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古文观止鉴赏(中华古文化经典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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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周文(1)

祭公谏征犬戎《国语》

【导读】

《国语》是先秦时的一部国别体的历史著作。相传为左丘明所著,全书共二十一卷,按国别编排。它重在记述一些历史人物的言论,记事相对简略,是我国优秀的历史散文著作。

本篇是《国语》中的第一篇文字。周王朝到了周穆王执政时,王室的统治能力日衰,但社会安定。周穆公不顾祭公谋父的劝阻,征讨犬戎。本文主要记叙祭公谋父的谏词,应以德化安服外邦,武力只能作为后盾,穆公不听劝告,无功而回。文章虽短小,但结构严谨,叙述详备,气势充沛,很有说服力。

穆王将征犬戎[1],祭公谋父谏曰[2]:“不可。先王耀德不观兵。夫兵戢而时动,动则威。观则玩,玩则无震。是故周文公之《颂》曰[3]:‘载戢干戈,载櫜弓矢[4]。我求懿德,肆于时夏[5],允王保之。’先王之于民也,茂正其德而厚其性,阜其财求而利其器用,明利害之乡,以文修之,使务利而避害,怀德而畏威,故能保世以滋大。”“昔我先世后稷[6],以服事虞、夏[7];及夏之衰也,弃稷弗务。我先王不窋[8],因失其官,而自窜于戎、翟之间[9]。不敢怠业,时序其德,纂修其绪,修其训典;朝夕恪勤,守以惇笃,奉以忠信。奕世载德,不忝前人。至于武王[10],昭前之光明,而加之以慈和,事神保民,莫不欣喜。商王帝辛[B11],大恶于民。庶民弗忍,欣戴武王,以致戎于商牧[B12]。是先王非务武也,勤恤民隐,而除其害也。”“夫先王之制:邦内甸服[B13],邦外侯服[B14],侯卫宾服[B15],蛮夷要服[B16],戎翟荒服[B17]。甸服者祭,侯服者祀,宾服者享,要服者贡,荒服者王。日祭,月祀,时享,岁贡,终王。先王之训也,有不祭,则修意;有不祀,则修言;有不享,则修文;有不贡,则修名;有不王,则修德;序成而有不至,则修刑。于是乎有刑不祭,伐不祀,征不享,让不贡,告不王;于是乎有刑罚之辟,有攻伐之兵,有征讨之备,有威让之令,有文告之辞。布令陈辞,而又不至,则又增修于德,无勤民于远。是以近无不听,远无不服。”“今自大毕、伯仕之终也[B18],犬戎氏以其职来王。天子曰:‘予必以不享征之,且观之兵。’其无乃废先王之训,而王几顿乎?吾闻夫犬戎树惇[B19],能帅旧德,而守终纯固,其有以御我矣。”王不听,遂征之。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自是荒服者不至。

【注释】

[1]穆王:名满,是西周第五代最高统治者。犬戎:即西北戎人的一支。[2]祭(zhài)公:字谋父,则周王的卿土,封于祭。[3]周文公:周公旦的谥号。周文公之《颂》:指武王之世,周公所作的一首颂歌,即《周颁·时迈》。[4]戢;聚敛。塥櫜(gāo):此指收藏弓矢。[5]肆:陈,施,广布。时;是。夏:中国,指当时周王朝直接统治的地域。[6]后稷:此指农官。(又,周之始祖弃,因为做过舜的农官,所以也称后稷。)带领周人由邰迁豳。[7]服事虞、夏:指弃事虞舜、不服事夏启。[8]不窋:弃之子。[9]翟,狄。[10]武王:名发,文王之子。是西周王朝第一代最高统治者。[B11]帝辛:商纣王的名。[B12]商牧:商郊牧野。[B13]邦内;指天子畿内方圆千里之地。甸:王田。服:服其职业由赋之事。甸服,引申为王畿千里之内的地区名,或简称甸。[B14]邦外侯服:邦畿之外,方圆五百里之地为候服,这是比较近的诸侯之地,又称侯圻(qí)。[B15]侯卫:自侯圻至卫圻间之地,又比侯圻远。宾服:本意为定期朝贡以服侍天子。[B16]蛮:蛮圻;夷:夷圻。二者都是距离更远的地方。[B17]戎翟(狄):又在蛮、夷之外,距王城四千五百里至五千里。[B18]大毕、伯仕:是犬戎二君之名。[B19]树惇:犬戎首领名。

【译文】

周穆王将要征伐犬戎,祭公谋父进谏说:“这不行,先王主张发扬仁德而不炫耀武力。聚集军事力量,而在必要的时候动用它,一旦动用武力就能奋扬军威。如果随便炫耀武力,就是玩忽轻率,轻率地滥用武力就不能有震慑的作用。因此周文公所作的《颂》歌这样说:‘聚敛起干和戈,收藏好弓和箭。我王追求美德善行,将它施行于全国各地,我王定能永久保有天命啊。’先王对于人民,努力端正和树立其道德,培养其性情;扩大增加其财力,而又使其器用更加便利;明确利害之所在,用礼教、文德来加以教育、教养人民,使他们都求利而避害,感恩戴德而畏惧严威;所以能够世代保持王位而发展增大其功业。”“从前我们的祖先世代相继担任后稷的官职,弃和不窋先后服侍于虞舜与夏启。到夏代衰微之际,太康撤销了后稷之官,而不再致力务农,我们先王不窜因而失去他的官职,自己逃奔到戎、狄之地。他对农业不敢懈怠,时常布施那德行,继续拓展他的事业,修订教养人民的法规,朝夕恭谨勤勉;以悼厚的态度遵守它,以忠诚原则奉行它。美德世世相传,不辱没祖先。传到周武王,发扬前人光明的德行,又加上仁慈和平,敬奉神明,爱护人民,上下没有不欣喜的。而商王帝辛却不然,人民对他非常憎恶。民众忍无可忍,就乐于拥戴周武王,这才导致了商郊牧野之战。这就是先王不崇尚于武力啊,是真心体恤同情人民的痛苦,而为他们消除祸患啊。”“先王的制度是如此规定的:天子邦畿之内的地方是甸服,出了邦畿的地方是侯服,侯圻至卫圻之间的地方是宾服,蛮、夷之地是要服,戎、狄之地是荒服。甸服向天子提供日祭所需,侯服向天子提供月祀所需,宾服向天子提供时享所需,要服向天子提供岁贡所需,荒服则只需在新天子即位时进见纳贡一次。日祭、月祀、时享、岁贡,新天子即位时进见一回,这都是先王的遗训啊。如有不按时来祭的,就向他阐明王的意旨;如有不按时来祀的,就向他阐明王的言词;如有不按时来享的,就向他阐明王的命令;如有不按时来贡的,就向他阐明王的名号尊卑的制度;如有不按时来朝的,就向他阐明王的文德。像上面依次都阐明了,还有不履行义务的,那就明正法律。于是就对不祭者处罚,对不祀者加以攻伐,对不享者加以征讨,对不贡者诘责其过,对不朝者喻之以理。于是就有处罚的法律,有攻伐的军队,有征讨的军事装备,有督责罪过的训令,有晓喻道理的文辞。宣布了训令,陈明了文辞,而仍不履行义务的,就再修明自己的文德,而不要劳民远征。因此,近的无不听从,远的无不心悦诚服。”“现在,从大毕、伯仕去世后算起,犬戎的国君仍按荒服的规定而来朝见天子。天子如果说:‘我定要以不享之罪去征讨它,且向它显示我的武力。’那岂不是废弃先王的遗训,而将荒服终世一朝的规矩破坏了吗?我听说犬戎的君长树悼,能遵循其先人之德,而始终专一地坚守其国,它具有抵御我们的力量了。”周穆王不听劝谏,就发兵征讨犬戎。结果只获得四只白狼和四只白鹿而归。从此以后,那荒服地区就不来朝拜见了。

召公谏厉王止谤《国语》

【导读】

西周后期,周厉王用残暴的方式统治百姓,人们怨声载道。周厉公就用杀戮的方法压制百姓的批评,使得百姓只能“道路以目”。召公看到了潜在的危险,劝谏厉王要广开言路,体察民情,指出“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但厉王一意孤行,最后落到被人们赶到彘地的下场。

本文简要记叙了这一事件,并着重记载了召公劝谏周厉王的谏词,语言简洁,逻辑严密,比喻形象生动,无论从思想内容还是艺术技巧上看,都堪称上乘之作。

厉王虐[1],国人谤王[2],召公告曰[3]:“民不堪命矣!”王怒,得卫巫,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谤矣[4]。乃不敢言。”召公曰:“是障之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5],瞽献曲[6],史献书,师箴[7],瞍赋[8],矇诵[9],百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10],瞽、史教诲,耆、艾修之[B11],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民之有口也,犹土之有山川也,财用于是乎出;犹其有原隰衍沃也[B12],衣食于是乎生。口之宣言也,善败于是乎兴;行善而备败,其所以阜财用衣食者也。夫民虑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胡可壅也?若壅其口,其与能几何?”王弗听,于是国人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于彘[B14]。

【注释】

[1]厉王:名胡,西周第十代君。[2]谤:指责。[3]召公:召穆公虎,周卿士。[4]弭(mǐ):消除。[5]列士:一般官员。[6]瞽:古代盲乐师,后来成为乐师之代称。[7]师:乐师。箴(zhēn真):箴言,是一种有劝诫含义的文辞,近似后世的格言。[8]瞍:没有眼晴的盲人。[9]矇:有眸子的盲人。[10]亲戚:此指与周王同宗的大臣。[B11]耆、艾:人六十日耆,五十日艾。此指元老。[B12]原:高平之原野。隰:低湿之地。衍:低而平坦之地。沃:有水源可以灌溉的土地。[B13]彘(zhì):古地名,在今山西省霍县。

【译文】

周厉王暴虐无道,国都中的百姓都指责他的暴政。召穆公告诉厉王说:“人民受不了这暴虐的政令了!”厉王听了非常气愤,找来卫国的巫师,派他们去监视那口出怨言的人。只要卫国巫师报告,厉王就把被告发的人杀掉。从此百姓就没有敢说话的了,在道路上遇见,只能互相以眼神示意。周厉王却十分得意,告诉召穆公说:“我能消除百姓的指责议论了,人们不敢说什么了。”召穆公说:“这是阻塞人们的言论啊,封塞民口其后患更超过阻塞河流。河流壅塞而溃决就会一泄千里,伤害人一定很多;封塞民口,也像这样。因此治水的人要开通水道,使它通畅流泄;治理百姓的人也应开导他们,使其畅所欲言。所以天子处理政事,让公卿以至列士进献讽谕之诗;让盲乐师进献民间乐曲;让史官进献古代文献;让太师进献劝诫的箴言;让无眸子的盲人吟咏公卿、列士所献的诗歌;让有眸子的盲人诵读讽谏的诗文;让百工进行劝谏;让平民百姓把他们的话传上来;让近侍尽心规劝;让王室同宗来弥补天子的过失,监察朝政;盲乐师和史官以乐歌、史籍提供教诲;让国内元老将那些规劝、教诲的文字加以整理,然后,由天子斟酌处理。因此政事顺行,就不违背事理。”“人民有口,犹如土地上有山水,财物用度是从这里生产出来的;又如土地上有高原、洼地、高低良田,衣服、食物也是从这里生产出来的。大家用口发表言论,政事的好坏就反映出来了。推行好的而防止坏的,这就是使财用、衣食丰富起来的治国方法啊。人民内心考虑的事都能从口头上表达出来,就应该成全其好的而照它施行,怎能加以壅塞呢?如果壅塞其口,那么能维持多久呢?”周厉王不听召穆公的意见,祇于是百姓再也不敢讲话。过了三年,百姓发生暴动就把厉王驱逐到彘地去了。

襄王不许请隧《国语》

【导读】

春秋时,周王室力量日益衰微,晋文公倚,仗自己拥立周襄王有功,而提出自己要享有天子规格葬礼的要求。周襄王利用周天子名义上的权威,用含蓄婉转的言辞,阐明了事理,暗中斥责了晋文公的狂妄请求,从而使他不敢再提出这一要求。

全文言辞委婉,观点鲜明,用词十分考究,显示出周襄王外交辞令的出色和成功。

晋文公既定襄王于郏[1],王劳之以地。辞,请隧焉[2]。王弗许,曰:“昔我先王之有天下也,规方千里,以为甸服[3],以供上帝山川百神之祀,以备百姓兆民之用,以待不庭不虞之患[4]。其余,以均分公侯伯子男,使各有宁宇,以顺及天地,无逢其灾害。先王岂有赖焉?内官不过九御,外官不过九品[5],足以供给神祗而已,岂敢厌纵其耳目心腹,以乱百度?亦唯是死生之服物采章,以临长百姓而轻重布之,王何异之有?”“今天降祸灾于周室[6],余一人仅亦守府,又不佞以勤叔父[7],而班先王之大物[8],以赏私德;其叔父实应且憎,以非余一人,余一人岂敢有爱也?先民有言曰:‘改玉改行[9]。’叔父若能光裕大德,更姓改物[10],以创制天下,自显庸也;而缩取备物[B11],以镇抚百姓。余一人其流辟于裔土[B12],何辞之与有?若犹是姬姓也,尚将列为公侯,以复先王之职,大物其未可改也。叔父其茂昭明德,物将自至。余何敢以私劳变前之大章[B13],以忝天下,其若先王与百姓何!何政令之为也?若不然,叔父有地而隧焉,余安能知之?”文公遂不敢请,受地而还。

【注释】

[1]晋文公:即公子重耳,春秋五霸之一。襄王:周襄王。郏(jiā夹):即郏鄢,在今洛阳市西。[2]隧:墓道。按周礼,诸侯之墓不得用隧。[3]甸服:王城之外四面皆五百里之地。此外指王畿。[4]不庭:不来朝之国。不虞:出乎意外的事变。[5]九御:即九嫔(古代宫廷中的女官名)。九品:即九卿(古代奴隶主政权中的高级官员)。[6]天降祸灾于周室:此指子带之乱。子带,襄王后母惠后所生,与颓叔等人结党,引狄人攻伐周王朝。襄王因此出奔郑国汜地。[7]叔父:夫子称同姓的九州之长(诸侯)为叔父。[8]大物:指天子的葬礼(即开隧)。私德:指晋文公纳王之德。[9]改玉改行:改变佩玉之饰,也就改变了行步之节。此言改变饰物,也就改变了身份。[10]改物:即改变重大制度。庸:用。[B11]备物:指天子之隧及死生的服物采章。[B12]流:流放。辟:杀戮。裔土:边远之地。[B13]大章:表明天子与诸侯不同的服物采章。

【译文】

晋文公已经拥立周襄王于郏地,襄王便赐封他土地来慰劳他。晋文公推辞不受,却请求让他死后享受天子的隧葬之礼。寰王不应许,便说:“从前我们先王享有天下,规画王城周围方圆千里之地作为甸服,用来供给对天帝及山川百神的祭祀,用来准备百姓兆民的衣食用度,用来应付不来朝贡的诸侯和出乎意料的事变。其余的土地,拿来均分给公、侯、伯、子、男,使他们各有安定的居处,以顺从天地尊卑的法则,而不会遭逢灾害。先王难道有什么特殊利益吗?宫内不过有九嫔女官,朝廷上不过有九品公卿。只够供给天神地祇的祭祀而已,岂敢放纵其耳目心腹的嗜欲,而打乱各种制度法规?不过以那死生所用的服物采章来统率百姓,以表示贵贱等级有别,此外,天子与诸侯还有什么不同呢?”“现在,上天对周王朝降下灾祸,我一人仅是保守住府库的遗物与制度,我又无德无能,以致烦劳叔父,我若分出先王隧葬的大礼而赏赐对我有恩德的叔父,那么您虽接受了这种赏赐,心中也会憎嫌的,且要非难我行赏不当。其实,我一人怎敢吝惜这葬礼而不应许您呢?先人曾有这样的话:‘改变了佩玉,就改变了步伐。’叔父如能发扬您的大德,更改立国的姓氏,改变历法和服色等典章,在天下创立新的制度,自行显现自己的功德;而且收取天子完备的礼仪,用来镇抚百姓,我一人即使流放、被杀戮于荒远的地方,又有什么话讲?假如还是这宗周姬姓,还是要列为公侯的地位,而恢复先王规定的职责,天子的葬礼还是不便更改啊。叔父如能勉力发扬明德,那享有天子葬礼的地位自然会到来。我怎么敢以所受私德而改变先王规定的服物采章的制度,而辱没天下,那对先王与百姓又是如何呢?那又怎样施行政令呢?如果不这样,叔父您本有土地,若自行决定隧葬,我又怎能知道呢?”于是晋文公不敢再提隧葬的请求,就接受封地回去了。

单子知陈必亡《国语》

【导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