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她醒了！”稚嫩的声音中透着惊喜，小男孩半跪着情不自禁地探着身子，睁大眼睛瞧着躺在车上的圆咕隆咚的小身子。
“东晏，让爹瞧瞧，你现在都快趴在她身上了，爹哪里看得到她呀！”
宏朗的声音想起，语气中透着戏谑的无奈，石定君将自己的儿子抱起，让其坐在自己身边，不再挡着他与小患者的视线，长着粗茧的大手抚上小女孩裹成粽子般的小脑袋，他压低声音唤道：“小姑娘？”
裹成粽子的小姑娘轻轻地炸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扫下一排黑影。
“我叫石东晏，你是谁呀？”被石定君挪走的石东晏并不老实，又爬了过去，小手托在下巴上，与粽子姑娘对视。显然，这种事情在石东晏眼中并不常见，好奇心让他忘记了身边威严的父亲大人。真是好玩呢，偷偷的爬进父亲大人的马车，本想跟着他一起去雁门关外买马的，谁知马没有买成，到捡到个小娃娃！
“东晏！”
这一声语气中掺杂着一丝严厉，算是对石东晏不守规矩的警告，却也真有了作用，令石东晏乖乖坐回石定君身边。
粽子姑娘小头颅微微偏了下，大眼动了动，然后自动忽视造型比较难看的大胡子的中年人，目光定在石东晏身上，上上下下又扫视了一下，最终视线停在石东晏的眼底眉边，有些干裂的唇微微张开道：“你生得可真好看！”
惊！
稚嫩嫩的童音非常具有震撼力，石东晏顿时失去刚刚欣喜的笑容，脸憋得通红，就算他是石家堡的小少爷，从小到大见过不少世面，但对这个直白白赤裸裸的称赞显然不怎么适应。
石定君也是一惊，随即哼笑了起来，“不愧是生在燕云十六州汉契混居的地方呀，说话毫无忌惮！”
“石堡主？”车帘挑起，车外站着一大汉，应是听到车中对话才来查看的。
“哦，宋庄主呀！”石定君干笑了声继续道：“这小娃醒了，第一句话竟是攒我的儿子生得俊俏！”
被称为宋庄主的大汉也错愕了一下，而后了然地笑道：“应该想得到的！”宋庄主看了看躺在车上的粽子小姐，又将视线转向石定君，“石堡主，那其他的呢，这小娃有没有印象？”
“其他的……”石定君抿起嘴角，笑得似有若无，“让我来问问！”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石家堡内一间小书房，私塾先生摇头晃脑地背着论语，席下只有两个四五岁的小朋友跟着先生一起念，这三个人分别是石家堡小少爷石东晏和前几日才被救回石家堡的小女孩石东颜。
对，石东颜，她有了新名字，叫石东颜，至于旧名字她也不记得了。石东晏说她是从火堆里扒出来的，是他爹石定君和宋庄主救的她。
石东颜的头还没有完全好，仍然裹着一圈圈的白布，因为还有伤，所以她仅梳了两个小辫子，因为小辫子上光秃秃没有装饰，她自己还在辫子上插了两朵盛开的小梅花，却让整个造型显得俗不可耐。
她的小肉手揉了揉快要合上的眼睛，将那两只手都攥不过来的书丢在一边，然后将自己的小脑袋枕在手臂上，盯着坐在身边的石东晏。
东晏哥哥真是好看呢！
看着，想着，石东颜撑起小身子，晃晃地走到石东晏的身边，挤上他的椅子，笑呵呵地看着他。她的东晏哥哥眼睛像夜间闪亮的星星，鼻子挺挺的像隆起的小山，他的身子是瘦长的，即使是裹着厚厚的棉衣，不像自己一样圆咕隆咚的，他比她要高好多，跑得也比她快，他的皮肤白白的，像羊奶，好想舔一舔哦！
“石东颜！”先生显然已经发现石东颜不规矩的行为，厉声喝道，“你又要做什么？”这个石堡主交给他的学生真是劣根性十足的野孩子，一个大字不认也就算了，竟然还不尊师重教，上课时想做什么，完全视他这伟大高尚的孔孟传人于无物！现在又爬上石东晏的椅子不知道要做什么！
石东颜小肉包子脸转向瘦得像一根竹竿一样的先生，理所当然地抱住石东晏的脖子，说：“白的，羊奶！”
“羊奶？”先生满脸黑线地看着石东颜的理所当然，山羊胡开始随着自己的身体开始颤抖。
而当事人石东晏则侧脸看她，回以大大的笑容，这个捡来的妹子显然打第一次见着他就对自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时不时地就凑上来以示亲近，通过这一个多月来的相处，他已经习惯她不告知地随时近身。
石东颜的小头颅越靠越近，然后“啵”的一声亲上石东晏的小嫩脸，然后欢欢喜喜地说：“东晏哥哥，你长得太俊俏了，你嫁给我好不好？”在她浅浅的记忆和观念中，如果石东晏能嫁给她，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呢，比吃了糖还甜蜜的事情！
“咚！”的一声，先生的书掉落在地上，先生颤抖地指着石东颜说：“你，你，你……”可能由于没见过这个年纪这么赤裸裸的告白，先生不知用什么形容词来评价了。
当事人石东晏也先是一惊，然后将石东颜圆咕隆咚的小身子抱到书桌上，笑嘻嘻地说：“颜儿，嫁娶那是大人的事儿，等颜儿长大，我们再讨论好不好？”
“那颜儿什么时候变成大人？”石东颜呼扇着大眼，有些着急地问。
“等颜儿到十六岁的时候，颜儿现在三岁，等花园的梅花开落十三次的时候，颜儿就长大了。”石东晏指向窗外，一株红梅开得正怒，“不过，东晏哥哥会一直陪着颜儿长大的！”石东晏依旧笑容不减，已经八岁的他倒是很喜欢这个捡来的妹妹。
“嗯！”虽然不知道十三次有多长时间，不过东晏哥哥会一直陪着她就好！谁叫她一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东晏哥哥呢！东晏哥哥的大手捂上她的肉包子脸，在这个冬季里，东晏哥哥的大手比火炉还要温暖呢！
无意瞄了一眼先生，先生貌似很冷，还在打寒战呢！
深冬的黄昏，天已渐黑，偌大的书房早已掌灯，将房间照得通明，一群人立在房中一动不动，抽搭抽搭的哭泣声更衬托出房间异样的沉静，仆人们都立正站好，没有人敢说第一句话。
“你给我跪下！”
长久沉默后的一声历喝，像霹雳一样在书房炸响，让那长时间的抽泣声都戛然而止，哽咽埋在喉间不敢再出来。
石定君瞄了眼强忍着哽咽发髻凌乱的宋家小小姐宋琬儿，又扫了眼低头不语立正站好的石东晏，而后深纵眉头眯眼盯着眼前这个两根小辫插朵小梅花却一脸满不在乎的石东颜。
为什么要跪下？她又没有做什么！而且，跪下和今天的事有什么关系呢？就像桃子和白菜一样没有关系嘛！
石东颜的大眼眨了眨，非常不理解这个新爹爹为什么要这么大声让她跪下，她以前好像没有这样被人喝令跪下呢！可是……以前又是什么样子呢？她又不记得了！
“叫你跪下！”
见到毫无反应的石东颜，石定君有些气急，气从丹田出又吼了一声，吓得仆人们都跪倒一片，宋琬儿“哇”地哭了出来，咧开嘴，露出光秃秃的牙床，同事也彻底释放了眼泪。石定君冷眼一扫，一个女仆颤颤巍巍地爬起来将宋琬儿带出书房，随即松了口气抱起哇哇大哭的宋琬儿，飞也似地逃离这个旋风口。
石东晏则是战栗了下，而后小心地转头看向石东颜。
石东颜的小包子脸皱成一团，她真的是不明白新爹爹为什么会生这么大的气！她只不过把石家堡里所有的梅花都弄得光秃秃而已，因为东晏哥哥说，这样她才能长大嘛！至于那个梳着两个犄角的琬儿小姐，听小兰姐姐说她是东晏哥哥指腹为婚的未婚妻，那未婚妻是什么，未婚妻就可以霸占她的东晏哥哥，还阻止她揪梅花吗？她只不过推了她一下，她就娇滴滴地倒下了，半天不起来，还哭成这个样子，都不如刚刚出生的小牛犊！还有那个要送给宋夫人的绿色的手镯也不是她打碎的，她只不过撞到了侍女小竹姐姐，手镯掉在地上而已，一切都不是她的错呀！
“新爹爹，颜儿为什么要跪下？”石东颜嘟着嘴说，并对新爹爹这么大声说话有些不悦，“颜儿站着也可以说话呢！”
“颜儿！”
石东晏急忙上前捂住石东颜的小嘴巴，石家堡十年能闹的事儿今儿一天都让颜儿闹遍了，这个当事儿还一脸无辜不知所谓，她可知爹爹一生气，可能会掀翻石家堡的，他五岁时因为误闯爹爹的藏经阁，就被罚跪一天一晚，当时他娘哭着陪他同跪都未让爹爹有半点从轻发落的想法，这个颜儿现在怎么还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
“颜儿快跪下！”石东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拉着石东颜也跪坐在地上，本来就圆咕隆咚的石东颜跪在地上就更像一粒球了。“爹爹息怒，颜儿知错了！东晏也知错了，没有看好颜儿！爹爹息怒！”
东晏哥哥为什么要这样呢？颜儿什么都没有做，东晏哥哥为什么要颜儿也跪下呢？而且东晏哥哥也什么都没有做呢！为什么大家这么害怕新爹爹呢？石东颜再次皱了皱小包子脸，小脑袋飞快地转着。可是如果东晏哥哥都这么做，那肯定就是对的，虽然颜儿现在还不明白，总之，有东晏哥哥陪着，什么都好！
“你可知错？”石定君对着石东颜厉声问道，“明天宋庄主一家就来石家堡与我共同赏梅，你看看，你看看，偌大一个石家堡现在哪里还有梅花？”石定君愤恨指着门外光秃秃的梅树继续说道，“没有梅花就没有梅花了，人家宋家小小姐跟我一起提早来了一天，你就追着人家打，还给人推倒，磕掉了一颗牙！还把你娘要送给宋夫人的翡翠手镯弄坏了！”
“唔……”石东颜仿佛要再说些什么，嘴巴又让石东晏捂上。
“爹爹，颜儿她知错了！”石东晏急忙说道。
“哼……”石定君冷哼道，“她能知错！你看看她现在这个样子，像是知错？”
“知错，知错，颜儿知错！”石东晏猛地点头，而后望着石东颜清澈而略显迷茫的大眼说：“颜儿，快和爹爹说知错！”
说知错就可以了吗？石东颜看着石东晏漂亮的眉毛，想着，东晏哥哥说知错就知错吧，只要东晏哥哥说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