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历届新概念一等奖获得者作文精选(小说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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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霓路:十字之上的过客(2)

高三第一次期中考试之后,我的成绩一塌糊涂。路的成绩却呈现平稳上升的趋势。路看到我的成绩之后有些激动,很用力地抓着我的胳膊说,阳阳,你到底想不想考大学了?你到底想怎样?我低着头沉默,路继续说,你一天到晚都想什么呢?你还要怎么折腾?我不喜欢这样的你。说完后他就转过头用侧脸对着我。我还是没说话,只是抬起头看着路。我记得当初他说,我喜欢你,就喜欢你想一出是一出的折腾,你身上有我没有的那种青春。

我甩了甩肩膀上的包,转身回家。吃晚饭的时候,我妈不断地给我夹菜,然后不停地说“要努力学习,为你付出这么多不容易”之类的话。之后又说,路这孩子不错,多向人家学习学习。突然之间,我不知道哪里来的脾气,摔掉筷子,吼道,我从开始也没想让你们为我付出这么多啊,你们以为这就是我想要的吗?还有,以后别提路,你们喜欢他就认他做儿子好了,我没他优秀,也做不到他的优秀。然后我爸举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很滑稽地定格住。我看着他剩下的那半碗米饭,哭了。我爸放下了筷子,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我妈默默地将那半碗米饭倒进了垃圾桶。

之后我听到了客厅传来的一声叹息。清晰而沉重。我走回卧室里面反锁上门,在包里掏出日记本。写道:“所有的一切都像一个空掉的城池,尸横遍野。就连天空都涂着残忍的血红色,热烈却苍凉。可怕的现实轻而易举地推翻了想象。日子回旋成强大的旋涡,如此反复。巨大的悲伤泛起暗涌,铺天盖地。”

之后我打开画夹,乱七八糟的色彩在调色盘里绽开,之后再沾染到水彩纸上,让我有种莫名的快感。我明白,在现实和梦想的接轨处,始终有条沟壑,很难跨越。

我现在不能依靠我喜欢做的事情来养活自己。真可悲。那天早晨我很早就出了家门。拖着行李箱,背着我的旅行包。包很大,里面只装了我的一本日记,还有一个存着很多五角硬币的玻璃罐。我在去火车站的路上又买了一个很小的画夹子,把它塞进了行李箱里。

踏上火车的时候,心里像藏了只兔子,激动得不能自已。然后抠下手机卡扔出了窗外。我不知道手里的车票是到哪里的,只是想逃离得很远、很远。

不再面对。

莫从听着我说的这些话,只是看着我的眼睛微笑,不说话。她带我去田间,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大自然。麦子闪着金色的光,大片大片的,真的如同波浪。我坐在地边儿,手指不断地捏着脚边的土坷垃。莫从顺手摘了根草放在嘴里,我也学着她的样子叼了根草咀嚼着,有种酸涩却陌生的香气。这一刻,我几乎快忘了我是谁。

明村的一切于我来说都是新鲜的。莫从指着前面那条河,她说那是安河。老一辈的人说这河里有河神,很灵的。之后她又说,不过到现在,倒是没什么人信了。只是逢年过节也会有人拜一拜。我看着莫从,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姑娘让我想起一个词语,沧桑。或许还有些不恰当,但这却是这时候的她给我的感觉。

晚上我和莫从坐在她的屋子里,没开灯,只有月亮的光照进来,这种亮和城市的霓虹的亮全然不是一个概念。这是几天来我第一次感觉有点儿想家,还有路。

我始终都不是个合群的孩子。成绩平平,性格有些偏激。路说,你不要太尖锐,一直像个刺猬一样怎么行?他不懂,我的脆弱总是在别人看不到的时候;他不明白,我真的不喜欢被其他女生孤立,却无可奈何。我不会迎合,我的梦想在他们的眼里只是一个巨大的笑话。很多人在乎的,只是将来会考哪所大学,成绩有没有进步,又排了第几名。仅此而已。

道不同,不相为谋。放学之后,我习惯性地在校门口旁边第四个小超市买一包“三五”,然后拐进了一个二楼的网吧,找个靠窗的角落位置,玩游戏打磨时间。那次我爸找到我的时候,我在看一个很小的短视频,片名叫《刺爱》。左手的食指和中指间还夹了一支烟。我爸就站在我旁边看着我,也不说话。我愣了一秒钟,掐灭了烟,有些心慌,站起来看着他,然后发现他眼睛有些红。心里像被什么堵上了一样,当时我就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可顿了顿,却只是平静地说了句,爸,回家。我爸点点头,转身下楼。

我跟莫从说这些话的时候,能感觉到左心房的震颤。他们的纵容,让我难过,如同濒死的鱼,即将窒息。爱与恨,都成了疲惫。

莫从与我商量,村里小学的老师请假了,需要一个临时代课的人,问我可不可以帮忙。我考虑了一下答应了。

我教三年级孩子的语文和数学,一共两个班。第一堂课,我很紧张,很多双眼睛都一直看着我,没有人吵闹,也没有人睡觉。眼神清亮。他们在下课的时候会在我身边给我唱歌。都是他们本地的歌曲,我没听过。稚嫩的声音带着满满的天真,忽然就让我感动。他们有很旺盛的求知欲,笑的时候特单纯。那种单纯,绝对是我从未接触过的,纤尘不染。

那晚我躺在床上,背对着莫从,心上像压了一块石头。起身翻出日记本,伏在窗台上,借着月光写下几句话,现在的我和很多人就是城内城外的位置,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明村的一切,和我之前所生活的环境形成鲜明的对比。然而,我和明村这些孩子的梦想,却也是背道而驰的。之后的几天,我用了很多时间给孩子们讲北京。一派繁华,霓虹满目。看着他们亮得闪光的眸子,我就觉得心疼。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们每天都要为家里分担一些工作。烧饭,喂猪,割麦。那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熟练。

我失眠了,想家,想和路之间的问题,想我之前的生活。放电影一样地闪过一段段画面。眼睛酸得发涩,眨一眨,竟然轻易地流出了泪。我转过身用胳膊环住莫从,问她,你有梦想吗。她“嗯”了一声,之后说,我想要离开这里,这个村子留不住我。它太落后,我要去大城市,最起码不要有重男轻女那种封建观念的地方。我没有再说话,莫从口气里的坚定让我觉得自卑。

离开家的十三天后,我用公话拨通了家里的电话。然后听见我爸的声音,瞬间就有什么东西塞住了喉咙,努力地吐出几个字:爸,对不起。泪水喷薄,听着电话那边他略显苍老的声音说,闺女,玩够了就回来吧。我说不出话,就拼命地点头。明知他看不到,却还是重重地点头。

莫从送我到火车站,我把我的画板留给了她,那里面记录了很多很多关于明村的美好和单纯。

车窗外的风景在眼前都成了模糊的图像,渐行渐远的青春如同那些倒退过去的画面,我把握不住,只好被时间推着向前走。

无能为力。

下火车的时候,看到爸妈守在出站口。我左手拉着行李箱,右手挽起我爸的胳膊,这么简单的幸福,之前却一直不以为意。其实,很多东西总是在不经意间发现它的珍贵,比如,亲情。

我给路打电话,不等他说话,我说出了分手,然后干脆地挂掉。这就是我想的我们之间的结果,他缺少的是我身上那种放肆的青春,他也只是想在我身上找到他的渴望。可他,却始终不愿逃开某些束缚。我想,我们的梦想仍然不同。

我还是那么固执。在明村的这段日子,我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看着莫从的梦想,看着孩子们的梦想,那种坚定,让我再也不忍心放弃我自己的梦想。

我爸妈已经同意我学画画这个专业,我也答应他们要乖乖把高三读完,然后接着以画画的专业考学,未来呢,就以这个专业谋生。很两全齐美的方案。

不知道莫从会不会有一天去她向往的大城市,但是,只要我们都在路上,梦想就不远。我们的倔强是追逐梦想的资本,无论如何,我知道,我们都不会有放弃的一天。这很足够。

等待老七

陈培锋

七月,阳光猛烈,街上的人们都在低着头走路,挂着疲倦的表情,散发着浓烈的汗臭。路上过往的车辆依然飞扬跋扈,带着烦人的噪声。罗镇在这个见鬼的盛夏像爆发后的器官一样倏地萎了,只有在晚上,人们才有活着的样子。双喜实在不愿意在这时候和老七去办结婚登记,她站在邮政局的门口等老七,她的衣衫被汗水湿透了,双喜把手交叉地放在胸口,因为过往的男人的目光都在她的胸前停留。

对面是长途汽车站,那里进出着满头大汗的外地人,他们背着很大的行李包到罗镇来,干着廉价粗重的活,就像没带手铐的奴隶。这些年罗镇像模像样地富了起来,却也越来越乱,双喜看过很多香港片,她觉得罗镇和香港相似得很,不同的是她从来不在罗镇遇过外国人而已。一个男人携着一个老人过马路,那老人可能是他的母亲或者他妻子的母亲,他们在一步一步地过马路,小心翼翼地,车辆不停地从他们身边驶过,双喜的心也随着他们的脚步吊着,双喜紧张地看着过往的车辆,她希望那些车辆停下来,但男人和老人已经走到马路的中间了,车辆还是不停地驶过。男人和老人站在马路中间,等待车辆之间的空隙,老人已经对车辆没有感觉了,但男人紧张地计算着他们走过那一半马路的时间和车辆的速度,男人把脚跨出了几次,还是缩回来了。双喜看着心跳不已,这个路口已经出现过四次交通事故了,交通局长都换了几个,双喜觉得男人在进行着危险的游戏。

一辆摩托车在转弯时撞上了白色的上海大众,车辆在马路的前方都放缓了速度,男人和老人在这时候走过了马路,双喜也随着松了一口气,她又转过身去看刚才撞车的地方,驾摩托车的小伙儿在向旁人解释着他是合理的,是小车的速度快。围观的人点头表示理解。他们还围到小车前看被撞裂的玻璃窗,叹息着这么块玻璃该要用多少钱,他们用手摸摸小车,笑呵呵地谈论零距离接近小车的感受,好像这不是在一个交通事故的现场。小车里出来一个漂亮的女人,穿着白色的衣裤,还戴着茶红色的太阳镜,女人有一米七多吧,罗镇的男人都是一米七左右,他们把目光转到女人的身上,话题也转到女人的身上,比如猜测女人是影星或者模特,女人可能是经过罗镇到海南去,还有,女人的丈夫一定是个大官等等。

小伙儿扶起他的摩托车,他对女人说不是他的错。但女人明显听不懂罗镇的语言,小伙儿又用普通话说了一遍,但他的普通话连罗镇的人听都别扭,围观的人都笑话小伙儿的普通话,然后用同样别扭的普通话向女人重复小伙儿的话。女人却摆摆手说,我已经报警了,有话等警察来再说。他们说,罗镇的事都不用警察管的,又不是死了人。

女人扔下一句,野蛮,就钻进车厢里去了。人们还围在旁边议论着。小伙儿想溜走,但他刚扶起摩托车走了几步,交警老胡的车就堵住了他。老胡抓着小伙儿的手,拉到小车窗边,有礼貌地敲了两下玻璃窗,人们见老胡敲车窗的样子,想起电视剧里某些情景,看来老胡当了两年交警队长就是变得像官了。女人慢悠悠地推开车门,站在老胡身边,老胡的个子只够女人的嘴边,他不由退了两步,然后站定,听着女人发话,人们也停住了说话,好像他们是等待着女人来处理问题。双喜看这情景,便凑近去看。女人的皮肤白里透红的,用的一定是很贵的沐浴液和护肤霜吧!有一次双喜看中一种护肤霜,叫老七买给她当生日礼物,但老七老是说这说那,最后买了一条廉价的围巾给她,双喜为此很不高兴。

女人说,我的车窗的镜子是德国进口的有机玻璃做的,裂了,得赔偿。

老胡说,那是那是,请你说说当时的情况。女人说,我按路线行车,摩托车是从拐弯处撞过来的,所以违章的是他。老胡说,那是那是。他把小伙儿拉过来,你说,当时的情况怎么样的?小伙儿说,我们从来就是这样拐弯的,是她的车速太快,而且她不踩刹车。他们就这样争论着,双喜只是看着女人的脸,有点羡慕和嫉妒。她站了一会儿就怏怏地离开了,她想,今天一定要叫老七给买化妆品,不然就不跟他去办结婚登记,怎么说,也快是他的新娘了,得装扮装扮。

双喜又站在邮政局的门口,旁边的音像店放着《心雨》,这年头流行男女对唱的歌,什么《选择》《片片枫叶情》,在罗镇的卡拉OK城每晚都有人唱,而且不止一个呢。双喜觉得自己的嗓子还是不错的,常盼着老七带她去唱卡拉OK,但老七总说那地方乱,要唱在他家唱,但在他家唱有啥意思?没人听。

我的心是六月的晴,沥沥下着心雨,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最后一次想你……双喜跟着唱,她想起在学校时候曾进过合唱团,在那里唱《党啊,亲爱的妈妈》,老七那时候还没认识她,要是那时候就认识,老七一定会喜欢她的歌声的。这几年双喜一直守在百货商店里,她是一名售货员,每天都卖很多伪造日用品,老七只知道她是个会说话的女人,却不知道她也是个会唱歌的女人。

已经是中午了,老七还没来,双喜记得老七亲口跟她说是在邮政局的门口等的,他们要在邮政局寄一笔钱给老七在香港做生意的姑姑,让她在那里买结婚戒指和金项链,他们听说香港的金子很便宜,在罗镇买一个金戒指的钱在那边可以买金戒指、金项链和金耳环了。双喜计划在结婚的那天把所有的金饰都戴上,让那些女人都羡慕她嫁了个有钱的老公。

想到这里,双喜就微微地笑了一下,她仿佛已经沉醉在结婚的喜悦里,想到几天后的婚礼,那该是多么美好的时刻。人们都说女人一辈子的美丽都在做新娘的时候,双喜相信这个,所以她要嫁给老七,因为她相信老七是爱她的,虽然他们将在这个讨厌的酷热的夏天举行婚礼,但喜悦还是来得汹涌澎湃。

车祸发生的地方还在争吵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原来罗镇无所事事的人挺多的,一有什么事儿,他们就出现在现场,慵懒地暴露在阳光下,把双手交叉在胸前,说这个说那个,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去,等待再有新鲜的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