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后。
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了,家家户户都凝聚着过年的气氛,石家堡上上下下高挂红灯,也是一派热闹祥和的景象。
时间已经过午,在石家堡内一群忙碌的人群中,一个白色的小身影却躲躲藏藏的闪到石家堡的后门。石东颜身着白色的衣裙,八年的成长已经将她的身形拉得纤长,不再是矮胖。她谨慎地转动小头颅观察周围的动静,两条大辫子在胸前晃呀晃的,头上的发髻上还插了朵小梅花。
年前正是赶集的日子,市集上有好多好多的年货,可是爹爹说她是女娃娃,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肯轻易让她离开石家堡,她只好背着小兰姐姐偷偷溜出来。挨不住她的软磨硬泡,东晏哥哥也同意趁爹爹不在的时候带她偷溜出来玩。
正偷偷摸摸地走着,忽地,一只大手将她拉到梅树下,另一只大手立即捂住她的嘴巴,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嘘——是我!”
抬头看着熟悉的面孔,石东颜大眼弯成新月状,拉下石东晏的手小声地说:“东晏哥哥,不是约在梅林见吗?”
石东晏食指竖在石东颜的粉嘟嘟的唇上,摇摇头,示意她别说话,然后拉起她的手,左右又看了看,拉着她闪到后门。趁着没人发现,这个两个小身影从后门钻了出去,然后石东晏再小心地看了看四周的动静,无异常后拉着石东颜跑了开去。
“我跑不动了,东晏哥哥!”还没跑出石家堡的范围,石东颜已经气喘吁吁,急忙叫停还拉着她跑的石东晏。
都怪爹爹,说什么女孩子应该知书达理,秀外慧中,一门心思地让她饱读诗书,学琴棋书画,却一点武功都不让她学,甚至都不让她看东晏哥哥他们练功。害的她现在都跟不上东晏哥哥的脚步了!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同样是女孩子,宋琬儿就可以练习武功呢?
又因为宋家庄和石家堡只有半天的路程,宋琬儿三天两头的就来石家堡找东晏哥哥以切磋武艺为名霸占东晏哥哥!
石东晏转身看看石东颜,笑道:“现在已经过午了,离市集还有一段路程,我们还要赶在日落前回石家堡,如果颜儿太累,那东晏哥哥背着你走好不好?”
“好!”
石东颜翘起嘴角,眼睛又弯成了月牙儿,她就知道东晏哥哥最好了!爬上石东晏的背,石东颜双臂圈在石东晏的脖子上,开心地将头贴在他的肩膀。
他的东晏哥哥又长高了呢,她好像从没追上过东晏哥哥的身高,现在她已经十一岁了,才到东晏哥哥的腰。
东晏哥哥除了长高,好像也变了呢,他的手臂变粗了,肤色也不在是小时候的奶白色,而是变成小麦的颜色,脸也逐渐有了棱角,不过,东晏哥哥怎么变还是那么好看呢!
“东晏哥哥,你可不可以不再和那个宋琬儿切磋武艺呢?”石东颜闷闷地说。
“颜儿为什么不喜欢琬儿?”石东晏笑问。
“因为她总是霸占东晏哥哥,还让颜儿管她叫姐姐,我不喜欢她!”从小到大,她总是和她抢东晏哥哥。
石东晏但笑不语,一般颜儿认定的事情,不太会有转圜的余地,从年龄上说,琬儿比颜儿大两岁,可是颜儿不喜欢琬儿,似乎根深蒂固的,从小到现在从未改变过,任谁开解都不行,两人似乎就像冤家。
“颜儿到市集想好去看什么了吗?”既然无法开解,就只有转变话题了。
“哦,想好了!”说道市集,石东颜就眉开眼笑了,“颜儿要先买一串冰糖葫芦,然后再沿街看遍每个摊子,最后颜儿还要吃‘盛天福’的包子!”市集好有意思呢,她曾经和东晏哥哥也偷跑出来玩过,最近却少有走动,趁今天这个机会,她要转个遍。
“颜儿记得市集有卖泥人的,还有捏面人的,还有还有……”
说起市集来,石东颜就快乐好多,石东晏只是静静听着,淡淡笑着。自从在檀州城外将颜儿救起,这个妹妹就像黏上他一样,丝毫不吝啬地表现出对他的喜爱,八年来,对他的依赖有增无减,似乎他已经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
她无邪的笑声在他耳边响起,他知道,她是爱笑的,只要他在她身边,她就一直笑呵呵的,只有那一次是例外,那一次他第一次看到她哭。
他的记忆又飘远,回到八年前的那个晚上。他为了教颜儿背论语十则受了凉,染了风寒,在榻上趟了十多天,那十多天他一直未见颜儿,而当他病情转好,有力气起床他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见颜儿,他想知道,这么粘她的颜儿为什么这么长的时间没有出现。当他进了颜儿的房间,看到的景象是颜儿端坐在书桌前,一脸严肃地在写字,颜儿的脸上,衣服上全都是抹的墨印,写好字的纸规规矩矩的放在一旁,已有一尺多厚。而当颜儿看到他时,不是像往常一样高兴地扑上来,而是坐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然后小嘴撇了撇,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得那么伤心,那么害怕,任谁哄都不听。最后还是他抱着她,任她哭得累了,才带着眼泪睡了。自此之后,颜儿开始自觉学习诗书,八年之中从不愿不识字到将爹爹书房中大半书籍阅读完毕,这样的转变让石家堡中所有的人都讶异,其实只有他知道,在颜儿的心中一直有这么个阴影,认为是自己不会背书才会导致他生病的,为了不再让他生病,所以颜儿一直在认真读书。那年他也八岁,颜儿那仅有的惊天动地的一哭却也在他心中烙下深深的烙印。
当初在他怀里那个肉肉的小球儿现在已经长高,现在正贴在自己的背上畅想着一会儿赶集时要做的事情,颜儿的这份快乐总能感染到他,而他也想一直守住这份快乐。
“东晏哥哥,让颜儿自己下来走吧!”石东颜擦了擦石东晏额头上的汗,笑嘻嘻地说,“颜儿又长胖了吧!”
“颜儿只是长高了。”石东晏苦笑着,说是要自己走,却还是抱着他的脖子不放,完全没有要下来的意思,“东晏哥哥不累,等我们到了市集,我就放你下来,不过我们说好,你不许乱跑!”
“嗯!”石东颜下巴磕着石东晏的肩膀重重地点了下头,又笑嘻嘻地畅想起市集半日游了。
终于到了市集,石东颜就像出笼的小鸟一下子就飞了出去,东看看西看看,还唧唧喳喳地在石东晏身边说东说西,快乐的不得了!石东晏也被这份快乐感染,跟着她这只快乐的小鸟跑来跑去。
“哎哟!”
石东颜闷哼一声脑袋撞上一团黑乎乎的不明物体,然后反弹着后退了两步,“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发髻上的红色梅花零零飘落,就剩一个枝条还别在发髻上,而她手上的糖葫芦也“咕噜”地滚到地上。
都没来得及自己站起来,就听头上有人粗鲁地暴喝道:“走路不长眼睛呀!”
石东颜不高兴地撅起嘴,扬着下巴看着眼前这个人高马大满脸胡子的中年大叔,小脸皱成一团。可随即又听到一个声音从大胡子的身后传来,“小少爷,没受到惊吓吧?”
石东颜偏着小头颅向后看去,顿时眼前一亮,皱巴巴的小脸也舒展了开来。
“颜儿!”石东晏追上乱跑的石东颜,急忙将她抱起来,检查是否受伤,“颜儿,有没有哪里痛?”
“东晏哥哥!”石东颜拉着石东晏的袖子摇晃着,“你看你看,市集上有和你一样俊俏的哥哥呢!”然后小手指向大胡子的身后。
看样子是没事,要不然颜儿不会关心其他人的样子!石东晏笑着帮石东颜掸掉衣服上的土,叮嘱道:“下次不要乱跑!”
大胡子又要说话,却被身后的美少年伸手制止。这位石东颜眼中的美少年不过十四五的年纪,一件裘皮大氅罩住全身,满身的贵气。
“你刚刚说什么?”美少年挑高眉毛问。
“说你生的俊俏呀!”石东颜满脸笑容欣赏着这张俊脸,不过俊是俊,还是不及她的东晏哥哥。
她的话似乎也让美少年心情万般晴朗,他朗声笑了出来。
“我叫石东颜,你叫什么?”看着美少年笑,石东颜也笑了出来。
“颜儿!”石东晏将石东颜拉到身后,对面前美少年抱拳还礼道,“我家妹子年龄还小,童言无忌,如有冒犯之处还望原谅。”在石东晏看来,眼前这个少年并非一般人家的少爷,他要小信应对。
“冒犯倒是没有。”富贵的美少年开口,看着要从石东晏身后钻出来看她的石东颜说,“你叫石东颜是吧,我单名一个行字……”
“小少爷!”美少年身后的家丁急忙上前打断美少年的话。
“知道了。”美少年不耐烦地挥挥手。
“行哥哥?”石东颜又欲窜出,又被石东晏拉回。
美少年哼笑一声,看着地上散落的梅花,而后又看看石东颜发髻上光秃秃的梅枝,侧头对身后的家丁说:“我们不是有一支送给夫人的梅花簪么,就送给这个小姑娘当个见面礼。”
“是。”家丁将梅花簪的礼盒递上前去。
石东晏急忙推辞,却惹来美少年不屑的一句:“本少爷要送出的东西,还没有送不出去的!”
石东晏皱起眉头看了看眼前这位少年的几个随从,每个人都应该是一等一的高手,若是真有意外争执起来,就等同于螳臂当车,为今之计还应该是放低姿态静观其变才对。
“东晏哥哥?”石东颜发现石东晏的不寻常,小心地拉着他的手。
“那就却之不恭了。”石东晏伸手接过礼盒。
美少年仰首大笑,“石东颜,你若再想见我,就到北方找我!”他转身离开,隐约听到那位美少年似乎在说,“中原男子果无爽朗之人,竟不如一个待乳女娃!”
中原?难道刚刚那个少年是契丹人?雁门关内中山郡城石家和宋家已是大户,再无富贵人家,这位少年富贵非凡,又在北方,难道真的是契丹人?那么这年根底下来到中山郡城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