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访鬼笔录1-别出声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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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地府咖啡屋(2)

“对,我永远也不会原谅她。我真蠢,我真无能!我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对,连最好的朋友都不是真心对我好!没有人关心我,我的一切喜怒哀乐对他们来说都无关痛痒。我是空气,我就是空气!他们风光,他们快乐,他们踩着我的头狂欢,我却要对他们低三下四!”我咬紧牙关不让泪流下来,又开始猛灌咖啡。

丁达用力按住我的手说:“别生气了,不值得。每个人都是孤独的。当遇到这种事时,都以为全世界只有自己一个是多余的,以为自己生活在一个人的空间里无人过问死活。可是,你要知道这点孤独算什么?所有人都曾像你一样孤独,他们都以为这就是最大的悲痛了,其实这根本算不了什么!”

丁达的话让我稍稍冷静了些,接着他问我:“你知道有个叫汀汀的作家吗?”

“汀汀?那个精神病作家?听说他很有才华,可惜疯了,总是跟别人说自己能看见鬼。”我从报纸上读到过这个作家的事迹。

“你也相信他是个疯子?”

“当然,人们都这么说!而且我也曾偶然看过他的一段文字,真瞎扯,世上是没有鬼的。”说到这里我有些不屑。

丁达用略带嘲讽的口气说:“他不是发疯,只是知道更多别人不知道的东西而已。人们总是自以为是地否定他们不了解的事物。这种根本没有人理解的感觉,才是最大的孤独!”

这话让我很不舒服,于是倒了杯咖啡埋头喝起来,闷闷地抛出一句:“生活真无趣。”

这时在屋子的另一侧炸开了雷,一个老头儿像火药突然被点上了火,高声叫道:“对,生活真无趣,就是这样!”

原本坐得好好的人们忽然向四周散去,那个老头儿站在中间激动地哭号:“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他撞倒了许多桌子,打翻了许多杯子,跌跌撞撞地向我扑来,人们怎么拉也拉不住,屋里一片混乱。老头儿就这样跌到了我面前,大滴的泪从他睁大的眼中落到桌上。我想伸手搀他,他却忽然紧紧钳住我的手,泪流满面地说:“姑娘,我的儿子是个罪大恶极的坏蛋,你知道我多痛苦,我亲手杀了他,啊,用枕头,啊——”他抱着头痛哭起来。我很心酸地俯身安慰他:“先生——”突然我电击般怔住了,我直直盯着老头儿,他明明在痛哭流涕,可脸上却是一副微笑的怪异表情。

我想起来了!他,他,从我第一次见到他起,就一直是这样浅笑,他根本只有这一副表情啊!想到这里,我不禁手脚冰凉。

我抬头扫了一眼周围的人,没错,所有人,聚成一团的脑袋,发着“嗡嗡”的声音、一张一合的嘴。都只有一副表情,像永不更换的面具贴在脸上一样!我吓得腿一下子软了,瘫坐在地上,浑身发抖。直到背后有一个人抓了我一下,我吓得大叫起来,回头一看,是丁达!丁达把浑身颤抖的我拖出人群,推到门口,说:“不要害怕,至少还有我在你身边。回家去,明天快乐些,去和你的朋友和好。”丁达的目光给了我一些勇气,我惊魂未定地点点头。屋里的钟敲响了两点的钟声。

在接下来的几个晚上,咖啡屋依然洋溢着温暖的气息,我怀疑自己那晚是不是出现了幻觉,所以渐渐地忘记了恐惧。

几天后,我已与那位朋友亲密如初。聊天时,我对她说:“楠楠,这几天我觉得自己变化真大,一下子长大了似的。”

楠楠调侃说:“呵呵,那看来我们以后得多吵几架。”

我笑了,说:“你不知道我有多幸运!本来午夜是不该有公交车的吧,一般不会有店铺营业吧?如果真这样,那我加班后回家该多糟!可是啊,我每天午夜下班时不仅总能赶上最后一辆公交车,还在我下站的地方有一家咖啡屋天天营业。那是个特别温馨,特别有人情味的地方,我认识了好多好朋友。前一阵子心情不好,多亏有了他们我才坚持到现在。改天我带你去,保证你不会后悔!”

楠楠狐疑地打量着我,说:“你天天做梦吧?你是晚上十二点才下班,公交车早歇业啦!”

我不服气地辩解道:“真的!4路公交每天都有,我都跟司机混熟了!”

楠楠的表情由不信变成了极度诧异。

“4路?”她后退了一步,失声道,“你在午夜坐4路公交车!天知道,4因为是不吉的数字,所以全城根本就没有过4路公交车啊!”

听到这里我一下子也蒙了,喃喃地说:“不对,我每天都坐的呀,还有月色咖啡屋,还有丁达、星儿、钢琴师萧大哥,我从那里步行回家,这都是实实在在天天发生的事情呀!”

楠楠怔了几秒,沉下声音说:“我们立刻去你说的那家咖啡屋,你认识路吧?我们马上就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在那个熟悉的路口,我们停下脚步,楠楠问:“你确定是这个地方?”我迷惑地点了点头。在我们面前的是半年前就拆掉的一栋大楼的废墟,根本就没有什么咖啡屋。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决定晚上再来看个究竟。

晚上楠楠下班前嘱咐我说:“开着手机,万一有事就打我电话,我会在公司不远处等你。”

夜幕很快降临,我工作完时办公室里已经空空荡荡。我望了一眼深不见底的夜色,心沉了下去。熄掉灯,我心事重重地走出公司。楼下的每一寸月光、每一缕风都显得别有用心。我忐忑地等待着。果然不一会儿,两束耀眼的灯光冲破重重雾气径直射来,车顶上醒目闪亮的数字“4”触目惊心,路灯光下还能看到司机那张僵硬的脸,他开着车向我冲来。

我吓得魂飞魄散,拔动僵直的腿慌不择路地逃跑。

“楠楠,救命!”我使劲按着手机,竟没有信号!我又急又发慌,吓得要哭。仿佛掉进了一个黑漆漆的洞里,听不到任何声音,触不到任何实体,只有一个念头:快逃、快逃、快逃……直到我发现自己已经落入楠楠温暖的怀抱里。我呆呆地看着楠楠,然后埋下头哭了起来。楠楠柔声安慰我:“我看见你狂奔过来,是不是遇到了可怕的事?4路车又出现了?”我浑身一阵可怕的战栗,咽泣着点头。

楠楠抱紧我,心疼地说:“你吓坏了吧。”她顺着我跑来的方向望去,什么也没看到,便皱起眉头来,她该不是怀疑我精神出了毛病吧?

我第二天就申请取消了加班,每天一下班就准时回家,从此再也没有遇到过4路公交车和月色咖啡屋。

又过了半年,楠楠说郊区的扬远名图书馆要迁进市内了,正鼓励人们多借书然后还到新馆去。她说机不可失,一定要我陪她去。我忽然想起萧大哥曾给过我一张纸,于是翻了好半天才从抽屉底下发现了那张快烂了的发黑的纸。我浑身一阵哆嗦,那些可怕的记忆再次涌现。我鼓起勇气找到了萧大哥所指的那本书,作者是一个四十年代出生的人,笔名汀汀。汀汀在自传中写他每晚都坐着相同的马车到同一个咖啡厅,在那里结识了许多奇怪的朋友,和他们在一起很开心。

书上还有作者简介:汀汀,原名丁达,出生于四十年代,著名青年作家,曾获青年文学奖,在海内外均享有盛誉。他在二十岁时被确诊患有精神病,二十五岁时割腕自杀。

我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原来汀汀就是我在咖啡屋里每天都要见到的丁达,他的手腕之所以流血是因为他死于割腕自杀。

丁达在书的末尾写道:每一个下雨之日,就是我落泪之时。人们总是不肯相信他们无法理解的事物,而这个世界的意识赶不上我认知的速度。我定义了最痛心的孤独,就是永远不被任何人所理解,甚至没有一丝理解的可能。只有那些汇聚在咖啡厅里的亡魂们给我真诚的关怀,他们始终保持着死时的模样,却比那些表情丰富的活人更加善良、睿智。纵使世间已没有爱我们的人,也会有一个亡魂在深深地眷恋着我们。当你行走在黑暗孤独的旅途中时,那家美丽的咖啡厅便是他为你点亮的灯。在咖啡厅的第二十七个夜晚,我见到了我的点灯人——我的父亲。

于是,我知道了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点灯人,他总在你失落的时候出现,而你却浑然不觉。假如他尽力使你开心而你依然哭泣不止,那么他就会难过心碎。

楠楠找到我时,我正面色惨白地坐在地上,双目失神地盯着脚边一本落满灰尘的书。楠楠叫了几声,见我没反应,便拾起那本书翻了翻,眼神越来越严肃。最后她一言不发地把我从地上拽起来,走出图书馆。

灰蒙蒙的天开始下雨。我承接着冰凉的雨滴开始落泪。这一个月的时光,还有咖啡屋里碰到的那些朋友,对于我来说就像是一场梦。后来,我再试着寻找4路公交车和月色咖啡屋,却依然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