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元年”?是君王即位的头一年。什么是“春”?是一年的头一个季节。“王”是说谁?是说周文王。为什么先说“王”而后说“正月”?因为是周文王时改定的正月。为什么说“王正月”?是因为天下统一。
对于隐公为什么不说“即位”?这是为了成全隐公的想法。为什么说是成全隐公的想法?因为隐公准备把国家治理好后再归还给桓公。为什么要归还给桓公?因为桓公虽然年纪小,但地位尊贵;隐公年纪大,但地位卑微。他们的地位高低相差很小,国都里的人也不是很了解。隐公年长又贤明,大夫们都推举他,拥立他为国君。隐公要是在此时辞让而不即位,就不知道桓公将来是否能做国君了。况且如果桓公即位,就怕大夫们不能忠心辅助年幼的君主。所以总的说来,隐公做国君是为了桓公将来能做国君。隐公年长而又贤明,为什么不适合即位?因为立正妻的儿子是立年龄最长的,而不看是否贤明;立偏房的儿子是立地位最尊贵的,而不立年龄最大的。桓公为什么地位尊贵,因为他的母亲地位尊贵。母亲尊贵,为什么儿子就尊贵?儿子因为母亲而尊贵,母亲因为儿子而尊贵。
宋人及楚人平《公羊传》
【导读】
自鲁宣公十四年,楚庄王率军攻打宋国,包围宋都九个月之久,宋国城内到了交换儿子煮着吃的地步,楚军也只有七天的军粮了,在这种情况下,两国的大夫司马子反和华元自作主张讲和了。
文章对子反和华元彼此能以诚相待,极力促成议和加以褒扬。这或许也是《春秋》的本意所在。
外平不书[1],此何以书?大其平乎己也[2]。何大其平乎己?庄王围宋[3],军有七日之粮尔,尽此不胜,将去而归尔。于是使司马子反乘堙而窥宋城[4],宋华元亦乘堙而出见之[5]。
司马子反曰:“子之国何如?”华元曰:“惫矣!”曰:“何如?”曰:“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6]。”司马子反曰:“嘻!甚矣惫!虽然,吾闻之也,围者柑马而秣之[7],使肥者应客、是何子之情也?”华元曰:“吾闻之,君子见人之厄则矜之,小人见人之厄则幸之。吾见子之君子也,是以告情于子也。”司马子反曰:“诺,勉之矣!吾军亦有七日之粮尔,尽此不胜,将去而归尔。”揖而去之[8]。
反于庄王,庄王曰:“何如?”司马子反曰:“惫矣!”曰:“何如?”曰:“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庄子曰:“嘻!甚矣惫!虽然,吾今取此,然后而归尔!”司马子反曰:“不可。臣已告之矣,军有七日之粮尔。”庄王怒曰:“吾使子往视之,子曷为告之?”司马子反曰:“以区区之宋,犹有不欺人之臣,可以楚而无乎?是以告之也。”庄王曰:“诺,舍而止![9]虽然,吾犹取此,然后归尔。”司马子反曰:“然则君请处于此,臣请归尔。”庄王曰:“子去我而归。吾孰与处于此?吾亦从子而归尔。”引师而去之。故君子大其平乎己也。此皆大夫也,其称人何?贬。曷为贬?平者在下也。
【注释】
[1]平:讲和。书:书写,记录。[2]大:重,看重,此处引伸为赞扬。[3]庄王:楚庄王。春秋五霸之一。庄王围宋:指楚庄王于宣公十四年围宋,《左传》记载。[4]司马子反:楚公子侧。司马,官名,掌管兵事。乘堙(yīn):登上土堆。乘,登。堙,筑土为山,用以张望。[5]华元:宋国大夫。[6]析:劈开。[7]柑(qián),通“钳”。秣(mò),喂马。[8]揖(yī):拱手礼。[9]舍:用作动词,筑舍。
【译文】
鲁国以外的国家停战讲和,《春秋》是不记载的,楚宋之间的这件事为什么要记载?是赞扬此次讲和出于华元和子反二人自己的主张。为什么要赞扬他们私自决定讲和?楚庄王包围宋国,军中只剩下七天的粮食了,如果用完这些粮食再不取胜的话,将只能撤回去了。楚庄王于是派司马子反登上土堆,偷偷察看宋城内的虚实,宋国的华元也登上城里的土堆,并出来会见了他。
司马子反说:“你的国内情况怎么样?”华元说:“已经疲惫不堪了!”子反问:“情形究竟怎么样?”华元回答:“城里的人彼此交换着儿子来吃,劈开尸骨当柴烧。”司马子反说:“哟!真是疲惫到极点了!尽管这样,但是我听说,被围困的人钳住马嘴,再来假意喂它,用肥马来接待客人,以表示粮草充足。你为什么要把这样的实情告诉我呢?”华元答道:“我听说,君子见到别人遇到灾难就怜悯他;小人见到别人有难反而庆幸。我看你是位君子,所以把实情告诉了你。”司马子反说:“噢,努力坚守吧!我军也只有七天的粮食了,吃光这些粮食还不取胜的话,将离开贵国而退回楚国了。”说罢拱了拱手走开了。
回到庄王那里,庄王问:“情况怎么样?”司马子反说:“他们已经疲惫不堪了!”问:“情形究竟怎么样?”回答:“彼此交换儿子来吃,劈开尸骨来当柴烧。”庄王说:“哟!真是疲惫到极点了!虽然这样,但我现在要攻取这个国家,然后再回去!”司马子反说:“不行。我已经告诉他们了,我们军队只有七天的口粮了。”庄王气愤地说:“我让你去观察虚实,你为什么反而把我们的情况告诉对方?”司马子反说:“就凭小小的宋国,还有不欺骗人的大臣,难道我们堂堂楚国可以没有不欺骗人的大臣吗?所以我也告诉他们实情。”庄王说:“好吧,那就修筑军营驻扎在这里,虽然军情暴露了,但我还是要攻取这个国家,然后再回去。”司马子反说:“既然这样,那么就请国君住在这儿,我请求回去。”庄王说:“你离开我回去,我跟谁留在这里?我也跟你一起回去算了。”于是率领部队离开了宋国。所以君子赞扬华元和予反自己做主讲和。这两个人都是大夫,为什么称他们为“人”?有贬斥的意思。为什么要贬斥他们呢?因为讲和的两个人并不是君主,而是处于臣下的地位的人(超越了职权范围)。
吴子使札来聘《公羊传》
【导读】
本文讲的是季札兄弟相互让国以及季札不受阖庐弑君得来的君位之事。季札让国的行为非常符合正统的儒家思想,因而受到《春秋》的赞扬,千百年来,传为美谈。
全文正面描写季札的地方并不多,但擅长从侧面烘托,叙述简洁生动。
吴无君、无大夫[1],此何以有君、有大夫?贤季子也[2]。何贤乎季子?让国也。其让国奈何?谒也,余祭也,夷昧也,与季子同母者四。季子弱而才,兄弟皆爱之,同欲立之以为君。谒曰:“今若是迮而与季子国[3],季子犹不受也。请无与子而与弟,弟兄迭为君[4],而致国乎季子。”皆曰:“诺。”故诸为君者,皆轻死为勇,饮食必祝曰[5]:“天苟有吴国,尚速有悔于予身[6]!”故谒也死,余祭也立;余祭也死,夷昧也立;夷昧也死,则国宜之季子者也。季子使而亡焉[7]。
僚者[8],长庶也[9],即之。季子使而反,至而君之尔[10]。阖闾曰[B11]:“先君之所以不与子国而与弟者,凡为季子故也。将从先君之命与[B12],则国宜之季子者也;如不从先君之命与,则我宜立者也。僚恶得为君乎?”于是使专诸刺僚[B13],而致国乎季子。季子不受,曰:“尔弑吾君[B14],吾受尔国,是吾与尔为篡也;尔杀吾兄,吾又杀尔,是父子兄弟相杀,终身无已也。”去之延陵[B15],终身不入吴国[B16]。故君子以其不受为义,以其不杀为仁。
贤季子,则吴何以有君、有大夫?以季子为臣,则宜有君者也。札者何?吴季子之名也。《春秋》贤者不名[B17],此何以名?许夷狄者[B18],不壹而足也[B19]。季子者,所贤也,曷为不足乎季子?许人臣者必使臣,许人子者必使子也。
【注释】
[1]大夫:官职等级名。夏、商、周时期,国君之下,官分卿、大夫、士三级。[2]季子:即季札,吴王寿梦的小儿子。[3]迮(zé):仓促。[4]迭:轮流。[5]祝:向神祷告。[6]尚:表示祈求。悔:灾祸。[7]亡:外出。[8]僚:吴王寿梦的妾所生的儿子。一说为夷昧之子。[9]庶:旁支,与“嫡”相对。[10]君:这里作动词用,以……为君。[B11]阖闾:谒的儿子,夫差之父。[B12]与:语助词。无实义,用于句末。[B13]专诸:春秋时刺客名,在刺杀吴王僚时当场被杀。[B14]弑(shì):古称臣杀君、子杀父母为弑。[B15]延陵:地名,即今江苏武进县。[B16]国:专指国都。[B17]不名:不称名。[B18]夷狄:古代对东方和北方各民族的称呼。[B19]不壹而足:不能因一件事美好就认为他十全十美。
【译文】
《春秋》不承认吴国有国君、大夫,这里为什么还有国君、大夫的称谓?是因为季子贤德啊。为什么说季子贤德呢?因为他辞让国君的位子。他是怎样辞让王位的?谒、余祭、夷昧和季子是同母所生的四兄弟。季子年龄小而有才华,兄弟都喜欢他,都想立他为君王。谒说:“现在像这样仓促地把君位让给季子,季子还是不会接受的。请不要把王位传给儿子而传给弟弟,这样兄弟轮流做国君,最终国家政务就交给季子了。”大家都说:“好。”因此,几个兄弟做国君时都勇敢而轻视死亡,用餐时必定祷告:“苍天如果要保有吴国,请快快把灾祸降临在我身上!”所以谒死后,余祭登位;余祭死了,夷昧登位;夷昧死了,那么季子就应当为国君了。可是季子出使国外而没有回来。
僚在兄弟中年龄是最大的,是庶生子,即了位。季子出使回来,一到吴国就尊奉他为国君。闽庐说:“先君之所以不把君位传给儿子而传给弟弟,都是为了季予的缘故。要是遵从先君的遗命,那么君位应该交给季子;如果不遵从先君的遗命,那么我应该立为国君。僚哪能做国君呢?”于是派专诸刺死了僚,而把国家交给季子。季子不接受,说:“你杀我的国君,我接受你的国家,就是我和你一起篡位。你杀了我兄长的儿子,我再杀你,这是父子兄弟互相残杀,一辈子都不会停息。”季子于是离开国都到延陵,终生不进吴国国都。所以君子认为他不接受君位是道义,认为他不杀闽庐是仁慈。
季子贤德,吴国为什么就有国君、有大夫?因为既然把季子称为臣,当然就应该有国君了。札是谁?是吴国季子的名字。《春秋》对于贤能的人不称呼名字,这里为什么称名?赞美夷狄之国,不能因为一件好事而看得十全十美。季子是《春秋》所赞扬的贤者,对于季子还感到有什么不足呢?因为赞许人臣,就必须使他与臣子的身份相符;赞许人子就必须使他与人子的身份相符。
郑伯克段于鄢《谷梁传》
【导读】
《谷梁传》全名《春秋谷梁传》,是《春秋》三传之一,相传为谷梁赤所著。
本文是对《春秋·隐公元年》中“郑伯克段于鄢”的阐释。文章对段的不义进行谴责,更对郑伯处心积虑、诛杀手足进行指责,反映了儒家“亲亲”、“仁恕”的正统理念。全文逐层剖析、批驳,语言辛辣,一气呵成。
克者何?能也。何能也?能杀也。何以不言杀?见段之有徒众也[1]。段,郑伯弟也。何以知其为弟也?杀世子、母弟目君[2]。以其目君,知其为弟也。段,弟也,而弗谓弟;公子也,而弗谓公子,贬之也。段失子弟之道矣。贱段而甚郑伯也。何甚乎郑伯?甚郑伯之处心积虑,成于杀也。于鄢[3],远也。犹曰取之其母之怀中而杀之云尔,甚之也。然则为郑伯者,宜奈何?缓追逸贼,亲亲之道也[4]。
【注释】
[1]徒众:军队。[2]世子:即太子。指帝王或诸侯的正妻所生的长子。目君:称呼国君(即郑伯)。按照《春秋》笔法,凡杀太子或同母弟的君主,只称他为国君,不再以兄弟相称,含有贬抑之意。目,称呼。[3]鄢(yān):春秋时郑国地名,在今河南鄢陵。[4]亲亲:爱亲人。前一“亲”为动词,爱。后一“亲”为名词,指亲人。
【译文】
“克”是什么意思?就是能够。能够怎样?就是能够杀人。为什么不说杀?是看到段拥有部队。段是郑伯的弟弟。怎么知道他是弟弟?杀掉太子或同母弟的,《春秋》就只称他为国君。因为他被称为国君,所以知道他是弟弟。段是弟弟,而不称为弟;是公子,而不称为公子,这是贬斥他,因为段丧失了做子弟的道理。鄙薄段而更鄙薄郑伯。为什么更鄙薄郑伯呢?更鄙薄郑伯的处心积虑、费尽心机以实现杀伐的目的。“于鄢”,说明郑伯追击之远。就像是说把段从母亲的怀中夺过来杀掉一样,所以更严厉地鄙薄他。既然这样,那么作为郑伯,应该怎么办?应该慢慢地追赶放走作乱的弟弟,这才是亲睦本家人的做法。
虞师晋师灭夏阳《谷梁传》
【导读】
鲁僖公二年,晋国以厚礼贿赂虞国,从虞国借道攻打虢国,在灭掉虢国之后不久,就灭掉了虞国。成语“唇亡齿寒”就是从这里来的。本文开头对“虞师晋师灭夏阳”一句作了详尽的分析,揭示出将“虞师”置于“晋师”前的微妙含义。《春秋》这样写,是对虞国的严厉谴责。
文章叙事以对话为主,言语间将人物的形象刻画得栩栩如生,并且以荀息的玩笑之语作为结尾,诙谐幽默,又引人深思。
非国而曰灭,重夏阳也[1]。虞无师[2],其曰师,何也?以其先晋,不可以不言师也。其先晋何也?为主乎灭夏阳也。夏阳者,虞、虢之塞邑也。灭夏阳而虞克、虢举矣[3]。
虞之为主乎灭夏阳,何也?晋献公欲伐虢,荀息曰[4]:“君何不以屈产之乘、垂棘之璧[5],而借道乎虞也?”公曰:“此晋国之宝也。如受吾币[6],而不借吾道,则如之何?”荀息曰:“此小国之所以事大国也。彼不借吾道,必不敢受吾币;如受吾币,而借吾道,则是我取之中府,而藏之外府;取之中厩,而置之外厩也。”公曰:“宫之奇存焉[7],必不使受之也。”荀息曰:“宫之奇之为人也,达心而懦,又少长于君。达心则其言略;懦则不能强谏;少长于君,则君轻之。且夫玩好在耳目之前,而患在一国之后,此中知以上乃能虑之[8]。臣料虞君中知以下也。”公遂借道而伐虢。宫之奇谏曰:“晋国之使者,其辞卑而币重,必不便于虞。”虞公弗听,遂受其币,而借之道。宫之奇又谏曰:“语曰:’唇亡则齿寒。‘其斯之谓与。”挈其妻子以奔曹[9]。
献公亡虢,五年而后举虞。苟息牵马操璧而前曰:“璧则犹是也,而马齿加长矣[10]!”【注释】
[1]夏阳:又作“下阳”,虢国的边邑,在今山西平陆县北。[2]虞:古国名,姬姓,在今山西省平陆县。[3]虢:古国名,在今陕西省宝鸡县。[4]荀息:晋国大夫。[5]屈:晋国地名,出产良马。垂棘:晋国地名,出产美玉。[6]币:赠送给宾客的礼物。[7]宫之奇:虞国大夫。[8]中知:中等智慧。知,同“智”。[9]挈(qiè):率领。妻子:妻子儿女。子,子女。曹:古国名,姬姓,在今山东曹县、定陶县一带。[10]马齿加长:指马的岁数增加。
【译文】
夏阳不是国家而说灭,这是重视夏阳。虞国没有派军队,《春秋》却说虞国军队,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它在晋国军队前面灭夏阳,所以不能不说是军队。为什么说它在晋国军队前面灭夏阳?因为它对灭掉夏阳起了主要作用。夏阳是虞、虢两国边境上的重镇。灭掉了夏阳,虞国和虢国也就等于全部被占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