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哥,你好呀。”
赵子阶一行人低头迈进孤老郭大旺的垛壁子老屋。透过幽暗的光线,他们看到那个被咬掉脚趾的老头正躺在一把破旧的大躺椅里,那张被狗恐吓过的脸,已经扭曲得非常厉害了,简直像一根拧了两圈的苦瓜。他的皱纹深不见底,又厚又重,口里呼哧呼哧地发出求救的呼声。
“嗬嗬,还是一个活人。”赵子阶说。他先行查看了一下,这个孤老头子有自救能力,生活经验丰富无比,包脚的布里透出一股浓浓的中药气味。
“如果咬掉你十个脚趾,你爬也要爬到省里去吗?”赵子阶说。
那些人听他的喉咙里在发声。听了半天,他们中有人听到了,老头子说的是:“我要打针。”
“难道你不可以忍耐一下吗?你坐一天一夜的车到省城,你需要的也是忍耐,车子颠得你一把老骨头快散架,所以说,你现在也就是个忍耐。”赵子阶的气还没有出完,他要把在乡里淤的气回敬到这个老家伙身上。他想起了什么,掏出那三十五块钱,拍到郭大旺那油腻乌黑的桌子上:“打针去。这是省信访办托人给你的钱,三十五块,数好了,我没贪你一分。两瓶酒,两只鸡。是不是呀?是噢是,好呀,郭哥,到省里卖鸡去了,养鸡专业户了。我说,还不如把两只鸡两瓶酒咱们吃了,一样批你的要求。”
“那三棵……柿子树……米不够吃……衣服……不够穿。”郭大旺挪了挪身子坐起来说。
赵子阶看着这个独往独来的老头儿,这是个古怪的、意志坚强无比的人,村上好些人县城也没去过,可他经常手一拦,就坐车去了武汉。他已经快死了,他图个什么呢?他为何染上这种恶习,这种嗜好?
“想一想你坐车花了多少钱吧?这些钱可以用来买米,买衣,你可以监督我们的工作,你有意见就提,有屁就放,为何非得去省里呢?你成了举报英雄?神农架隐藏有世界上最大的贪污犯?我?柳会计?胡老幺?伍乡长?派出所长?你成了举报英雄,你得了多少奖金哪,你伸张了多少正义呀?你给上头写信说我招待乡长捉了群众的鸡,我家的鸡招待他们全吃完了,我不捉群众的鸡给他们吃青菜?未必你来客了就一碗青菜?你说我把集体的山林包给浙江人烧炭,我不包给别人烧炭,我拿什么给你这样的五保买油买盐买棉被买衣裳?我又不开银行不印钞票。不就那三棵柿子树吗,给!给你,还不行吗,虽然过去是你栽的,你要吃五保,山林归集体,但那三棵柿子树,我今天表态永远属于你,死后砍了给你打棺材。”
郭大旺扭曲的脸正在正过来。他已经没话了。就这屁大点事,不就解决啦。然而柳会计终于找到机会说话了,他也想说,他就说了:“郭爹爹,你向省里反映的情况并不属实。三十斤粮,细粮三十,而粗粮我们常常给你四十。油盐钱没有,全是胡说,油给你一年六斤,盐十二斤,不够,当然不够,也差不多少。就像村长说的,你省点坐车去省里的钱……”
“给他加两斤油,三斤盐。”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的财喜,赵村长哪一天这么大方爽快过?这完全是没有想到的。胡老幺在一旁也说:“郭爹爹,听清楚了么,给你加到八斤油,十五斤盐啦。”
就在大家叽叽喳喳地议论这很合理了时,郭大旺突然说:“现在就搬么?”
他是指吃五保后,他得搬到村里的房子清凉堡上去,他的房子又得归公了。搬上去之后,等于是守了县的文物保护单位白莲教遗址,每月还可得十元钱的看护费。可赵子阶又表了一个令人十分吃惊的态,他说:“你现在被疯狗咬了,你不是说想打针吗?哈哈,你还是怕死,人一百岁都还怕死。这就给你到镇上打针去。”
“钱,钱呢?”郭大旺问。
“放心,不要你出,有人先垫上。”
“哪个?”柳会计说。
“你。”
“哈,把我的卵子割下来,看能不能垫。”柳会计吐了一口涎水。
“臭,骚。”赵子阶说,“我先拿一百,余下的你解决。”赵子阶翻荷包凑了一百零几块钱,他逼着柳会计拿五十块钱出来。然后他说:“哪个陪他去?”
“我来吧。”胡老幺站出来了。赵子阶的眼睛也瞄住了他。他是个热心肠的人。
打雷了,有雷声。
送走郭大旺,打狗打青鼬的战斗就开始了。
擒贼先擒王,打蛇打七寸。赵子阶直奔汤六福的家。他有尚方宝剑,况且那已经是一只疯狗了。他要打汤六福的疼处,心肝。他要报仇。机会来了。
轰隆的雷声中,天空出现了大富大贵的紫色,这是什么样的一种预兆?杜鹃花突然在这一天满山开放了,简直是燃烧,是癫狂。这一天的天气异常暖和,花朵们狂欢的身影把人的眼睛都快灼瞎了。赵子阶想抓住内心隐隐的愉悦感,复仇的动力。他终于抓住了一个人,是胡老幺。胡老幺的为人,这种火热的胸怀是不是……火罡,他就是火罡!原来赵子阶在暗暗地观察、权衡、淘洗着村里年轻的男人,完成着老伴交给他的艰巨的任务。他必须治好他的女儿,这才是大事。
汤六福威风凛凛地在洞口等待他。面对着村长赵子阶的那支枪,他一点儿都不怵,门板一样站在那儿。赵子阶被他的样子弄得有些清醒了:我为何不多带几个人来?我有一个打狗队。可想了想来时的意念:我倒要最后看一看究竟谁狠。下面是他们的一段对话:
“我早知道你会来的。”
“你的鼻子好灵。”
“我闻得到你身上的血腥味。”
“我杀人了吗?”
“差不多。”
“就为一条疯狗。”
“不行。”
“一切行动听指挥。”
“鸡娃子。”
“狗就是狗。”
“你想公报私仇。”
“说得太对了。”
“今天看谁死。”
“你的狗死。”
“你想死。”
“这么深的仇?”
“就是这么深。”
“乡里乡亲。”
“鸡娃子。你是谁,我是谁?”
“我是村长,忘乡村十八年的村长,捉过猪,罚过款,骂过人的赵木匠。”
“少啰嗦,开枪吧,朝这儿打吧。不打是龟儿子。”汤六福手指着正中心的心窝子。
雷声非常大,电光闪闪。要下雨了。风来了。风和云一起来了,云像一群疯子,由西向东奔腾而来。
这是将赵子阶的军,这是一次考验。老子命不要了也要开这一枪。“砰!”赵子阶从汤六福的胯间搂了火。汤六福的双腿不由自主地往上一跳,石洞就爆炸了,黄烟滚滚,石屑纷纷。狗呢,黑子呢,给赵子阶留下过闪光齿印的那个家伙呢?没啦,死啦。
“我以人民的名义,打死你这只狗。”赵子阶吹着冒烟的枪口,故意扭起眉毛说。
嗡嗡的回声还在山洞里乱窜,汤六福现在去哭他的狗啦。赵子阶大摇大摆地走了。
血腥的黄昏就这么开始了。打狗队的猎钩和木棒扑向村里所有的狗。
“这是县里的指示,你们要恨恨县长去吧。”
雷声中狗叫一片,红色的闪电扯得整个村庄像着了天火一般,好像无数天兵天将要下凡了,好像世界的末日到了。拉狗的,夺狗的,撵狗的,剁狗的,一片哭声,一片骂声,一片吠声。打一只狗抵两个义务工,以狗尾为准,不到两个时辰,赵子阶的背篓里就装了满满一篓狗尾。
见天色已晚,雨点也砸下来了,赵子阶安排了几个人晚上打青鼬,便收了手。
一篓的狗尾那是秽气的狗尾,他把它倒在屋前的坎下了,用背篓罩着。他背着枪,疲惫万端地踏进门槛。
屋里倒很安静。秀妮在唱歌。
“你们为什么不收衣裳?”
雨点稀稀地砸着,他恼怒地问。问老伴和女儿。
老伴一把把他拉到屋外,说:“你还不找个人来呀!”
“你让我拉皮条?”
“你说什么……”
“你让我当爹的找个人来把自己的女儿给人捅。”
“放屁,治病。”
“治病上医院。”
“胡说。”
“我不信。”
“你是个畜生。”
“你才是个畜生。”
他干脆就淋雨。雨下来了,他在想,胡老幺和郭爹爹走到哪里了呢?
胡老幺牵着一匹牛,他的牛,他让郭大旺坐在牛背上。他想让郭大旺舒服些,可他想到的是让自己的牛也赶快去打针。不知打针还行不行。他想了想,一百三十元对一千三百元,一条牛至少值一千三百元,是划算的,反正他自告奋勇地要陪郭大旺去,也就顺路给牛治治。于是就牵上了牛。
牛被咬了之后表现出一种极大的隐忍,甚至麻木。它对灾难逆来顺受,它的表情从生到死都是一样的,像一棵草,像一块石头。现在它驮着一个人,走在风起云涌的山路上。这让郭大旺过意不去,走了一段郭大旺要下来。“你的脚趾没了。”胡老幺说。郭大旺一个劲说胡老幺是个好人,活菩萨,天就变了,飞砂走石,树木乱响,峡谷里的硫磺味呛得他们难受,连牛都打喷嚏。天就黑了,雨越下越大,他们只好找到一个岩洞钻进去躲雨。
升起了火来之后,雷就贴着洞口打,两个人念避雷咒也赶不走。他们想是不是火引来了雷神,就踏熄了火堆,在黑暗中说着话,两个人的衣裳算是烤干了。就在这时,一个炸雷,把洞顶的几块石头一棵松树劈了下来,火星溅到他们的身上,两人的耳朵都快震聋了。郭大旺说,这雷是有来头的,这雷追着我们打,一定我们中哪一个惹恼了他。
“未必是我惹恼了雷公?”胡老幺说。
“我没说你,我没说你。”郭大旺连忙说。
“你不要怕,”胡老幺对他说,“你站里面去,雷来了先打我。”他站在了郭大旺的面前,像一扇石门。但是雷是一种尖脆的雷,一个接着一个。他何尝不怕,雷经常打死人,这样的天气,早知如此,就不会出来了,可事实上出发时雷就在打了。雨一下,山洪暴发了,谷底一片轰隆声。回去已是不可能了,硬着头皮也要往前走。可现在隔在了这里。暴露在雷电之下,这如何是好。
雷没有离开的意思,雷打在路上,洞口,贴着他们的身子打,猛烈,凶狠,执拗。在那样逼人的蓝光里你说什么也不能坦然,命被人罩住了,聚了焦,只等电光一把火,瞬间一堆焦肉。郭大旺不住地抖,口中念念有词。“老幺啊老幺,你前世该不是恶人吧。”
“哎,您说话吉利点!”胡老幺感到牙齿发冷,“郭爹爹,我可是好心陪您来的呀,您要凭良心哪。”
“老幺,你那年打死一头熊,掏出它的心,放在石头上。你还记得吗,那心还能跳,跳了三天三夜。”
“您郭爹爹也不是没做坏事,有一次您剥娃娃鱼,娃娃鱼就像一个小娃儿叫。”
“娃娃鱼就是这个叫法,未必你没吃过么,你老幺什么没吃过,你吃过刚生下来的豹儿,你,还有你的爹,你的儿子,你的儿子生吞了一颗豹儿胆,你说以后儿子胆子就会大的,那胆还是热的,你儿子不遭雷劈才怪咧。”
“你咒我儿子,你这个老不死的孤老,你老婆女儿是怎么死的你只怕忘记了。”
“吃毒菌死的。”
“这不是报应是什么,你剥娃娃鱼的皮就是剥你女儿的皮。”
“好呀老幺,你剜我的心窝子!”郭大旺一头就朝胡老幺撞过来,胡老幺没防备,后脑壳碰到石壁上,登时眼冒金花。这可惹火了胡老幺,他一手摸后脑勺,一手给郭大旺一拳。郭大旺挨了一下,瘸着腿闪到牛的后面。胡老幺隔着牛还是揪到了郭大旺。一拳一拳地挥过去,有的打到实处,有的打到虚处。郭大旺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牛在中间哞哞地叫着。郭大旺也是个不服输的家伙,一拳挨老了,拼起老命就回敬过来。只有中间的牛遭了罪,挨拳又挨脚。这当儿,一个惊天炸雷,一串火球骨辘骨辘地滚进洞来,牛受惊了,牛长哞一声,昂起头就往外冲去。那两个打得正酣的人哪管得了牛,又纠缠在一起了,滚进泥水里。一串火球还在洞里骨辘骨辘地滚动,撞在石壁上,发出叭叭的响声,闪着瘆人的光。还是胡老幺站起来了,他挣脱了郭大旺,他记起了他的牛。牛呢,牛去了哪里?他找牛。他在洞口左看右看,牛在前面。牛在电光雷霆、大雨哗哗之中,正沿着贴在悬崖上的山路疯狂地奔窜,胡老幺奋起直追,唤牛停下。牛受了惊吓,哪里停得下来,跑着跑着,在一个拐弯处,来不及拐弯,直直地栽进了悬崖,不见了。
“牛啊!牛啊!”
胡老幺在悬崖边喘着气干嚎。雷声并没有止息。雷雨更猛。
打青鼬的几个村民埋伏在几个路口。
青鼬是从清凉堡下来的,在滚滚的雷声中进了村。许多未杀尽的残余的狗还在叫,有的是因为疼痛,有的是因为嗅到了野物的气味。
青鼬也发出了狗的叫声,因为它疯了。忘乡村的夜晚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凄惶过,仿佛危机四伏,过兵跑匪。
有一个人指给赵子阶村长看:“来了!”
是青鼬,你看它,翘起的毛茸茸的黑尾,像机敏的旗杆。宝蓝色的小脑袋,鬼里鬼气,东张西望。金色的皮毛,像贵妇人发怒时的披巾;尤其是那尖得像耙齿的嘴,冲锋在前,凶残毕露,所向披靡。它太敏捷了,像一阵风,以至于赵子阶来不及瞄准,它就窜进了卧虎石下的几家人家中。于是大家鼓起吃奶的力气大喊:
“青鼬来了!”
这声音在雷声的轰隆中太微弱。几个人一字排开,冲过卧虎石,到了那几家人家的后坡上,又大喊:“青鼬来了!”
几乎在同一个时刻,哪家的猪发出惨痛的叫声。青鼬找到目标啦。张克贞的猪!哎,这人怎么这么倒霉。
“打青鼬呀!”
赵子阶带领人直奔张克贞的猪圈,张克贞早闻声跑出来了,手里攥着一把板锄。青鼬在那儿!青鼬口里有美餐啦,青鼬叼起了一长串猪肠子,臭腥味扑鼻而来。而肠子的另一头,是拉得狂摆头尾的猪。在亮如白昼的闪电中,他们看到那猪被拉得可怜兮兮地乱跑,接着又拉出了猪肚里面的肝或是肺,那猪哪能承受这般蹂躏,看着看着就倒地抽搐。
他们看见张克贞朝青鼬扑去,他挥着板锄,去打青鼬。可他挡住了赵子阶的枪口,赵子阶无论怎样都开不了枪。赵子阶急得跳脚,大喊“走开,走开”。张克贞的妮子小凤也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了,又哭又叫扑向那受难的猪。青鼬跑了。赵子阶他们去撵青鼬。这时谁又在夺他的枪,他死死抓着不放手。他在闪电中看清是张克贞。“胡搞!”他吼。挣了半天,挣脱了张克贞,青鼬却跑得无影无踪了。赵子阶气得大骂。要人赶快搜寻。
青鼬跳上了卧虎石,大家都看见了那个魔影。魔影差一点跑进了汤六福的牛栏石洞。赵子阶分明听见了狗叫,他完全没有想到是汤六福的黑子,黑子不早呜呼了吗?他当时的反应是青鼬叫的,青鼬成了一条疯狗。
他们一直赶到下村,这一次把青鼬堵在了一个死巷子里。青鼬的末日到了,青鼬蹿上一棵并不高大的桦树尖上,两只眼睛在雷雨中贼亮贼亮。赵子阶的枪一响,青鼬就像一只熟透的瓜果从树上掉下来了。哈哈,真准,它的头已经没啦。赵子阶还有这么准的枪法,反应这么快,简直如神助。雨越下越大,下得四山昏暗。烟雾迷濛,炸雷如山崩。赵子阶要大家快回去,一伙人便作鸟兽散。赵子阶只好自己拖起那无头的青鼬,沿着泥泞的村路溜溜滑滑往家跑去。
他把青鼬丢进了粪凼里,进了屋,见了火,人就垮了。他瑟瑟发抖。雷在外头越来越大,把屋里的东西震得哐当乱响。他赶快擦了身子,换了衣服,上了床。
山垮了,响声怪异,泥石流,那是在峡谷。一个女人突然破门而入,进了他的房,披头散发,上床来了,钻进他与老伴的被窝。是女儿秀妮。她害怕了。她说:“有鬼,窗外有鬼!”
哪儿来的鬼呀,赵子阶本来就冷,这下更冷了,可他是男人。他下了床。披衣,操起枪,慢慢地踏进秀妮的房,看那个窗户。窗户是用塑料纸幔着的,很薄,闪电透过窗纸,送来一些树枝的晃动的黑影。他还是壮起胆子,大喊了一声:“谁?老子开枪了!”
手已经很酸,手臂,手腕,肩胛。他太累啦。可他不能睡在女儿床上,他只好到了堂屋,拨开底火,加柴,点烟,拢着衣服,斜靠在椅子上打盹。
又一个炸雷,好像打在自家屋脊上,瓦灰噗噗往下落,一只老鼠冻萝卜似的掉了下来,又叽叽复活了,跑了。赵子阶过电影一样的想着自己这辈子所做的事,没有做很缺德的事,肚子里有点坏水,不多,就算有,也不够被雷劈死。死就死吧,十个村长九个坏,都这么说。要打也不至于先打我,打了乡长、县长了再说。他就冷静地等雷来劈他。忽然,大门开了,好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粗暴地一把掀开他的两扇杉木大门。太突然了,赵子阶没一点防备,三魂吓掉了两魂半;风雨呼地就往里灌,他车过头来,我的老天,风雨中夹带一只野物,冲进了屋子。那野物呈妖蓝色,狗?狼?豺?那野物径直跃上正中的神龛,叼起一尊菩萨,转眼就出了大门。
这是一瞬间的事情,简直像做梦,赵子阶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再看神龛,那尊菩萨真的不见了,神龛空了。
这才是怪事呐,疯狗叼的,是疯狗!叼去的是一尊紫檀木菩萨,那菩萨至少有两百年了。哪来的狗,为什么独独叼去他的祖传宝物?为什么不吭声?这怎么回事嘛!
赵子阶死死地关上了大门后,心蹦老高。他不解,这事太蹊跷。他想进房去喊老伴,他把一把砍刀插进门闩里,压邪。正不知如何是好时,我的娘,又听见了恐怖的敲门声。
完了,今晚我要疯掉了。不疯才怪咧!
“哪、哪个?”
“……我。”
“你、你哪个?”
“老幺。”
老幺,是老幺么,老幺不是陪郭大旺走了吗?老幺不在村里,又来一个老幺?这村里有几个老幺?老幺的魂,装老幺的鬼?七十二化精邪鬼魅?和瘟教主匡阜仙师?黎山老母木精作怪邪王?
还是无神论战胜了这个老村长,他想肯定是半路他们遇到了什么不测。就抽出砍刀高举头顶,拉开门闩,闪在一旁。一个人就进来了。的确是胡老幺,胡老幺一个泥人,泥巴搓成的,就两只眼睛在泥巴外忽闪忽闪,水一层层往脚下淌。赵子阶关了门忙问:“怎么回事呀,老幺?”
胡老幺先是啊啊啊啊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后来调整了情绪,就说了一路的情况。他说牛栽下悬崖后不久,就碰见了三个县防疫站的人,两男一女,正是到忘乡村来的。立马给郭大旺打了针,而且是半价。然后五个人一起往回走。路上多有泥石流冲垮的地方,好不容易过老龙河了,山洪暴发了,完全不能过,前不沾村,后不靠店,大家在大雨中束手无策。胡老幺就说,找个比较窄比较浅的地方过去,不然大家会冻死的,特别是咬断了脚趾的快七十岁的郭大旺。防疫站的有一个中年人就表示他可以与胡老幺一起先探路,他自称是副站长,找到一处有几块大石头的地方,好像可以爬过去,他们就脱了鞋,以防青苔溜滑,没想到,那个副站长还是滑下石头,被洪水卷走了。
“老幺呀老幺,死了县里的人,你我怎么交差?等着坐牢吧。”赵子阶欲哭无泪,“还不快去找人!”
一人拿了一根棍子,披了一件蓑衣,亮着电筒往峡谷中赶去。
走了一个多小时,雷雨渐渐小了。到了河边,水声惊心动魄,汹涌澎湃,河面宽得令人目眩。往下游看,水汽蒸腾,黑雾漫漫,哪来的人。他们喊,对河的人也没应声。
“你到底是不是老幺,你能过这个河?你是飞过来的?”
“我……”
赵子阶没辙了,一屁股瘫坐在泥水里。“我的老天哪!”
“我的牛啊……”胡老幺也在一边号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