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酒的人,谁没有点酒事呢?
十七岁那年,我离开了学校,一个人走上了社会。我父亲是一个古板而严谨的人,他当时是一家报纸的副总编,在人群里总有点面子,特别希望我能去一家好一点的高中重读。我生来就倔,小事还犹豫,大事从来是一去不回头。当时,我外语不好,数学不好,考上大学的希望十分渺茫,所以,我毅然选择离家,到外面的世界去漂泊。
我曾在一家建筑工地当力工。
力工的活苦,没技术,让人瞧不起。不像钢筋工、架子工、木工、电工那么气派,受人尊敬。力工像杂役,什么地方缺人都得顶上。
心中就苦闷。
苦闷也没有办法,因为,这毕竟是自己的选择。
那年夏天,雨水大,工期被耽误了,大家都很着急。有一天,我被分到李师傅带的混凝土班,跟着大家打立柱。一天的任务是十一根立柱,打到下午的时候,云彩就来了。李师傅抬头看看天,凭空叫了一句:"爷儿几个,加把劲,抢雨前干完了,我管酒。"
我知道这个李师傅,他是建筑公司的劳模。他有一个疯老婆,已经疯了三十几年了,但三十几年里,李师傅从来没让她磕着、碰着,从来没让她弄脏了衣服,从来没让她走失过。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李师傅有一个女儿,刚刚上了大学,李师傅的负担不轻,平日里花钱节省人人尽知。
"真管酒?"有人问。
"管!"
李师傅平时是一个话语极少的人,他这一喊,有点一诺千金的意思,身边的人陡然增了一股劲,硬是抢在倾盆大雨下来之前,把立柱打完了。
李师傅也不食言,细细地从工作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票夹,一张两张地从里边数出二十五块钱,交给一个从农村来的驼背小张子,让他冒雨去附近的狗肉馆买了十斤白酒,二十盘狗肉。
酒、肉都有价,酒是九毛钱一斤,肉是八毛钱一盘。
六个人,围坐在工棚里,大呼小叫地吃开了。
我不会喝酒,自然往后挪挪身子,我感到有点冷。这时,一只粗糙的大手扶住了我的后背,并用力地往回拢了拢。
是李师傅。
他把发乌的饭盒盖递到我眼前,说:"啁一口。"
我摇了摇头。
"啁一口。"
语气是命令似的。
我接过饭盒盖,抿了一口里边的白酒,顿时被呛得咳嗽起来。
李师傅拍了拍我的后背,鼓励说:"再啁一口。"
我抬头看看他,突然在他的目光里发现了一种异样的东西--那是像父亲般的慈爱和让人无法抗拒的信任和关怀。
我又喝了一口。
是喝,不是抿。
一股热浪从喉头一直冲到胃里,又从胃里反到心上。
工友们都笑了。
那天,我喝多了,李师傅领着我,站在工棚的门口,冲着如注的大雨说:"喊一声,喊一声就什么都好了。"
说着,他"啊--"地大喊了一声,那声音撕心裂肺,神鬼皆惊。
"啊--"
身后的工友们也纷纷叫了起来,这些声音合在一起,如同悲怆的《命运交响曲》,渗入雨水里,向四周溅落了。
"啊--"
我也叫了起来。
"啊--"
随着喊声,我的眼泪流了出来。
"啊--"
随着喊声,我的眼泪流出来,心中的块垒却一点点地坍塌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师傅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孩子,喝了酒了,是男人了,不哭了。"
随着李师傅的话音儿,雨突然停了。那一刻,我觉得我长大了。
酒这东西多半是人失意之时去狂饮的,像李白得不到重用,激情万丈,愈仙似飘;也有的是喜庆之时代表祝福的,像中国很多结婚喜事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