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浩跟了上去,归黎,渐渐的远了。
“你觉得你能活着回来?你就不怕我们摘下你的脑袋。”
呼延浩在后面追了上来,他还在试图说服这个人改变主意。
“我不知道能不能回来,”韩起说,“但是,我不会后悔!”
呼延浩沉默了。
“你连死都不怕,我还怕什么羞辱呢?”这个男人突然停下了马,说:“你放心,只要我活着,你就活着!”
这是肺腑之言,这段时间的接触,他发现这个人还是非常靠谱的好心肠。对于俘虏的羌人伤兵,一视同仁的照顾。
特别的一点是,这个人善待百姓,他做的很多事情,不是为某一个人,也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那些普通,平凡的百姓。
雪地,被阳光照耀着,让人睁不开眼。
虽然天气依旧很冷,但是韩起突然觉得自己的心中,很温暖。
他对着呼延浩伸出了自己的手。
呼延浩也握住了他的手。
在战场上生死相向的仇敌,在这一刻,他们的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天下,什么时候才能太平,也让我们过几天太平日子。”韩起说。
遥遥无期!
可是,就算那嗜血的将军,有何尝愿意长期征战天下呢?
这诚然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情。
入夜,他们还在奔驰,早一点到达玉林,可能就关系到好多条人命。
“今天腊月初八日,按我们幽州的习俗,该过腊八节了。”韩起走在路上,“前面,就是我小时候的村子,我们进去,可能能喝上一碗腊八粥。”
韩起指着前面的一个小村落,对呼延浩说。
那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村落,稀稀拉拉的摆着几栋房子,房子都是用土垒起来的,上面盖着稻草。房子中透出星星点点的灯火,让冬天的夜晚显得更加寒冷。
天空之中,有一钩弯月。
“五婶,开下门,我是韩起。”
韩起下了马,敲了下门。
门开了,一个中年女人打开了门,“是韩起?你回来了?听五叔说你们的部队都给羌人打散了,你没有死?”
“没有呢。”韩起说。
“我给你们去弄点吃的,五叔到集上做工去了,等几天会带些粮米回来。”女人说,“这个是你的朋友吧?你们坐,我去弄点吃的。”女人一边说,一边往厨房中走去。
“韩起哥哥打仗回来了。”一个小男孩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我听到他的声音了,我要去看看,你们快醒醒。”
里面走出来一个六七岁样子的小孩子,精精瘦瘦的小孩子,穿着单薄的衣服,“韩起哥哥。”小孩子一见了韩起,就跑了过来,眼前不停的打量这两个人。
“你们还有马?”小孩子的眼睛被房子外面的马吸引住了,“你们有马,一定是骑兵,你们是骑兵,发财了。”
“想骑马吗?”韩起问这个孩子。
“想,能给我骑吗?我还没有骑过马呢。”小孩子说。
““听五叔说你在羽林军中,羽林军都是大官子弟历练的部队,你运气真好,都成骑兵了,骑兵是军中精锐,不太容易被牺牲掉的。”幽州无论男女,对军中的事情,多多少少都懂那么一点点。
孩子被韩起扶上了马,兴奋不已。
“别光顾着玩,该让韩起哥哥他们吃饭了。”女人对着外面小男孩说。
饭已经摆在了桌子上了,两大碗米饭,桌子上还有好几个幽州产的青菜,外加上一盘腊肉。
“这些年,朝廷禁铁,要打个野兽什么也真不容易,”五婶子在一边说,“你五叔还没有回来,过年的东西还没有办,连腊八粥都没有熬,不然,你们也可以吃点腊八粥。小崽子也这么大了,该去找个老师,学学刀马,总不能在地里面刨食,,听说郭先生愿意收学生,准备送给郭先生教导,只是价格太贵了。”
“有饭就挺好了。”韩起说。
“郭先生是什么人?”呼延浩总算忍不住了,问韩起。
“这里的先生,我们幽州,朝廷会让一些老兵设馆,传授幽州孩子刀马,朝廷对这样的人,是允许有刀枪的,幽州的男儿,一般小时候都拜这些老兵为师的。”
“妈,今天有饭吃了。”小男孩下了马,一直站在门外,挨着马不肯离开,但是闻到房子中的饭香味,赶忙跑了进来。
“我可以吃点吗,我都好久没有吃饭了,天天吃芋头,野菜的,都快过年了。”
“小兔崽子,一边去,韩起哥才从战场上回来呢,上个月你生日,妈妈还给你做了一顿米饭呢。”女人说。
“来吃吧,这么多,我们吃不完。”呼延浩觉得很不好意思,对女人说,“您也一起吃吧。”
“我还饱着呢,才吃过晚饭。”女人笑着拒绝了。
“我喊我弟弟妹妹起床,有米饭吃了。”男孩看到呼延浩邀请自己,很高兴说。
“别喊了,让他们睡觉,我们去拿碗。”一边说一边拖着小男孩往厨房中走去,“你怎么这么不懂事?韩起哥哥他们才打完仗回来,这么晚哪里吃饭了,家里就是这么点米了,等你爹爹回来,我给你做一顿白米饭,你还要叫弟弟妹妹起来,那韩起哥他们吃什么?”女人轻轻的教育着小孩子说。
“可是他们说他们吃不完呀。”小孩子有点不服气,嘟嘟囔囔的说。
“你缺心眼呀,他们两个大男人,这么点东西都吃不完?等下只准吃一点米饭,要给他们吃饱。”
“那我也不吃了,我去留点饭给弟弟和妹妹吃。”小男孩说,“我只吃一口,可是我真的好想吃。”
“等你爸爸回来,结完工钱就有饭吃了,朝廷也快要放粮了,你急什么呀,到过年了,让你吃的在床上爬不起来。”女人说。
声音虽然轻微,但是武士的耳朵还是将母子两的话一字不差的听清楚了。呼延浩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韩起也没有说话,有泪,从眼中流下。
小男孩拿着一个小碗,和母亲一起走了出来。
“小崽子,你就和韩起哥哥一起吃吧。”女人不好意思,更加不好意思从陌生的呼延浩面前的碗中装出饭来,只有让小孩从韩起的碗中分点饭。
“五婶子,我吃不了这么多的,太多了。”韩起说,“喊弟弟妹妹都起来吃点东西吧。”
“不呢,小孩子晚上睡觉长身体,牧云,你吃一点就早点睡觉噢,韩起你和客人慢慢吃。”女人说。
小孩子吃了几口,有点不舍得的看了一下,说,“我吃饱了,我睡觉去了,韩起哥哥,明天早上喊我起来骑马好不好?”
“好,”韩起说。
“多吃点吧。”五婶子说,“男人能吃就能干。韩大伯如果看到你这样,肯定会很高兴的,韩起呀,有没有相好的姑娘家。看哪家姑娘有福气了。”
“哪里呢,”韩起被五婶子说的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都快二十了,该找个姑娘了。”五婶子动员韩起说,“你看你,都是骑兵,幽州能有多少骑兵呀,等当了兵后,当先生或者当团练都够呀,哪里找不到好姑娘呢。我看看,河口那边赵家姑娘今年十六了,长的标准,和你家是世交,缺粮那年,他们还来找过你们。”
“还早呢。”韩起说,“不忙,不忙。”
“唉,无双小妹子小的时候也真漂亮呀。”见过了太多的死人,五婶子心里都麻木了,根本感觉不到韩起心中的悲伤,絮絮叨叨的说,“不过也走得太早了,那些年,我们都说无双妹子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人胚子,那年不过兵的话,说不定能顶过去呢。你走后,官府就来人看了下,看见你走了,也就没有说什么了,我们又不敢去问。”
“嘿嘿,那些当官的,能安什么好心。”韩起说。
“今后韩起你假如当了官了,一定要做好官,那一年,新来的县令迟迟不肯放粮,才饿死了那么多人的,我老大老二不饿死的话,和你差不多大了。”女人说。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呼延浩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发潮,真没有想到被自己羌人看成是粮仓的地方,还有这么多惨事。
饿死人,这是多么悲惨的事情,可是在他们的嘴巴中,仿佛司空见惯,他们都麻木了。
天快亮了,韩起说:“五婶子,真不好意思了,我们得走了,这些东西,给弟弟妹妹吧。”韩起给五婶子一个小包袱。
“这怎么使得,你还没有娶媳妇呢,自己留着给媳妇吧。”五婶子不知道包袱里面装的是什么,推辞说。
“婶子就别客气了,”韩起说,“今后,我还要回来呢。”
“我家牧云能找个好的师傅就好了,也和你一样,能当骑兵,做将官..”女人还在絮絮叨叨。
“好了,走了。”韩起和呼延浩趁着天还没有亮,就离开了这个小村庄。
五婶子看着他们离开,打开了包袱一看,竟然是一封白白的银子。吓了一跳,想追上去,却发现人已经走远了。
“这韩起,到底是在当兵还是在当强盗呀。”五婶子纠结了一下,决定谁也不告诉,将银子藏起来,有机会还是退给韩起,管他当兵还是当强盗,东西太贵重了,都是受不起的。
呼延浩紧紧跟着韩起,一直没有出声,韩起让他太震撼了,他真没有想到幽州人竟然也是这么苦,这么肥沃的土地,幽州百姓家的孩童,就算是丰年,快过年的时候连吃一点点米饭都是奢求,就算是羌人,这些年也没有到这个地步。
怪不得韩起会对汉唐这么大的意见,会认为幽州的事情,还是要幽州百姓自己解决的。
幽州百姓,确实是没有人管他们死活的。
“我会说服火力其同意你的做法。”呼延浩说,“假如火力其想砍下你的头颅,那么,我就会告诉火力其,请连我的头颅一起砍了。”
呼延浩很慎重很慎重的对韩起作出了承诺,心里觉得十分的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