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很多困难、很多麻烦都是财富不足造成的，财富无论是以集体的形态出现还是以个体的形态出现，无论是企业还是国家，财富的积累是整个社会进步的基本的物质保障。从这个角度说，中国人的财富还很少。现在这100个人围福布斯排行榜的企业家，在内地看着还可以，拿到国际上去，非常可怜。不要说跟洋人比，就跟港、澳、台比都是微乎其微。最大的也不过百亿，最小的才一两个亿。把我们这100个人全部财富加在一起，还抵不过欧美一个大富豪。如果人世以后，经过5到10年，中国能出现有千亿身家的企业家，几百个百亿的，十几亿的有上千个，这还差不多。
回到刚才的话题，一个国家的财富积累，是政治昌明、生产关系先进、科学发达的结果。我们国家如果没有改革开放，我们这些人做梦都梦不到今天。二十年前，我还在报社当记者，那时抽烟抽得厉害，但没钱买烟，只好提前预支稿费，把抽屉里的钢镚儿都划拉出来买烟。那时我怎么能想像现在有二十多亿呢？而且我们经营形势很好，肯定要翻番。最浪漫的人、最富有想像力的人也想不到有今天。这是改革开放带来的。个人能有多大本事？所以还是要感谢改革开放。从另外一个角度看，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只要他手中的镣铐放下，财富就会大量地创造出来。关键是生产关系，说到底，财富是在讲生产关系和生产力之间的矛盾。解决了这对矛盾，财富就源源不断产生出来，解决不好这对矛盾，财富就产生不出来。今天能出现亿万富翁，是改革开放的结果；要改变亿万富翁太少的局面，还要靠深化改革。
财富和个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并不大
这有三方面含义。首先，刚才我已经提到过，财富很难在一个人、一个家族、一个企业手中永远留存。过去人常讲富不过三代，过去这么说是因为每百年左右就要赶上一次大的社会动荡。现在社会相对稳定了，导致富不过三代的社会动荡因素不存在了，但任何一个社会都不能给企业的财富提供永远的保障。就是你现在有了二十亿五十亿，但不能保证这些财富永远都是你的。暴力剥夺是不存在了，但任何一个国家都会采取一些措施，激活这些沉淀的财富。如果企业能够自觉地运用财富来生产财富，那财富可能增值。如果不想继续经营，把资本变卖了，过悠闲的生活，也可能要不了多久财富就缩水了。你想把财富留给后人，许多国家都有遗产税，税率很高。
第二个含义是，财富在个人手上，只不过是生活方式或人生价值的一种体现。任何一个个体，无论怎么消费，都是非常有限的。当你获取财富时，你已经把大部分财富留给社会。譬如我们在石家庄建商品房，大约是两年建成一个小区，一个小区大约能赚两亿。在我们赚两亿的过程中，土地从过去一亩地产值300元变成一亩地30万，增长1000倍！第二，那里的农民变成了城里人；第三，带动了相关的六十个行业的发展。钢铁、水泥、涂料、制砖、木材、装修、设计等，这些行业也创造新的财富，为国家上缴税收。包括比尔·盖茨也一样，他赚的是1000亿，但他为社会做出的贡献是1万亿、10万亿。他的软件对整个人类文明的进步所做的贡献，是不能用钱来衡量的。
第三个含义是，无论财富属于个人还是集体，这笔财富都不会消失，消费的过程又会创造新的财富。所以财富是属于全社会的。
企业越是做大，越要守法。永远不违法，这一点是保证企业立于不败之地最根本的东西，有些民营企业往往找一些大的领导做保护。我就说，谁保护你都不如自己保护自己。
作为企业，都希望建百年企业、希望一代一代干下去，如何避免昙花一现？如何保持长盛不衰？这也是有关财富的一个重要话题。企业昙花一现，就像财富在一夜之间如流水一样流走。福布斯公布排名以后，我们冷静地再次审视自己的企业，如何建百年卓达？
对这个问题，我的第一个思考就是，企业做大了之后，越是做大，越要守法。永远不违法，这一点是保证企业立于不败之地最根本的东西。我们做房地产的一个项目要盖160多个公章，原先更多，要270多个公章，有很多公章，新闻界是无法想像的。手续的繁杂、费用的不合理，你都想像不到的。如果你把160多个公章都盖完了再去动工，企业早就垮台了。包括北京一些国家级的项目，手续都不完备。有些程序是毫无必要也毫无道理的。还得改，国家还得改。但也难，因为有一个庞大的官僚机构，这个庞大的机构既然设置了就要起作用。有些机构他就是要表达他的权力，显示他的存在。所以有时房地产违规，边申报边建设，是迫不得已，但违规不能违法。如果违法，企业做大了迟早要出事。作为普通老百姓，你要违法，是绝对站不住脚的。如果不违法，就从根本上保住了自己。
有些民营企业往往搞一些高层交往，找一些大的领导做保护。我就说，谁保护你都不如自己保护自己。靠远了靠不住，靠近了要出事。所以河北前一段抓了常务副省长、抓了十几个重要官员，我们是河北省第一大民营企业，与我们毫无关系。
不管有多大难处，我们自己扛，这不仅是负责，也是自己保护自己的一种理性认识，所以我们能立于不败之地。如果我跟他们关系非常密切，有实质性的来往，这不完了？那坐在我面前的不是你们，而是检察院的，开的也不是这个灯，而是2000多瓦的灯，照着眼睛，还谈什么福布斯啊？
其次一个思考，作为民营企业，一定要避免家族化管理。家族化管理是中国企业、华人企业和亚洲企业一个通病。海外也有些家族企业，比如李嘉诚，郭氏兄弟，还有王氏兄弟，但是那些家族企业和内地的家族企业有本质的区别。在法制社会，在市场经济完全发育成熟的条件下，它即使是家族企业，内部的管理也完全是现代企业制度。各自扮演各自的角色。股份制的，谁有多大权先说清楚，那叫先小人后君子。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面子，虚荣过分的面子，谁有话都不说。企业越做越大，越做得大心里想法越多，想法越多越不说，最后矛盾总要爆发。家族企业导致几个最大的问题，第一，现代企业制度建立不起来。第二个，人才进不来；企业用人不是选人才，而是根据血缘关系，实际上是一种封建遗毒。第三，企业不能属于全社会。这点我引以为豪，在卓达感受不到一点家族化。
第三个思考，要建立现代企业制度。民营企业创办初期，老板个人的影响力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个人的影响无处不在。但这种无处不在的影响对企业的扩大，特别是像卓达这样跨地域的扩张是不利的，因为老板面对面的管理不可能。像卓达，有些员工我现在还不认识。有的项目我只是宏观调度一下，从来没有具体过问过。再像创业初期那样，亲自丈量土地、调度建材、指挥工程队，已经适应不了企业发展的需要。必须用现代手段来管理。这就要有相应的现代企业制度。而建立这种制度最主要的倡导者应该是企业家本人。但反过来，建立这种制度最大的敌人也是老板自己。因为你的影响最大，你可能时时都在破坏着这种制度。因此，最近这几年我们处理一切事情尽量按制度来、按规定来。只要有规定，哪怕规定不合理，也要按规定办，然后再改规定。把老板面对面的具体的影响转变成抽象的宏观能够照应到企业每个角落的理念。
通过确立一种制度，把领导者的意识、品格和追求，用制度的方式体现出来，实现出来。完成资本积累之后，我就逐渐放手让别人去干。
卓达的一草一木都姓杨，但是企业要做大，对内就要属于全体员工所有，对外要属于全社会所有。因此，我们要做股份制改造。
当然现代企业的建立还包括其他内容。我们的企业，我刚才讲过了，可以说一草一木都姓杨，而且不是我们家族的杨，而是我个人的杨，但是企业要做大，对内就要属于全体员工所有，对外属于全社会所有。从本质上说，这个财富属于全体卓达人的。
我跟我们许多员工讲，最不需要卓达的人就是我。在没有卓达之前，我的生活质量比现在要好，挺从容。在一些大学做客座教授，每年写不少书，也管着经营，有自己的车。干上这个企业以后，我最大的代价是失去了自由，就给拴在这个地方了。生活质量不如那时。因此，最不需要这个企业的就是我自己。我那时也不缺钱花，现在我有了几十个亿，几十个亿我不能背在身上啊！到商店买东西，我先把袋子放下来，告诉人家我有几十个亿？或者拿出个卡来，证明自己有几十个亿？没有任何意义。它对我来说只是个数字。而且钱越多越觉得缺钱，因为钱多了你要拿去投资，有一个亿你想干两个亿的事情，有十个亿你想干二十亿的事情。所以整个卓达最有钱的是我，最缺钱的也是我。老想做大事，老为钱犯愁。你看一个工人他不为钱犯愁，一个月有两千块钱就可以很从容地开销了。
所以我说，我的财富属于全社会。当然不是从法律意义上属于全社会，要使它从法律意义上属于全社会，还要对它进行股份制改造。就是我们从2001年年末到2002年年末要做的事。在卓达实行工者有其股。分两步走。第一步是骨干，先给解决股份；第二步，所有在卓达工作的员工都有股份，叫工者有其股。对外呢，我们股票上市，上市之后企业就属于全社会了，财富就属于全社会了。这也是确立现代企业制度必不可少的一步。
【本文最初发表于2002年1月18日的《中国经济时报》上。本书在选用时有所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