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了好久的支部生活会总算要开了。
刘南复想:我一定要放炮,我不放炮谁放,责无旁贷呢,刘子林这狗日的反正是麻木了,一定要拉下王品召支部书记的职务,看他还盘剥别人!要我当我就当,不过最好是让刘子林当,他好歹是个校长呢,有社会地位。让小米当也可以,可谁会选她呢,除非一个个跟人睡。如果真能让小米当,就好了,她就拉不下架子来帮王品召炒芝麻了。当然,也就不必要当甚么攻关小姐,对对,公关小姐,哪来的这些词儿!
会是在王品召的油坊开的,大家围坐一堆,王品召给大家用小杯备茶。
刘南复说:“王品召,你好小气,你带领大家致富呢,连香油都不给喝。”
这一说,有几个人马上附和。王品召没法,只好说:
“撤茶,上香油!”
上了香油,刘南复一口就喝完了。香麻油滴滴香浓。刘南复把嘴角的油星抹到头发上,咂巴着嘴唇说:
“王品召,你好小气,这么小的杯子,做药引也不够哩!”
胃口大的几个又马上附和。王品召没法,只好忍疼说:“撤小杯,上大杯!”
添香油的人到油缸里咕咚咕咚汲油,用一个大提斗汲,然后,每人一大杯。
刘南复没话了,刘南复喝了半程,就觉得肚里叽叽地响,这感觉刘南复过去见过。刘南复看着房梁上的榨木筒,他过去就经常在这里舀油喝。
“现在开会了。”王品召宣布说。王品召慢悠悠地品了一口香油,抬起头看看大家,又说:“先让刘子林同志给大家发书。书是用团费买的,有人说我用团费喝了‘小茅香’,这是无中生有。”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
刘子林给大家发书,一人一本,是《牛蛙养殖手册》。
刘南复翻都没翻,把书扔到桌子上,说:“买这种书∮茫⊥跗氛伲你为甚么就不养牛蛙,非要承包油坊不可呢?”
王品召说:“你有没有兴趣是你的事,反正乡团委要我们买,我们就买,上级的安排。”
刘子林从中说:“先看看再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刘南复说:“刘子林,你就不主持公道。”
刘子林委屈地说:“表哥,我说甚么啦?”
刘南复说:“王品召是书记,他养我们就养,村看村,户看户,群众看的是干部。”
王品召放下香油杯,说:“刘南复,有话就直说,莫要转弯抹角。”
刘南复说:“我该说的都说了。我再忠告你一句,莫要剥削我们团员,自己使力自己致富呢!”
王品召被激怒了,脱掉鞋子站到桌子上,头碰着电灯,说: “都是自愿的!你刘南复不愿干,不就走了吗,我又没克扣你工钱,来去自由!”
刘南复也不示弱,有小米在场呢,刘南复比别人矮吗?刘南复在桌上放了条板凳,爬上去,居高临下道:
“我说的就是这!王品召,王书记,你还聪明!你不能一个人吃独食,你是干部呢,你承包油坊,我们得了你甚么好?”
王品召说:“不是都在喝我的香油吗!”
刘南复说:“你现在又要请甚么公关小姐,你手拍胸膛想一想,你这是甚么性质,全体团员议一议。我说完了,我这是抛砖引玉。”
刘子林在地下说:“好了好了,都下来,又不是唱戏,搭这高的台!”
王品召只好跳下桌子。
刘南复也从板凳上跳下来。
小米终于开口了,小米说:“牵涉到我了呢,刘南复,你真是太平洋的警察叔叔管得宽。”
刘南复想,这娘们跟我搓反索啦!便说:“议一议么,议一议没甚么不好。”
刘子林说:“这是理论问题,怕很难讨论清楚。我表态,关于养牛蛙的问题──这才是正题,关于养牛蛙之事,我养不成,我教学任务压头呢!”
刘南复说:“你养不成,王品召也养不成,小米又当甚么小姐去了,你们几个支委都养不成,发这本书作甚么?”
刘子林打了一个哈欠说:“鬼知道,我明天还有课呢!”
刘南复说:“王品召,你开这个会就是发本书?我看你不配当书记了。”
王品召说:“哪个来搞?我让给他,我才不情愿!我倒蚀了几碗香油。刘南复,你愿意你搞,我听你指挥。”
刘南复说:“我没有官瘾,我要回去困觉了。”刘南复说到做到,拔腿就走。
王品召在后头说:“刘南复,把你的香油喝完。”
真是祸不单行,刘南复到镇上去找小米的踪影,被人揍了一顿。刘南复听说小米跟王品召走了,就丢了他家的渡船,骑着木踏拐自行车到处侦察。刘南复的木踏拐是请一个修水车的木匠砍的,反正刘南复没钱换铁踏拐,木头也一样,刘南复不讲究。
刘南复骑着骑着,忍不住了,就在镇上的一户人家窗子下行动,尿急,声音太响,暴露了目标,不被人揍才怪哩!
没找到小米和王品召,眼睛倒肿了。刘南复不敢见人,在湖边转悠了半天才回村去。
刘南复抹了老婆瓜瓜的一坨雪花膏,遮了伤处。这时天下起大雨来。
瓜瓜没回,刘南复袖着手看落雨,生闷气。
鸡子一身湿毛在屋檐下打瞌睡,刘南复也无精打采了。远处的苎麻地闪亮着积水,青一块,白一块,雾知值模非常黯淡。
刘南复刚准备去淘米,就见刘子林踏着稀泥跑来,说:“表哥,瓜瓜嫂和小米打架了,还不去劝!”
刘南复听到这消息,有一丝高兴,高兴的是,小米没去公关,还在油坊没走呢。但一想到老婆寻去跟小米打架,就没好事,一定是为他刘南复。老婆知道他跟小米的过去,一对仇人,在大庭场合上干,真损他刘南复的威望。
刘南复腿迈出去就开始抖,边抖边谋划:去呢还是不去?刘南复决定,不可不去。刘南复被激怒了,在镇上受的气还没处发泄呢,正好,这下得揍揍自己的老婆啦,当着邻里乡亲的面,杀杀这臭婆娘的威风。这个臭婆娘,把事情闹大啦,过去与小米见面顶多吐泡涎水,骂一声鸡和狗什么的,今天,竟然短兵相接了,真坏事。
在王品召的油坊门口,果然围了一堆人,有的光着头,有的披一块雨布,津津有味地看两个婆娘打架。
刘南复挤了进去。两个婆娘在泥浆里滚,一人一身泥,都看不出本来面目了。
“扳她的腿,扳她的腿!”这边的说。
“抓她的头发,抓她的头发!”那边的说。
旁观者清。
就是没一个劝解的。
“我操你老娘,婊子养的!”瓜瓜从泥浆里翻过身来,果然压住了小米,做下流动作。
“你操,你操,看你用甚么操!”小米也不示弱,也不怕丑。
瓜瓜骑在小米身上,小米抓着瓜瓜的胸衣,瓜瓜的衣散了,一个奶子滚出来,也是个泥奶。
双方僵持不下。
“刘南复,我看你拉哪个!”
刘南复循声望去,是王品召,王书记,披一件蓑衣,像个毛人,坐在自家的油坊台阶上,抽着烟大声说。
刘南复站在雨里,真为难啦。
“刘南复,你还不行动!”王品召又说。王品召的口气很毒,正好报仇啦,笑话着他刘南复呢。而且,王品召叼着烟,很臭的一副酸样子。
而且,大家都看着刘南复。刘南复成了众矢之的啦。
遇到这种场合,刘南复本来就怵,想的主意早不中用了,但看见王品召坐在台阶上挑唆他,火就邪了。
“打,打,打你妈劳个巴子,让人看猴把戏!”刘南复冲上去就拽自己的老婆。
“好哇,刘南复,你只晓得欺负我呀!”瓜瓜一触即发,吐了一口泥浆,便用手去抓刘南复的裆里。
刘南复没想到老婆如此心狠手辣,刘南复感到裆里一阵火热,接着就疼得哇哇叫起来。
“放手!放不放手?!”刘南复嚎叫着。
瓜瓜的手总算被掰开了,刘南复跳到一旁,汗如雨下。
小米乘机翻过身来。刘南复赶快去拉瓜瓜的膀子。瓜瓜不服拉,又一把抓住了刘南复的鼻子。
“好,刘南复,你向着这个婊子,刘南复,这下看出你的屎来了!”
刘南复捂着鼻子,想,我前世作了甚么孽!
“你拉哪个!”王品召还坐在台阶上阴阳怪气地说。
“刘南复,连自己女人也管不住,真无用!”小米喘着气说。
都是一些泥巴嘴,七嘴八舌,刘南复看着那些嘴,就想到鱼。
“妈劳个把子!回家去!”刘南复采取了果断行动,抱着自己的女人就往人群外拖。
“好哇!我不回去,我不回去!”瓜瓜又踢又蹬,泥水四溅。
刘南复拖不动,像坨石头,刘南复浑身乏力了,但还是拖。
“不回去,在别人家门口过年呢!”刘南复口气里有祈求的意思了。
刘南复毕竟是男人,一点点地把老婆拖走了。
拖回了屋里,刘南复直喘气。老婆也喘气,像个死人,一动不动了。
“我跟你离婚,你找那个婊子去!”
“吃了甚么疯药!”刘南复守着老婆,说。
天色暗下来了,刘南复不知怎么办好。两个泥人,你说怎么办。
“起来洗去。”刘南复说。
“我们离婚。”老婆蚊子一样地说。
“离个鸡巴!”刘南复冷笑道。
刘南复蹲下来,去扒老婆的泥衣裳。老婆不闹了,让他脱,只是躺在地上不起来。
刘南复用毛巾擦了瓜瓜的身子,擦出肉色来,把她抱到床上去。
看着老婆软绵绵的身子,刘南复也脱自己的衣裳,爬上了床。
“你今天莫动我,你跟小米那婊子去睡。”
“看你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刘南复边说边把瓜瓜摆平了。
两人身子一贴,就和好了。瓜瓜抱着刘南复说:“我只许你跟我一个人,你答应我。”
刘南复在瓜瓜身上说:“你没看我在忙吗?”
刘南复滚到一边去。好一会,说:“跑到王品召油坊干甚么,依我,看都不朝那边看一眼。”
“噢?”瓜瓜反问道,“又不是外国,我走走也不行吗!”
“怎么打起来了?”
“小米欺负我呢,小米在我面前唱歌。”
“这是人家活泼可爱。”
瓜瓜一把掀了被子,说:“刘南复,我晓得你还想着那个婆娘。我不依,我想想今天输了,我还是要去跟她拼!”
瓜瓜赤身裸体就往外头走。刘南复慌了,跟上去就拦,拦不住,刘南复吃了瓜瓜一满头汗头发,瓜瓜的臂膀滑腻。瓜瓜使犟了,抓了门框往外奔。
“我不活了,我投河去,死了让你去找那个婊子!”
刘南复见自己的女人不清醒,真跑出去就出丑难怪啦,刘南复脾气也发了,叭地给她一嘴巴。
瓜瓜吃了一巴掌,也愣了,好半天,杀猪般地哭出声来:“哇──你杀人哪!我不活了,我投河去!”
瓜瓜一下就从刘南复旁边溜了过去,撒腿就跑。
外面黑糊糊的,瓜瓜一丝不挂,这女人疯啦!刘南复回房去扯了条短裤穿上,又抢了把电筒,紧紧追赶。
一直赶到前面的一口塘里,瓜瓜早跳下去了,站在塘中,口里说:“我投河,我不活了!”
塘水浅,才齐瓜瓜的膝盖。刘南复用电筒照着她,说:“上来!”
“我投河!我投河!”
真让人听到了就要看西洋镜,刘南复也横了,跳下塘去,抓住瓜瓜的头就往水里按。
“投河呀,投河呀。”
刘南复按着瓜瓜的头,让她喝一口水,提上来,再按下去喝一口水。
瓜瓜呃呃地喝水,喝得直翻白眼。
“说,还投不投河?还投不投河?”
“我不投了,我不投了……”
“真是的!”
刘南复背起喝饱了水的瓜瓜,回家去了。
刘南复没有心思摆渡了,哪个想过去哪个划。一角钱一次渡,哪个用他的船,把钱丢到舱里,刘南复无多大兴趣。事实上,刘南复从来就没兴趣,野渡无人舟自横,刘南复一惯是放羊政策,反正年底村里会补给他几个钱。
刘南复趁天晴的时候,就钻进苎麻地,躺在苎麻上晒太阳。
刘南复听见野鸽子在田垅里咕咕地叫。看不见野鸽子,刘南复就用泥巴砸。过了一会,他看到深处的苎麻一阵摇晃,脚板心就凉了,喊:“哪个!”
钻出来一个人,是小米,仰着头,背着手,穿一件紫外衣,煞是好看。刘南复看见了小米浑身就涌血,就感到天高地阔。看见老婆瓜瓜不行,看见了就想自杀。刘南复坐起来说:“孽龙,吓我一跳。”
小米说:“瓜瓜是条恶母狗。”
刘南复说:“你也是呢。”
小米说:“你老婆污损我,我真是,我欠她几斗米啦!”
“人正不怕影子歪,证明你本来就坏。”
“放你娘的屁!”小米说,“还不是你搞坏了!”
“是哪个搞坏了。”
小米变了脸,说:“刘南复,你娘生了你个黄腿!我找你借船装油呢。”
刘南复说:“我不借,除非王品召下文件。”
小米说:“我不是文件精神?!听宣传呢!”
刘南复说:“吓我,你又不是县长。”
小米说:“好,你不帮我,我到法院去告你强奸我。”小米一跺脚,就要走。
刘南复说:“有话好商量,一夜夫妻百日恩。”
小米说:“恩你妈的个鬼!”
刘南复拉小米坐下,说:“小米,我是为你好,莫往火坑跳。再划成份,王品召不是四类份子!”
小米说:“我想当地主婆,穿纺绸衫,你管得着。”
“看看,”刘南复说,“我对你有责任,这是原则性问题。”
“我一不是你妻,二不是你妾,三不是你妈,四不是你姐。”
“女人就嘴臭,哪儿都香,就臭了一张嘴。”刘南复说。
刘南复这么一说就把自己的嘴凑过去。小米说:
“不睡我你是不答应的,你睡,看你睡出个甚么花样来。”
小米掀开自己的上衣。这一下唬住了刘南复,刘南复反应过来之后,也不客气,宽衣解带就上去了。
小米闭着眼说:“行了吗,行了吗?”
刘南复神清气爽了,说:“小米,像完成任务似的。”
小米穿好衣裳,不看刘南复一眼,说:“借是不借?”
刘南复说:“我几时说过不借?我又不是铁石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