稍大,却风韵犹存,想来别有一番滋味,大王何不一试?”

不知为什么,对女人生了厌倦之心的阖闾一下子被吊起了胃口,对呀,进宫这么久,竟然连名扬四方的绝代佳丽都没见过,真是虚此一行。

伯嚭刚一走,阖闾使召见孟赢。意外地,遭到了孟赢的拒绝。

自从踏上楚国的土地,吴军所向披靡;进入郢都以后,楚人无不俯首帖耳,低首顺眉。宫姬们更不必说,被至高无上的征服者宠幸是她们的福分和荣耀,唯恐受冷遇才是她们的普遍心理,然而,却有人无视征服者的权威,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在阖闾看来,被征服者的这种藐视态度,是对他的最大侮辱,这种侮辱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容忍的。因此,当他听到宫女的禀奏之后,勃然大怒,提起佩剑就向孟赢的居室走去。他心里已经盘算好了:见到孟赢后,一句话也不说,只将佩剑挥起,从她的肩膀斜劈下去,直到腰部,看着她的身体分成两段之后,转身就走……

孟赢住在东宫第三层的东头,阖闾走过去,抬脚猛地一踹,门开了,但这一瞬,阖闾的双脚像是冻僵了,呆呆地站在那里:一个容貌端庄娇美的妇女站在打开了窗子的窗台上,目光冷冷地看着他,说道:“你就是阖闾王吧,我就是你要找的孟赢。你的淫乱之名已经闻于天下了,还想再逼死楚国太后吗?我只需一仰身,你的将士就能看到我的尸首,我希望你能对他们讲明我的死因。”

阖闾大惊,慌忙说:“太后且住,寡人只是慕太后之盛名,一睹容颜而已,别无他意,别……别无他意!”

“既然别无他意,就请大王回避,以遵守男女不亲之礼。”孟赢说。

阖闾的目光停留在孟赢身上,慢慢地退了出去……

一连几天,阖闾都独自过夜,因为每当心生与某个宫姬欢爱的念头时,孟赢的身影总是出现在他面前,似乎在冷眼看着他的非礼举动。

“世上居然还有我征服不了的女人!”阖闾常想。

但有时,他想得更深些:自己非但征服不了孟赢,反而……怎么说呢?好像是自己被孟赢征服了,因为一想到她,阖闾便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头没有灵魂的公牛。

于是,阖闾常常心生烦躁,他知道,烦躁的源头是失败。想到这些,烦躁之情里便掺和进了气馁的成分……

依然是整日懒散地斜躺在藤椅上,铜盆里的炭火通红通红,烤得大殿里暖洋洋的,征服者的岁月就应该是这样渡过吗?大概是吧!无所事事,才能细细品味酸甜苦辣……

正当阖闾为自己在女人面前失败而感慨万千的时候,申包胥拖着沉重的步履风尘仆仆地来到了秦国的都城雍城。

秦哀公对楚平王霸占孟赢、迫害太子建的行径早有所闻,对费无极、囊瓦之辈受宠专权、伍奢父子和斗成然等贤良横遭杀戮以及楚国朝廷的昏暗腐败更是嗤之以鼻,因此,吴军西征、楚军惨败、郢都失陷、昭王逃难等一连串的事件并没有引起他对楚国的同情,相反,他将这些恶果视为罪孽所带来的报应。现在,申包胥出现在他的面前,那一副狼狈落难的形象分明已经暴露了自己的来意。秦哀公心中立即生出一种疙疙瘩瘩的感觉,怎么说呢?反正楚昭王恰好就是平王无耻勾当结出的果子,帮他解难,就如同救助一个翻墙跌断了腿的偷儿,不论胜败,都会沾一身臊臭!

申包胥说:“敝国正面临着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吴军经年累月蚕食敝国,如今已攻陷郢都,抢劫我财货,涂炭我百姓,奸淫我妻女,捣毁我宗庙,焚烧我高府,砸烂我九龙之钟,真可谓无恶不作,寡君因此而流落于草莽之中,贵国与敝国比邻,唇齿相依,窃以为君侯不会坐视不顾的。”

“吴军入侵贵国的事,寡人已知大略。寡人只是不太明白,贵国兵车数千乘,将士二十万,何以败给了吴军区区三万之众,竟至于连都城也丢了呢?”秦哀公问道,语气中带有几分挖苦。

“先王之过,世所共知,加之寡君登基时只有十一岁,因此多年来敝国为奸佞所误,乃至朝纲紊乱,政德不修,导致今日之惨败。”申包胥说,“对于这些,寡君已经反省,眼下敝国不但君臣同德同心,誓复国仇,而且黎民黔首亦斩木为兵,携手相从,只要贵国派兵相助,驱逐吴军指日可待!”

哀公心想:申包胥敢于承认先王之过,很是坦诚。于是用缓和的语气说:“秦国僻于边陲,兵寡将少,自保尚且不能,怎能救人?”

申包胥说:“吴国贪得无厌,直如野猪、巨蟒,早有吞并列国之野心,侵夺楚国只是第一步,一旦我楚国为吴所有,吴国之强横则足为诸侯之冠,下一步,灾难必定降临到贵国,此中利害,望大王三思!”

哀公有些心动了,他不得不承认,近年来咄咄逼人的吴国,对秦国也是一个不小的威胁,要消除这个威胁,就得趁其羽翼未丰之时给予重创,然而转念又想,秦、吴两国,毕竟是一西一东,相距遥远,三年五载之内,吴军不至于侵犯到秦国边境的,想到这里,便推辞道:“贵国何不求助于晋、齐这等强国?”

“寡君是君侯之外甥,君侯尚且不肯顾念亲情,谁还肯救敝国之难呢?”申包胥说完,呜咽甚哀。

哀公一时语塞,踌躇良久,站起身说道:“你可先去馆舍安歇,容寡人再作权衡。”

申包胥急了,跪地呼喊道:“寡君尚且避难于蛮荒异国,小臣怎敢在馆舍安住?”

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秦哀公已经不见了。两个阍人将他搀扶起来,送出了宫门。

申包胥在宫门外跪下,号啕大哭:“苍天哪!楚国数百年的基业就要毁于一旦啦!曾几何时,庄王陈兵周郊,问九鼎之轻重;邲之战,大败晋军;鲁、宋、郑、陈纷纷归附,一时称霸于中原!而今啊,昔日雄风安在?倘若蛮吴得逞,灭我大楚,诸位先王九泉之下岂能瞑目!蛮吴者,豺狼之属也!可惜世人不识其害呀!纵吴,即养患也!大王啊,不能请得救兵,包胥之罪也!包胥无能,辜负大王之重托,虽死亦不敢见九泉之故人也!天耶,地耶,楚之将亡,有谁怜之……”

哭声凄厉惨怛,过路者驻足而观,无不为之垂泪。

秦哀公在宫中,听到申包胥的哭声,心烦意乱,几次派人去劝慰,申包胥只是不听;派人送饭,也不肯吃。但那哭号却一声高过一声……夜里,哭声依然不止,搅得哀公无法入睡,申包胥乃友国使臣,又不好强行押送到别处,真是无可奈何!

申包胥一直哭到后半夜,实在累了,便倒在石板地上睡了,阍人怕他受凉,给他铺了褥子,盖上棉被……次日,申包胥醒来,继续号哭……

一连七天,申包胥只喝阍人送来的米汤,不吃任何饭食,嗓子哭哑了,眼睛充满了血丝,双手龟裂,如同树皮,哭着哭着,便昏倒了,醒来后,继续啼哭……

秦哀公着实被震动了,含泪说道:“不料楚国有此等忠臣良士,寡人若再迟疑,何以立足于诸侯国中?”

于是立即召见申包胥,答应他派兵援助楚国,申包胥感激涕零,匍匐在地,叩首九次,然后入座,商谈共同援楚伐吴事宜。

秦哀公设宴款待申包胥,酒酣,哀公持剑而舞,高唱自己刚的写了一首《无衣》之歌:

岂曰无衣,

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

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

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

修我甲兵,

与子偕行!

唱罢,说道:“寡人以此诗赠给贵国君臣,权作共勉。”

申包胥挥泪道:“敝国臣民期盼贵国救兵,犹大旱之望甘霖,君侯之诗,寡君必铭之金鼎,以传后世!”

阖闾十年六月,经过充分的准备,秦哀公命大将子蒲、子虎率战车五百乘,将士四万,入楚征讨吴军。援军从商谷向东进发,出武关,至襄阳。所到之处,百姓无不箪食壶浆相迎,少儿欢喜雀跃,老者倚杖拭泪,他们自告奋勇,做援军的向导,为援军铺路,腾出房舍给援军居住……

楚国君臣将士的心志为之一振,子西、子期、蘧延、宋木、斗巢等更广泛地搜罗招揽流落到各地的散兵游勇,打造兵器战车,征集革布粮秣……

秦、楚两军在稷地会合了。

子蒲、子虎问破敌之计,子西说:“吴军骄而惰,我军愤而敬。姜太公曰:‘敬胜怠则吉,怠胜敬则灭。’故我军胜券在握。为减少我军伤亡,上上之策是毕其功于一役,借此灭敌之胆气。夫概是吴军的先锋,其人作战骁勇,在先前的较量中,屡次挫败楚军,故吴军引以为荣,但其人急功近利,多勇而寡谋,傲慢而不知自忌,只要我方在一次战斗中给他以重创,则整个吴军人心必乱。”

子西的话得到秦、楚双方将领的赞同,于是便商量破夫概之计……

就在秦军与楚军携手共商大计的时候,蔡昭侯和唐成公却带领着各自的军队,满载着劫掠的财宝回到本国去了。

吴军方面,由于数月来的屠杀、抢掠、破坏和挥霍,处境已经窘迫不堪了:烧毁高库,自断了粮饷;队伍所到之地,周围数十里的百姓逃匿无踪,征粮十分困难,蔬菜就更不必说。因此,历次战斗中缴获的马匹和田猎所得的野兽就成了全军的主食,然而,这种原本对于士卒来说是极其奢侈的食物,现在却大反其胃口了,吃饭成了一种忍受和惩罚……

更闹心的是,吴兵越来越多地遭到暗杀,派出的斥候能够返回的越来越少了,夜间巡逻的士卒不是中了冷箭,就是被吊在树上,而吴军的报复行动也在变本加厉地进行,常常不等待命令就袭击难民,动辄上百上千的楚民被屠杀,尽管孙武三令五申,但欺上瞒下之风流行于全军,因而杀戮行为始终无法杜绝……

奉命驻守在沂地的夫概根本不把孙武的指令放在眼里,自从孙武利用他随阖闾登章华台的功夫处死了他手下的十几个人以后,他一直怀恨在心,却又无可奈何。于是,便用规模更大的残酷屠杀来报复孙武,在一次突袭行动中,他居然焚烧了九个村落的房屋,送掉了三千多条楚民的性命……

阖闾猜到了夫概这样做的原因,却没有也不想去制止,因为在他看来,给敌人以最沉重最残酷的打击、造成被征服者战战兢兢的心理,这正是征服者最大的愉快,也是征服者价值最充分的体现,任何怀柔和仁慈都是迂阔的,甚至是可笑的,而在他所统帅的将领中,做得最好的就是夫概。阖闾觉得夫概就是自己的替身,或者说是另一个自己,他的刚勇果断,他的敢作敢为,他的桀骜不驯,他的目空一切,都是自己性格中的重要方面,当然,他也知道,自己的性格比夫概丰富得多,唯其如此,他才感到放心,他深信,夫概永远会在他的控制之下。

另一方面,适当地纵容夫概,还有更微妙的作用,那就是抑制孙武的权力。孙武这个人,韬略太深,眼界太广,伐楚破郢之战,规模之宏大,谋划之周密,调度之灵活,用兵之神速,古今所未有,唯其如此,吴国才在一夜之间为九州诸侯所瞩目,所敬畏。然而,它毕竟是一名客卿,事业未竟之前,不得不委以重任,现在呢?伐楚大业了结了,完成了,应该把他放在什么位置上呢?按业绩,找不到与他的功劳相匹配的职位;按需要,他似乎已经可以离开官场享享清福了。这些事,入郢的第一天,阖闾就想到了。从那时起,孙武在他心目中出现了复杂的变化,他没有能力辨析这些变化,却朦胧地意识到它的存在。因此,当他听说夫概占据了囊瓦府的时候,只是敷衍地说了句让夫概腾出来的话,以慰孙武之心,而实际上,却很欣赏夫概的做法。当他得知孙武利用君臣登章华台处罚违纪将士的事以后,心里面疙疙瘩瘩的,一方面,他赞赏孙武的做法,觉得应该杀一杀违纪的恶劣风气,也杀一杀夫概的嚣张气焰,另一方面,被处罚的二十六名将士毕竟都是夫概、公子山的部下,这意味着孙武在向王室开刀了。王室的权威遭到侵犯,这是不能允许的!想到这一点,阖闾便生出芒刺扎进胸口的感觉……

因此,当孙武向阖闾揭露夫概乱杀无辜的行径时,阖闾搪塞说“待寡人查一查”,就再也没有下文……

这个消息偏偏传到夫概耳朵里了,他对孙武更加嫉恨,同时,有阖闾撑腰,此后就可以毫无顾忌了!于是,他思谋着进行一次更大的屠杀行动。

这天,夫概又带着队伍出发了。一路西行,三十里内没有人烟,只好继续行进。到中午时分,远远地看到了一片村庄,吴军将士们喜出望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刚到村口,村里忽然闪出一支人马,夫概大惊,立即下令停止行进。这时,密密麻麻地旌旗中,出现了三元大将,夫概一看,认得是蘧延、宋木和斗巢,顿然间便松了一口气,失声笑道:“哈哈哈哈,久违了,原来都是吴军的手下败将,噢,这不是蘧延吗?你的脖子怎么歪了,伍子胥赏你的那一箭,居然没射死你,真是命大!三位将军莫非是前来投降的?本先锋宽宏大量,饶你们不死!”

“夫概毛贼,末日临头,尚且不自知,今日便取你的人头!”蘧延大骂,驱车来战。

斗巢、宋木也一起冲过来,夫概毫无惧色,挺身挥戈,力战三将。吴军尽管全无准备,仓促迎战,但他们根本不把楚军放在眼里,一个个奋勇而前,与楚军厮杀起来……

杀了不到半个时辰,楚军渐渐不支,最后败下阵来,慢慢从村北向西撤退,吴军却紧追不舍,步步逼近。楚军越退越快,后来竟至于狼狈逃窜了。这使吴军大为兴奋,他们笑着,叫着,撒着欢地在后面追赶……

追不数里,忽然前方不远处亮起了一片旗幡,居中的一面大纛上写着一个“秦”字,夫概失声叫道:“停车!”吴军将士也慌忙煞住了脚步。未等吴军回过神来,子蒲、子虎就指挥秦军掩杀过来,吴军猝不及防,当即乱成一团……

夫概调转车头,急忙向回飞奔,吴兵见主将后撤,更无战心,一时间,吴兵犹如堤坝上泻出的江水,滚滚而下……

逃至方才经过的那个村落,忽有一支人马杀出,为首一人乃是申包胥。原来夫概来到此地时与之相遇的蘧延、宋木和斗巢是诱敌之兵,申包胥之军潜伏在村里,现在出击,正好拦住逃遁的吴军。吴军遭到前后夹击,真如火烧蜂巢,一个弃戈丢甲,狼狈鼠窜;秦、楚联军穷追猛打,直到沂地,端了夫概军的老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