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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越剧发源于浙江,发展于上海。出生在浙江余姚市的许黎瑞,“近水楼台先得月”,在袁雪芬、范瑞娟、傅全香等老一辈越剧艺术家的耳濡目染下,越剧艺术的种子在她幼小的心田萌动了,从此与越剧结缘,相伴相随痴心不改,人生因此也魅力独具……

1950年还是中学生的许黎瑞,告别家乡来到上海群艺越剧社从师学艺——慧眼独具的师傅让她女扮男妆在《仁义缘》、《龙风锁》中试演老生和小生。舞台下,她苦练基本功,力求对角色的唱、做、念、舞心领神会;舞台上,她一丝不苟,把握好人物内在特征、外形动作及唱腔的圆润过渡,表现越剧艺术婉约细腻的意韵和内涵的同时,使演出紧扣观众心弦。1953年,在“梁山伯与祝英台”演出中,她因成功地扮演了文质彬彬、雅量高洁的梁山伯,受到师傅的赞赏,也被越剧团领导视为有培养前途的青年演员。

“山光物态弄春辉”“拍堤春水蘸垂杨”,1958年春,许黎瑞所在的上海市华艺越剧团接待了一批特殊的客人,这批客人在宁夏人民政府秘书长金晓村带领下,除了专来访问和介绍宁夏,还有一个特殊使命:动员越剧演员们到即将成立的宁夏回族自治区去奉献自已的艺术才华。那时的许黎瑞,已有八年舞台实践,在《宝莲灯》、《雪里小梅香》、《明月重圆夜》、《蛟龙扇》等剧目中担任过主角和配角,正是风华正茂披沙拣金的年纪,当听说先期支宁的10多万江浙沪闽四省青年渴望精神食粮,渴望欣赏家乡戏时,她的心像云程北飞的大雁,恨不能即刻飞抵那地老天荒的大西北……她相信宁夏有一片新的艺术天地,将会展示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美好前程;人只有物质生活,没有精神生活是不够的,而有了充实的精神生活,就算物质生活差些,困难大一些,也能忍受和克服。于是在报名支宁的大字报中,许黎瑞郑重填写上自已的名子。

那一年她22岁。在没有求得父母同意的情况下,她为自己作了一次人生抉择。

时光伴随着人们匆匆的步履,跨入一个新的世纪。转眼40多个夏暑冬寒过去,宁夏大地发生的变化可用“容颜不再”四字总结,而64岁的许黎瑞抚今追昔,有许多引以为荣的经历,也有许多不尽人意之事。她说:“历史悠久的越剧在南方家喻户晓,可在宁夏,几经沉浮,饱经沧桑,命运随时代变化而一言难尽。每每翻看自己珍藏的部分剧照,便钩起往日的回忆,总有一种别梦依稀又回舞台的感觉……”

当年,告别繁华的上海时,她和60多位志同道合者,乘火车直奔心驰神往的大西北。一路上,大家情绪高昂,言谈热烈豪放;不识愁滋味的许黎瑞思想单纯,活泼开朗,对未来充满信心和憧憬。她离家时,只对蒙在鼓里的父母说,要去宁夏演出。其实,她已做好迎接一切困难的准备,决心将一腔热血、一生汗水奉献给荒凉又恢宏的宁夏。提起来宁夏的第一天,她至今记忆犹新——“当火车沿着包兰铁路徐徐抵达宁夏中卫时,眼前不仅没有奔驰的火车踪影,连个站台也没有,幸亏,我们都年轻,又是轻装上阵,车上的人便一个一个猴子似的往下跳。虽举目无亲,但精神饱满意气风发,乘坐大卡车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簸了一天才到达宁夏首府银川。

“我们先住进银光剧院(现东方红剧院),受到自治区主席刘格平的接见。刘主席代表宁夏政府和人民欢迎我们的到来,希望我们以主人翁身份接待为庆祝宁夏回族自治区成立,而专程赶来的中央歌舞团、兰州话剧团、战友歌舞团等文艺单位。任务是信任,也是激励和考验。那些日子,为协调好联合演出节目,我们服从大局,既要排练节目,又要搞好接待服务工作,整天忙得不亦乐乎,生活充实又愉快。

“后来我们就到各地巡回演出。在去贫穷的西海固慰问演出时,坐在大篷车里翻越海拔2900米的六盘山,盘山路蛇一样蜿蜒曲折,有的演员因晕车呕吐不止,有的演员因高山反应浑身不适,可是到了目的地以后,看到热情高涨携老扶幼的乡亲们早已守候在没有幕布的土台前,我们就来了精神,像士兵一样团结紧张地投入准备工作。

“有时候,为了使更多的人欣赏到我们的演出节目,我们不顾风沙弥漫兵分两路,长驱直入到偏僻又边远的山村,道具靠毛驴车运载,年长的演员坐在道具上,年轻的则两边护卫,队伍晃晃荡荡还未走进小山村,村头已是人头攒动,一片欢腾了。乡亲们像走马灯似的围观着簇拥着我们,听我们讲上海话,看我们化妆,那热情,那新奇,使我们演出时更来劲、更认真、更忘我,生怕辜负了众乡亲的一片期望。一个晚上,我们要演四个折子戏,因为人手不够,演员多是一身多职,我在《拾金不昧》中演古装小生,在《新媳妇》中演公公——黑胡子,在《风雪摆渡》中演渡公——苍胡子,在《十年树木》中演老爷爷——白胡子,光胡子就粘贴了几次,每次既要黏得牢,还要能拽下,最后皮肤都被撕烂了。

“为了调动观众的参与意识,达到最佳演出效果,我们还活学活用,将刚刚学会的方言土语融入越剧道白之中,虽有些蹩脚,却引得观众捧腹大笑。后来我们受到启发,从秦腔、京剧等剧种中汲取艺术特色,使纯正的越剧成为北方观众喜闻乐见的杂交越剧——唱腔、动作由婉约柔软型向豪放粗犷型改革,以更具生命力,更贴近北方人的审美底蕴。”

1962年,宁夏越剧团首次到上海、苏州、南京、杭州等地汇报演出,当见多识广的南方观众欣赏了《玉凤簪》(又名《康熙访宁夏》)一剧后,耳目一新,无不惊叹汇聚了“北方气质”的越剧别具魅力。当然,宁夏有如此高水平的越剧团,也使南方观众十分意外;他们对许黎瑞扮演的男主角胡连给予很高评价,且留下了特殊印象。巡回演出结束之后,越剧界的专家们还专门召开座谈会,肯定了宁夏越剧团的成绩和演员们精湛的表演技艺。

也就是那一年,离开家乡已近四年的许黎瑞回了趟家;可是她敬重的父亲已于两年前因患脑溢血溘然辞世。满腔悲痛的她未能赶回家乡为父亲送别,因为收到电报时,她正在交通闭塞的同心县体验生活,赶写剧本《崔景岳》。在此以前,同事回上海探亲时顺便去了她的家,才和盘托出:许黎瑞已铁了心在宁夏工作。临别时,年迈的父亲拿出女儿的户口托同事带上,还为许黎瑞买了一些生活用品……如今,父亲和女儿天各一方,忠孝不能两全——许黎瑞对自己的选择无怨无悔,但面对父亲的遗像,她永远是愧疚的。她想对父亲说,她已经学会了说普通话,也学会了怎样对付内衣上成排成连的虱子;她还想对父亲说,刚到宁夏的那年冬天,越剧团去石炭井矿务局为矿工演出,她第一次领教了北方凄厉的寒流,寒流不仅包裹着人们的棉衣,连一出口的涮牙水也于瞬间冻结成冰霜——而冻结的化妆品,只好靠手或胸口焐热了才能用……然而,一切尽在无言中。一个演员,只有在舞台上才能享受无比的幸福,这点她怎好告诉母亲?陪母亲住了一个月以后,许黎瑞婉拒了母亲要她“留在上海”的请求,毅然又踏上了归途。

宁夏已成为她人生中的第二故乡。在那里,她可以荡气回肠地演唱,把小山村的生活韵得有滋有味,使巍巍六盘山和贺兰山增添了一种旋律美;在那里,她乐于吃苦耐劳,忘我奉献,和回汉群众构成一幅风景绚丽的图画;在那里,她不怕用完了力气,也不怕风吹雨打,只要能和越剧“同呼吸”,哪怕粗茶淡饭,哪怕在临时搭成的土台子上演唱,在阴潮的窑洞土炕上过夜,她也心甘情愿。多年来,她参加过农田劳动,参加过银川剧院的建设;她先后扮演过小生、老生、医生、皇帝、农夫、船工等不同人物,倾尽心智使每个人物活灵活现再现于舞台,而顾不上考虑终身大事。成家立业是人生最美好的追求,可她对越剧事业充满热爱,对和谁成家,却一直没有放在心上。

1969~1978年,许黎瑞被迫到银川新华印刷厂当了一名装订工人。

因“文化大革命”初期,主管文艺的江青说过“越剧是糜糜之音和怪物”,全国许多越剧团便“名正言顺”地遭到解散。宁夏越剧团首当其冲,许黎瑞的同事,有的被分配到酱菜厂,有的去修马路,有的到房产公司。——近十年不务正业的耽误,对一批三十来岁的演员来说,可谓一段残缺的人生。正如席慕蓉所说:“生命中所有残缺的部分,原是一本完整的自传里,不可或缺的内容。”虽然,当年那如歌如泣的往事已难以延展,但它却能给人们一种启迪,一种厚积薄发的动力。在那段无可奈何的岁月里,许黎瑞结识了银川市人民医院的应恭岩——应大夫也是渐江支宁青年,因为一直忙于医务工作,个人问题一拖再拖。1972年,两人结婚时,许黎瑞37岁,应大夫41岁。如今,儿子应磊已从渐江大学毕业,在杭州一家公司任职。64岁的许黎瑞,提起当装订工的那段生活时,怎能不感慨万千?她说:“吃苦我不怕,就怕不能更多地体现人生价值和社会价值。离开衷情的越剧舞台,在期待中煎熬,在孤寂中守望,那滋味比离开家乡还难受。1978年,乘着十一届三中全会的东风,我和几位女演员壮胆找到自治区书记霍士廉,霍书记当时刚从食堂出来,就被我们围住;我们向霍书记提出:重返文化系统,恢复宁夏越剧团。霍书记说:‘正好林佳楣同志(李先念夫人)要来宁夏视察妇女工作,恢不恢复越剧团,关键看你们的演出了。’

“为了搞好这次演出,我们分别向单位请了一个月假。没有排练场所,就汇集到中山公园,争分夺秒地排练;在众目睽睽之下调嗓子,跑圆场,不怕难为情。那一个月,我们的临时越剧团,空前地团结,空前地‘力挽狂澜’,大家一门心思使《梁祝节选》、《打金枝》、《盘夫》等剧目重返舞台——只要胡琴一拉,你方唱罢我登场,场面可谓众志成城、刻骨铭心啊……

“当霍书记陪同林佳楣女士观看了我们的演出后,林佳楣女士惊叹道:‘没想到在宁夏竟欣赏到这么高水平的越剧’。我们的演出还轰动了整个银川城。这场危难之处显身手的演出,终于使夭折近十年的宁夏越剧团得以正式恢复。我们又回到久别的西海固和南方巡回演出——遗憾的是,1989年,宁夏成立三十周年时,文化厅没有安排我们参加庆祝演出,但经过努力,我们请来了当时的沈达仁书记和白立忱主席,让他们在雏凤影剧院观赏了我们精心排练的一台戏,表达了我们对宁夏的热爱,和对宁夏成立三十年由衷的庆贺。从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参加过演出,因为越剧团再次解散了,年龄大的演员给办理了退休手续。到了宁夏回族自治区成立四十年大庆时,已没有几个人记得我们了。我们几个六七十岁的老演员,看到绚丽多彩、宏伟壮观的光明广场,看到宁夏今非昔比的变化,难抑心中的激情;在1998年8月28日‘上海优秀儿女支宁40周年纪念日’那天,我们从宁夏秦腔剧团等处东借西凑来演出服装和乐器,为在场的270多名上海支宁人员表演了节目。原宁夏越剧团团长王素琴,已十多年没有登台演出了,可是那天,她不顾年高再次扮演《碧玉簪》里的李季英;而78岁高龄的鼓板师张玉水,坚持伴奏完所有的节目;我演小生的戏中有下跪的情结——这不比当年说跪就跪,由于腿上长了骨刺,下跪时疼痛如针刺一般,但能上台演出,我的心一直沉浸在无比喜悦和幸福中……”

花开花落,春风几度;往昔的岁月是不能忘却的。许黎瑞女士在越剧艺术的道路上,虽经坎坷,但在表演艺术上取得了令人钦佩的成就。成就的取得,除了她的天赋之外,更重要的是其追求执著,热爱人生,在艺术实践中,勤奋刻苦,注重对角色作深刻精确的理解,充分掌握角色的身分、年龄、气质、情感、性格等诸方面的特点。而今,许黎瑞虽年逾花甲,成为宁夏建设发展的见证者,但仍积极参加《宁夏江浙沪闽经济科技工作者协会》的活动,为宁夏的经济建设和文化事业发挥余热。我们当诵“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的诗句,颂其微霞满天的人生;像许黎瑞女士一样,建设宁夏,永远对宁夏一往情深;并祝愿宁夏文苑乘改革开放的东风,春意盎然,花开更艳!

(注:此文与许乐江老师合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