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浪漫青春七月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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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李佳欣结婚了。她终于有自己的家了!她终于不再孤苦无依了!那种从未有过的安全、踏实、温暖、幸福的感觉从心底溢出来,一直溢在脸上。新婚三天,是她感觉有生以来最幸福的时光。她不但有了爱,有了家人,还有了美满幸福的生活,似乎苦难离她渐行渐远了似的。

然而,李佳欣高兴得有点儿早了,苦难对于她来说就像影子一样,无时不在,只不过正午过后,换了一个投射方向罢了!

“佳欣,结婚什么也没给你买,挺对不住你的。”婚后第三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严志纲一脸歉意地对李佳欣说。

“没事。”李佳欣说,“只要你对我好就行。”李佳欣想起娘的婚姻。娘是一个多么不幸的女人,如果她一开始就有个幸福的婚姻,或许也不会早早离开人世了!

“你会跟着我受穷。”严志纲有些自卑地说。

“我没嫌弃你穷。”李佳欣反倒安慰严志纲。

“可是——”严志纲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李佳欣问。

“眼前家里就有困难。”严志纲说话的声音低得自己都快听不清了,但李佳欣还是听到了。

“什么事啊?”李佳欣问。

“家里又没粮食了!”严志纲说完,从刚才面对李佳欣侧卧转成仰面躺在炕上,一脸的绝望。

什么也不用说了,李佳欣全明白了。

严志纲的意思是让李佳欣把国家每月供应给她的二十多斤粮食拿出来贴补家用啊。

李佳欣没有说话。她不是吝惜,问题是她一个人的口粮即便全拿出来,对一大家子人能起多大作用呢?这一大家子人——公公婆婆,一个弟弟两个妹妹,他们夫妻俩!还没有算上爷爷!没有粮食吃,那日子能过下去吗?

气氛格外得凝重。结婚没到第四天,李佳欣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夜已经深了,但是两个人谁都无法入睡。

“怎么会这个样子呢?”李佳欣不解。她知道严志纲家里穷,也做了思想准备,但还是没想到会穷到每顿饭都发愁的地步。

“是不是刚盖房子的原因?”至少结婚严家没有花多少钱,这一点李佳欣清楚。身上盖的兰底白花被子的被面,身下铺的粗布褥子的褥里,她身上穿的结婚衣服,桌子上摆的日常用品等,都是她拿钱买的。其它,其它也没什么东西了啊。

“有关系,但也不完全是。”严志纲说,“我家家底太差了。”

李佳欣并不插话,静静地听严志纲讲下去。

“说来话长了!”严志纲说,“我家祖上不是北峪口村的。我爷爷弟兄四个,他排行老二。哥哥同父异母,下面两个弟弟。小时候家里穷得活不下去,我爷爷带着两个弟弟逃荒要饭到了北峪口村,在这儿给人当长工,后来学了木匠活儿的手艺,落下户来。”可能是因为提到爷爷,严志纲说话的语气充满了同情、敬重,还有一些钦佩和自豪。

“你知道爷爷多么不容易吗?”严志纲用强调的语气想引起李佳欣的注意,他停顿了几秒钟之后继续说:“他自己小,还要照顾两个弟弟。八岁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大晚上到严家山大小庙里挨个给供桌上的油灯填油。当时山上的庙多,每个庙都要转到,不能让一个庙的灯灭了,不能让一个庙的香断了。不管刮风下雪,都得照去不误,为的就是挣口饭吃。你想想,一个八岁的孩子,半夜三更,夜黑风高,庙里的神像又面目狰狞,该多么害怕啊。”严志纲仿佛看到爷爷小时候在五雷闪电大雨滂沱的夜晚一个人到庙里给油灯填油的情景,神情很凝重。

李佳欣没有插话,静静地听严志纲讲下去。

“爷爷不光要养活自己,还要养活两个弟弟,后来靠填灯油赏赐的几个钱就不够吃饭的了,就开始兼做一些别的活儿。大概到了十二三岁的时候,他开始到人家家里去当长工,给人家放牛,每天白天把一群牛赶到野地里放,傍晚把牛赶回来,顺便还要砍一大捆柴。爷爷人很聪明,也勤快,没有谁不喜欢他的。”严志纲的语气中充满了对爷爷为人的敬重和赞扬。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

“后来,爷爷觉得一直做长工没有出头之日,就琢磨着学门手艺。于是到了河西一个村跟人学木匠,学期三年,实际上是给师傅当三年小工。你知道,这三年要给师傅白干活儿的,没有一分钱报酬。但是爷爷一年半就把师傅的手艺全学到了手,之后偷着跑了回来。师傅不干了,还找了来。听说是爷爷赔了师傅一些粮食才了了。”尽管爷爷偷着跑回来不对,但从另一方面想,也说明爷爷脑子聪明,学活儿快,三年的手艺用一年半的时间学会,这一点儿严志纲觉得自愧不如。

“打那以后,爷爷开始给人家做起了木匠活儿,他们兄弟的日子也逐渐有了保障。爷爷的木匠活儿做得越来越好,后来还教会了两个弟弟。哥仨长大了,开始考虑把家安下来。”严志纲似乎舒了一口气。

“我带你去过旧院子,地方小吧——巴掌大的地儿,可那是爷爷他们哥仨好多年分三次才买下来的。”严志纲看看李佳欣说。

“后来,爷爷他们兄弟三个先后成了家。我爷爷有了三个儿子一个姑娘——四个孩子。奶奶在生冬生叔后不久病死了;三爷家有两个姑娘,一个儿子,儿子很早夭折了。三爷死得也很早,三奶奶带着女儿改嫁了,三爷家后来就没人了;四爷家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到后来,我爹他们这一辈的孩子长大了,成家了。再后来,我们这一辈的孩子又长起来了。你想,那么个小院子有了多少人?吃饭在屋子里根本盛不下,夏天都到院子里或者端着饭碗到街里去吃;冬天天气不好挤在屋里吃。爷爷在炕上吃饭,需要一个个接力把饭传给他!因为大家没办法动地。你能想得出那是一种什么情形吗?别人家吃饭可能坐着,我们都蹲着——没桌子,有也没地儿放。”严志纲说得很平淡,似乎他对这样的日子早就见怪不怪了。

“要不我怎么不在家里住啊?没地方啊!”吃和住的问题就像两道深深的伤疤长在严志纲的心底。

“你们家处境一直这样?”李佳欣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

尽管李佳欣没有说出“特别特别穷”,但严志纲还是能听得出来。

“那倒也不是,有一段日子严家的光景还是不错的。爷爷他们不是有手艺了吗?后来逐渐攒下了一些钱。到我爹小时候,日子就好了不少。我娘就是逃荒到北峪口村时,留在了严家,嫁给我爹的。那时候我爷爷也是被没有地的日子吓怕了,他对土地有种无法遏制的渴望,他认定有了地就不会忍饥挨饿。所以,他一挣了钱,就攒起来买地——几乎把所有的钱都买了地。他也不看看什么时候——等他买了不少地,想着不会再为粮食发愁的时候,全国各地开始搞土改了。家里土地一下子都归公了,阶级成分也被划成了‘中农’!因为爷爷当时把积蓄都拿来买地了,地没了,钱没了,国家又不允许干木匠活儿挣钱了,加上家里人口越来越多,严家一下子又倒退揭不开锅的地步了。”严志纲无比遗憾地说。

“后来,搞合作社,入生产队,家家户户生活差不多,为什么严家会更穷呢?”李佳欣好奇地问。严家这么多人,工分挣得多,粮食分得多才对啊?

“你来北峪口村两年了,可能早听说我们生产队是村里最穷的。当时分地时,村里分给我们生产队的地——面积不少但是都太贫瘠,根本不好好产粮食。队里人家多,粮食少,分到各家就更少了。后来,三年自然灾害,雪上加霜,更加重了贫穷程度,到现在每年的粮食都不够吃。有什么办法呢?我家人这么多,弟妹都还小,我……我也不挣钱。”严志纲很难过,也有几分自卑。他在学校教学,开始两年每天只挣6个工分,后来长了2个工分,也多分不了多少粮食,怎么可能不发愁呢?

李佳欣从来没有听严志纲这么详细地讲过家史。她一直认为自己生活在苦难中,没想到还有很多人跟她一样无时无刻不在苦难的边缘挣扎。

“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些。”李佳欣说。

“穷又不是光彩的事,平时我不去想,也不愿意提。”严志纲说。“你会嫌弃吗?”

李佳欣摇了摇头。她本来就是穷孩子出身,怎么会不理解穷人的难处呢。

“我们家是从要饭开始的。爷爷那一辈小时候要饭,后来才安顿下来,成了家。我娘也是要饭到北峪口村才留在严家跟我爹结合的。当时,我姥爷姥娘领着几个孩子要饭到北峪口村,因为我娘是大姑娘了,要饭脸面上不好看,恰好碰上我爷爷好心收留,要不,我娘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呢。你能猜得出我姥爷姥娘他们要了几年饭吗?三年!我四舅小,要饭回来口音都变了!到了我们这一辈,虽然不至于去要饭,但是日子过得太紧。要不,我为什么当时想把你介绍给别人呢!我不是不想跟你在一起,只是家日子太穷,不敢妄想啊!”

严志纲说到这里,眼角不由得湿润了。他不是因为难过,也不是害怕苦难,而是感激李佳欣,感激她的理解、体谅以及她对严家没有半点怨言的胸怀。

“幸亏我没给你介绍成对象,要不,现在我还不后悔死啊?”严志纲开玩笑说。

“你真是的。”李佳欣娇声地笑道。

天微微泛白了。

严志纲跟李佳欣讲了一夜的家史,讲完了,心里舒畅了许多,轻松了许多。许久,他还沉浸在他家的老故事里。

李佳欣却在考虑今后的问题。结婚以来的快乐被摆在眼前的生活压力罩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你现在找的这个对象家里那么穷,负担那么重,你结了婚可能一辈子受苦哇!”“我不会后悔的。”李佳欣脑海里浮现出当时她跟玉莲妗子对话的情景。

“我没有任何退路,也不会被任何苦难吓到。”李佳欣心里说,“命运把我推到了这里,让我与严志纲相识相爱,我要跟他一起同甘苦,共患难。”

“天亮了!起炕吧。起来你拿着我的粮证去把粮食买回来吧!”李佳欣的话里一点儿迟疑都没有。

“啊?啊!”严志纲半天才反应过来,兴奋地一骨碌起来了。李佳欣是上天派到他家的救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