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年来一直不断地反问自己这些问题,但我始终没有勇气去追寻事情的真相。
我觉得自己既可怜又可悲。我害怕看到任何与红色或心状有关的事物,我也讨厌看到小孩子成群嬉戏的景象。
我还为这个去看过心理医生,但我却没有把“红心”的事情告诉医生,所以他也医不好我的问题。
我的生活还在继续,我有一个体贴的妻子和一个可爱的儿子。他们给我带来了很多快乐。今天,我的儿子一回来就很开心地在我的面前夸耀自己。
“爸爸,我们班今天得了歌唱比赛的第一名!”儿子骄傲地宣布道。
“是吗?和你什么关系呀?”我故意逗着儿子。
“爸爸,我们为这个歌唱比赛都练了好几个月了。”
“呵呵,爸爸知道我的儿子是最棒的!”我高兴地抱起了儿子。
我和妻子结婚很多年了,一直很恩爱。可是,因为我在任教期间饱受了失去学生的痛苦,我怕再有意外发生,所以一直都没有要孩子。最后,在父母的压力之下,我四十多岁时才有了小建。很快,小建已经长成了与我当时学生们相仿的年纪。
被我抱在怀里的小建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开心地对我说:“爸爸,今天同学还送了我一盒心形的巧克力!好好吃啊!”
“什么‘心’!”我听到这个字时,突然失控地大喊。小建也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不该在我面前提起有关“心”的话题,连忙说:“没什么的,只是一盒巧克力。”说着赶紧把准备拿出来的巧克力藏了起来。
我觉得自己太敏感了,这些年来,我虽然从未提及“红心”之事,但妻子和儿子多多少少知道我对它们相当忌讳。所以很少在我面前提起相关的东西,当然我也没有过任何解释。
听到我的喊声,原本在房里的妻子走了出来。她将儿子支开,欲言又止地问我:“老公,你好像又……是和你学生有关的事吧?你能不能和我说一些呢?说出来可能会好过一些。”
“唉,没什么啦,只是那些事还是影响着我…… 你也知道,儿子现在的年纪和我当时那群学生的年纪差不多,我担心……” 我说着说着,又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摆脱心中的阴影。
很快就到了小建的生日了。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是5月13日,我特意很早就下班了,并且为儿子准备了一个很漂亮的蛋糕。我打算和妻子一起为小建庆祝一下。
我买来了很多小建喜欢吃的菜,还在他的床头摆上了他最想要的生日礼物。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还有一个小时就到小建放学的时间了。
我满意地看着自己布置的一切,等着儿子和妻子一起回来庆祝。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着,还从房间里拿来了相册,我想看看儿子这一路成长的变化。“小建可真的快要长成个小大人了啊……”我一边翻着相册,一边感叹着。当我翻看到小建歌唱比赛的照片时,站在小建旁边的孩子让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正当我看得入神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喂……”我接起电话,“老公呀,现在外面下好大的雨了,我暂时没办法赶去学校接小建,你先去接小建好了,我待会儿直接回家。”
“好好……你别急,我去接小建好了。”我挂了电话后,看了看外面,果然下很大的雨了。我的目光再度回到相片上。
怎么会这么眼熟呢?他好像……这时,我心中浮现了一个人的名字——吴江!他长得像我任教时发生意外的那个孩子——吴江!我心里一震,忽然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往上蹿。
手机铃声再度响起。我迟了十几秒才接起了电话。
“喂……”
“爸爸,是我啦!我下课了,你不用来接我了,我和我同学一起等他爸爸来接我们回去。他就住在我们家附近,到时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我突然想起照片上那个长得像吴江的孩子,忽然有股不放心的感觉,赶紧问:“是哪个同学啊?安不安全?”
“是我玩得很好的同学,没事的,爸爸,你怎么啦?你的声音好像感冒了,怎么低沉沉的?”
“哦,没什么。”我觉得自己似乎太敏感了,便笑了笑挂了电话。
我突然发现,儿子把自己的联络簿忘在书桌上了。联络簿?是我自己太敏感了吗?为什么当年的情景似乎又重演了呢?
我实在已经没有勇气去面对这样的时刻,而这次更加关系着我自己的儿子。我手里拿着联络簿,迟迟不敢翻开。不过,我还是感到不放心,准备赶紧打车去接儿子。
而由于紧张的缘故,当我将联络簿摆回桌面之时,本子却不小心掉了下来。我清楚地看到被翻开的那一页,5月13日那栏,有一个心状的记号!天啊!是心号!我整个人跌坐在地上,脑袋里一片浑乱。为什么又出现了这个“红心”?“红心”竟然是在自己儿子的联络簿里!
当我拾起地上的联络簿,再仔细观看时,发现“心号”与之前的有些不同。 儿子联络簿上的心号是黑色的,与当年所见的“红心”颜色并不相同。虽然形状和外观非常相似,但从颜色来看,的的确确不同!这个差异,让我感到非常高兴,我希望这只是个巧合,而一切也都是因为自己太多疑了。
我赶紧给儿子打电话,好不容易接通了电话,我赶紧向小建询问有关“心号”的事情。
“心号?你说的是我联络簿上的贴纸吗?那是老师送我的,怎么了?”小建回答。
“贴纸?那是贴纸?”我惊异地问道。
“嗯,是浮水贴纸,很特别的。今天我生日嘛,老师特意送给我的。”
听到这里,我觉得一切似乎都很合理,也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但不知为何,我的内心依然很不安。直觉告诉我,我还是要亲自去接儿子。
没过多久我就到了学校。我来到小建所在的班级,并没有看见小建。他的班主任老师告诉我,小建刚刚和班上的另一位同学一起被接走了。小建的班主任老师在告诉我这些之后,突然眼神停留在我的身上,陷入了沉思之中。
“伯父……我想请问你,你是不是曾在一所小县城里当过老师啊?”
我被这个问题给问傻了。那么短的任教时间,怎么会有人知道呢?
“……你是?”
“我是林雅丽。”
我很快就记起了这个名字,而这个名字的出现,又勾起了我二十年前的悲惨回忆。我本该和她好好聊聊的,可现在我心里还是惦记着儿子的事,所以想尽快结束谈话。我叹了口气,对她说:“我没有忘记班上任何一个学生的名字。雅丽,你是班上最后也是唯一留下来的学生。”
雅丽沉默了一会儿,心中百感交集,开始慢慢地整理自己的思绪。她说: “张洁的死,我一直觉得应该负点责任……”
我疑惑地看着林雅丽。还不等我说话,她又接着说了下去。
“当时,她在认真地练习双杠,而我却恶作剧地在她身后大叫吓她,结果她……” 说到这里,林雅丽的眼眶红了,声音也哽咽了, “所以,大家都转了学,而我却没有,因为我想补偿。”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孩子,心疼着她的感受,原来这么多年来,辛苦的并不只是我一个人。
“对了,老师,你以前曾问过有关‘红心’的问题……”林雅丽突然说。
“你知道红心?”我心中一惊。
“嗯,我本来是要和你说的,但当时没有勇气,而且我们班又解散了……”林雅丽解释着。
“我有一套变色的贴画,在还没出事前,张洁很喜欢,而且和我要过,那时我并没有给她;出事后,为了补偿她,我就把贴画贴在她的联络簿上。”
“就是送我儿子的那种?”我问。
“呀!对,是同一套。我一直很喜欢那套贴画,所以保留到现在。”
“但……为什么其他几位同学的联络簿上也有这个贴画呢?” 我将心中多年的疑惑一次问出。
“是的,吴江的,后面几个同学的,都是我贴上去的。因为我总觉得事情与我有关,我想做点补偿。当时我年纪小,真不知该做些什么,所以我把珍藏的心状贴画,像对张洁那样,贴在不幸离去的同学们的联络簿上。我还以为没有人会知道……” 林雅丽用内疚的口吻说着,只是她没想到,她这么做竟对我造成了长达二十年的困扰。
顿时,如雨过天晴般,我心中的迷雾全都化开了。这么说来,当年那几个孩子的死的确都是意外。
我很开心今天能遇见林雅丽,更开心今天能知道所有的真相,虽然真相迟来了些,但我终于露出了真正开心的笑容。
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爸爸,我和妈妈都到家了,你到哪儿去了啊?”
“哦,乖儿子,爸爸马上就回!”
……
坐在回家的车里,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傻,竟自我困扰了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