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古文观止鉴赏(中华古文化经典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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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唐文(6)

李愿说:“被人们称为大丈夫的人,我是知道的。他们把利益恩泽施予他人,名望声誉显扬于当世。坐在朝廷上参与政事,决定百官的进退升降,辅佐天子发号施令。他们出巡在外,便树立旗帜,罗列弓箭,武士在前面吆喝开道,随从塞满道路,供给物品的仆役,各自拿着供奉的物件,在道路的两旁骑着马快跑。高兴时有奖赏,发怒时有刑罚。才华出众的人站满面前,讲古论今地颂扬他的盛德,满耳都是赞颂之辞也不感到厌烦。姬妾美人,弯弯的眉毛,丰满的面颊,声音清亮,体态美好,外貌秀丽,资质聪明,飘拂着轻盈的衣襟,拖着长长的衣袖,脸上的脂粉搽得雪白,眉毛画得黑里透青,闲居在一间间的房屋里面,妒忌得宠的人而以自己的关貌自负,争娇比美而求得怜爱。这些都是受到皇上的知遇、在当今世上施展才干的大丈夫的所作所为。我并不是厌恶这些而逃避,这是命运注定的,不能侥幸得到。住在穷乡僻野,登上高处眺望远方。坐在茂盛的树下度过一天,用清泉把自己洗得很洁净。山上采摘的果实,味美可食;水中垂钓的鱼虾,味鲜可口。起居没有一定的时间,只求适意安闲。与其当面受人赞誉,不如背后无人诋毁;与其身体享受快乐,不如心中无忧无虑。不受官职的束缚,刑戮不加于身,天下的治乱不知,官吏的升降不闻。这些,是生不逢时的大丈夫的所作所为,我就是这样做的。伺候于公卿的门下,奔走于权势的路上,想要迈步而踌躇不前,想要开口而又吞吞吐吐,处在污浊的地位而不觉得羞耻,触犯了刑法就要受到诛戮,在极少的机会里去寻求偶然的幸运,一直到死才罢休,这种人的为人到底是贤还是不贤呢?”

昌黎人韩愈听到李愿的话,认为很有气魄,给他斟上酒,并且为他歌唱道:“盘谷中间,是你的宫室;盘谷的土地,可以耕种;盘谷的泉水,可以洗浴,可以盘桓;盘谷的地势险阻,谁来争夺你的住所?盘谷幽静深远,空阔而可以容身;盘谷回环曲折,好像是在向前走,不觉又绕转而回头,嗟叹盘谷的快乐啊,乐而无穷!虎豹远离啊,蛟龙躲藏;鬼神守护啊,严禁闯入不祥。饮食其间啊,长寿而健康,没有什么不满足啊,还有什么更多的欲望?用油脂润滑我的车轮啊,喂饱我的马,跟着你去盘谷啊,让我终身自由自在地漫游徜徉。”

送董邵南序韩愈

【导读】

韩愈的朋友董邵南在长安不得志,打算北游,前往当时在藩镇势力割据下的河北,托身藩镇幕府,寻找出路。韩愈写了这篇序文赠给他,委婉地劝阻他不要前去,不要走上歧途,因为时过境迁,那里或许已不再是施展抱负的理想场所。从吊念乐毅,致意高渐离的话中,含蓄地指出有才能的人应该留下来为朝廷效力。

整篇文章一百余字,篇幅短小而含蕴丰厚;感情真挚,自然流畅,层澜迭波,曲尽变化;充分体现出韩愈散文的高度艺术技巧。清人刘大魁说:“退之以雄奇胜,独此篇……深微屈曲,读之觉高清远韵,可望不可及。”清人张裕钊说:“寄兴无端,此乃可谓之妙远不测。”评价颇高。证以全文,不为谬许。

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1]。董生举进士[2],连不得志于有司[3],怀抱利器[4]:郁郁适兹土[5]。吾知其必有合也[6]。董生勉乎哉!

夫以子之不遇时,荀慕义强仁者[7],皆爱惜焉,矧燕赵之士出乎其性者哉[8]。然吾尝闻风俗与化移易,吾恶知其今不异于古所云邪[9]?聊以吾子之行卜之也[10]。董生勉乎哉!

吾因之有所感矣。为我吊望诸君之墓[B11],而观于其市,复有昔时屠狗者乎[B12]?为我谢曰:“明天子在上,可以出而仕矣。”

【注释】

[1]燕、赵:古代诸侯国。[2]董生:董邵南,寿州安丰(今安徽寿县)人,韩愈的朋友。举进士:经州县考核及格,举荐参加进士考试,叫举进士。[3]有司:主管部门的官员,指主考官。[4]利器:锐利的器具,比喻杰出的才能。[5]适:去到。兹土:那个地方,指河北一带。[6]合:遇合,顺心的遭遇。[7]强仁:勉力实行仁。[8]矧(shěn):况且。[9]恶(wū):哪里,怎么。[10]卜:本指占卜,引申为验证。[B11]望诸君:即乐毅。战国时燕国名将。晚年归赵,赵王封他为望诸君。[B12]屠狗者:指高渐离,战国时人,以屠狗为业并善于击筑,荆轲与高渐离交朋友,天天喝酒唱歌,旁若无人。后来高渐离也因刺秦王而被杀。

【译文】

燕赵一带地方,自古以来被称为多有慷慨悲歌的豪侠人物。董生考进士,接连几次没有被主考官录取,怀抱杰出的才能,闷闷不乐地到燕赵那个地方去。我知道您一定会受到赏识。董生,努力吧!

凭你的才能而不逢时,只要是仰慕正义,勉励行仁的人都会爱护同情你,何况燕赵的人士仰慕正义,勉励行仁是出于本性呢。但是我曾经听说风俗是随着教化变动的,我怎么知道那里现在的风俗和古代所说的没有不同呢?姑且以您这次前去验证一下吧。董生,努力吧!

我因为你这次燕赵之行而有些感想。请为我凭吊一下望诸君的坟墓,并到街市上看看,还有从前那种卖狗肉的民间豪侠吗?请替我告诉他们说:“圣明的天子在上,可以出来做官了。”

送杨少尹序韩愈

【导读】

本文是韩愈送杨巨源辞官归乡的一篇赠序。杨巨源,字景山,蒲州(今山西省永济县)人,唐德宗贞元五年(789)中进士,以诗擅名,任国子司业,年老辞官归乡,任河东少尹。故称”杨少尹“。

文中将杨巨源辞职归乡的情景跟汉代的疏广、疏受进行比较。说他的行动可追踪二疏,而和中世士大夫以做官为终身职业者不同,从而突出了杨巨源功成身退的美德。全文融赞叹之情于叙事之中,感情真挚浓烈,叙述生动流畅,有浓厚的抒情意味。

昔疏广、受二子[1],以年老,一朝辞位而去。于时公卿设供张[2],祖道都门外[3],车数百两,道路观者多叹息泣下?共言其贤。汉史既传其事,而后世工画者又图其迹,至今照人耳目,赫赫若前日事。国子司业杨君巨源?方以能诗训后进,一旦以年满七十,亦白丞相去归其乡。世常说古今人不相及,今杨与二疏,其意岂异也!

予忝在公卿后[4],遇病不能出,不知杨侯去时,城门外送者几人,车几两,马几匹,道边观者亦有叹息知其为贤与否?而太史氏又能张大其事[5],为传继二疏踪迹否?不落莫否?见今世无工画者[6],而画与不画,固不论也。然吾闻杨侯之去,丞相有爱而惜之者,白以为其都少尹[7],不绝其禄,又为歌诗以劝之,京师之长于诗者,亦属而和之[8]。又不知当时二疏之去,有是事否?古今人同不同未可知也。

中世士大夫以官为家,罢则无所于归。杨侯始冠[9],举于其乡,歌《鹿鸣》而来也。今之归,指其树曰:”某树吾先人之所种也。某水某丘,吾童子时所钓游也。“乡人莫不加敬,诫子孙以杨侯不去其乡为法。古之所谓乡先生,没而可祭于社者[10],其在斯人欤?其在斯人欤?

【注释】

[1]疏广、受:人名,疏广和疏受,西汉人,为叔侄。[2]公卿:三公九卿,泛指高官。设供张:陈设帷帐置酒席以饯行。供张,即供帐。[3]祖道:饯行。[4]忝:谦词,表示辱没他人,自己有愧。[5]太史氏:史官。[6]见今:现今。[7]白:告白,指奏明朝廷。或无此字。其都:指杨巨源的家乡河中府。[8]属:跟从,跟随。[9]冠:行冠礼,古时男人二十岁行冠礼,以示成年,这里借指年岁。[10]社:古代祭祀土地神的地方,这里指乡贤祠一类的祠庙。

【译文】

从前疏广、疏受两位先生,因为年老,同时辞官回去。当时,公卿摆设了供帐酒具,在都城的城门外替他们饯行,车子有几百辆,站在路旁观看的人大都赞叹以致流泪,都说他们很贤明。《汉书》已经记述了他们的事迹,后代擅长绘画的人又描画了这个场面,至今还呈现眼前,回响耳边,清清楚楚,仿佛昨天的事情。国子司业杨巨源君,正以他擅长于诗教导后辈,一旦因为年满七十岁,也告诉丞相说要辞去官职回故乡去。世人常说今人和古人不能相比,如今杨君和二疏,他们的心志和意趣难道有什么不同吗!

我惭愧地列于公卿之后在朝廷任职,因为生病不能出门为杨君送行,不知道他离去的时候,城门外送行的有多少人,车子有多少辆,马有多少匹,在路旁观看的人是不是也有赞叹、知道他是贤人的呢?而史官是不是又能够宣扬他的事迹,继二疏的事迹为他作传呢?他们是不是会冷落寂寞他呢?现在世上没有擅长绘画的人,而画与不画,本来可以不论。但我听说杨侯离去,丞相对他有爱护和可惜的意思,启奏朝廷封他为他家乡的少尹,不停止他的俸禄,还写了诗歌劝勉他,京城中善于写诗的人,也跟着写诗唱和。我也不知道当时二疏离去辞官的时候,是不是有这样的事。古人和今人到底是相同还是不同,就不得而知了。

中世的士大夫以官府为家,辞官之后就没有可归去的地方。杨侯年轻的时候,被他家乡举荐,参加演唱《鹿鸣》的酒礼之后前来京城为官。如今回到故乡,指着那些树说:”某树是我先人种的。某条河某座山,是我小时候钓鱼游玩的地方。“家乡的人无不对他更加尊敬,并告诫子孙要以杨侯不离开故乡为榜样。古代所说的乡先生,死了以后可以进乡贤祠受祭祀,大概就是杨侯这样的人吧?大概就是杨侯这样的人吧?

送石处士序韩愈

【导读】

本文是韩愈送洛阳处士石洪出仕的一篇赠序。

处士,指没有做官的读书人。石洪字浚川,唐代河阳(今河南孟县南)人。曾任黄州录事参军,后隐居洛阳,十年不仕,故称”石处士“。后来,应河阳军节度使、御史大夫乌重胤的邀请,到乌府任幕僚,韩愈特作此文以送之。

本文以记叙的形式,通过人物的行为、对话,来表达作者对人物的评价和期待,常常以议论代叙事,这是对序的传统写法的一个突破。文章构思细密,曲折多变,层层深入,愈转愈佳,令人百读不厌。

河阳军节度御史大夫乌公[1],为节度之三月[2],求士于从事之贤者[3],有荐石先生者[4]。公曰:”先生何如?“曰:”先生居嵩邙、瀍谷之间[5],冬一裘,夏一葛[6],食朝夕,饭一盂,蔬一盘。人与之钱,则辞;请与出游,未尝以事免;劝之仕,不应。坐一室,左右图书。与之语道理,辨古今事当否,论人高下,事后当成败,若河决下流而东注,若驷马驾轻车就熟路,而王良、造父为之先后也[7],若烛照、数计而龟卜也[8]。“大夫曰:”先生有以自老,无求于人,其肯为某来邪?“从事曰:”大夫文武忠孝,求士为国,不私于家。方今寇集于恒[9],师环其疆,农不耕收,财粟殚亡[10]。吾所处地,归输之涂。治法征谋,宜有所出。先生仁且勇,若以义请而强委重焉,其何说之辞?“于是撰书词,具马币[B11],卜日以受使者,求先生之庐而请焉。

先生不告于妻子,不谋于朋友,冠带出见客,拜受书礼于门内。宵则沐浴,戒行李,载书册,问道所由,告行于常所来往,晨则毕至,张上东门外[B12]。

酒三行,且起,有执爵而言者曰[B13]:”大夫真能以义取人,先生真能以道自任,决去就,为先生别。“又酌而祝曰:”凡去就出处何常?惟义之归。遂以为先生寿[B14]。“又酌而祝曰:”使大夫恒无变其初,无务富其家而饥其师,无甘受佞人而外敬正士,无昧于谄言,惟先生是听,以能有成功,保天子之宠命。“又祝曰:”使先生无图利于大夫,而私便其身图。“先生起拜祝辞,曰:”敢不敬早夜以求从祝规[B15]!“

于是东都之人士[B16],咸知大夫与先生果能相与以有成也。遂各为歌诗六韵,遣愈为之序云。

【注释】

[1]河阳:治所在今河南孟县。[2]为节度之三月:乌重胤任河阳军节度使御史大夫的时间是唐宪宗元和五年(810)四月,为节度之三月,即这年的六七月间。[3]从事:佐吏。是州郡长官自己聘用的属官。[4]石先生:姓石,名洪,字浚川,洛阳人。[5]嵩邙(sōngmáng):嵩山、邙山,都在今河南境内。沪(huì)谷:谷河和涧水。都在洛阳附近汇入洛河。[6]葛:麻布。[7]王良、造父:相传都是古代善于驾车的人。[8]烛照:烛人照明,比喻明察。数计:用蓍草算卦,比喻料事准确。龟卜:用龟甲预卜吉凶,比喻善于推断。[9]寇聚于恒:贼寇聚集在恒州。[10]殚(dān):尽。亡:无。[B11]币:礼物。[B12]张:供张,摆设帷帐酒席。[B13]爵:古代盛酒的三足酒器。[B14]寿:祝酒。[B15]蚤:同”早“。祝规:祝愿和规劝。[B16]东都:指洛阳。

【译文】

河阳军节度使御史大夫乌公,担任节度使的第三个月,向贤能的幕僚访求人才,有向他推荐石先生的。乌公问:”石先生为人如何?“那幕僚说:”石先生住在嵩山、邙山和泸河、谷河之间,冬天一件皮衣,夏天一件麻衫,每天早晚两餐饭,米饭一碗,蔬菜一盘。人家送给他钱,他推辞不受;请他一起出去游玩,没有借故推辞过;劝他作官,他不答应。他坐在一间房间里,身边都是图书。同他谈论道理,辨析古今之事是否恰当,评论人物的高低长短,推断日后是成功还是失败,他的话就像黄河决堤奔流而下,向东涌注,就像四匹马驾着轻车奔驰在熟悉的道路上,而且是王良、造父那样善御者在车子前后驾驭,犹如烛光照明暗处,像算卦、占卜一样有预见。“乌大夫说:”石先生有志于隐居到老,没有什么事情可求人,他肯为我而来吗?“那幕僚说:”乌大夫文武双全、忠孝具备,访求士人是为了国家,不是为自家的私利。目前寇贼聚在恒州,军队包围了那儿的四方,农民不能耕田收获,财物粮食已经用尽吃光。我们所处的地方,是物资运输的要道。治理的办法,讨贼的计谋,应该有人来出。石先生仁义而且勇敢,如果以大义请他并委以重任,他有什么理由推辞呢?“于是写了聘书,备办马匹、聘礼,选好日子交给使者,寻石先生的住所请他。

石先生没有告诉妻子,没有和朋友商量,穿戴好衣帽出来会见客人,拜受聘书聘礼于家门之内。晚上沐浴一番,整理了行装,把书籍装在车上,询问清楚前往的道路,并把动身的消息告诉了和他经常来往的朋友。第二天早晨,这些朋友都到齐了,在东门外为他设宴饯行。

酒过三巡,就要起身告别了,有人拿着酒杯说:“乌大夫真能以义选取人才,石先生真能以道为己任,来决定进退,为先生告别干了这杯。”又斟了酒祝贺说:“凡是一个人的取就取舍,用什么来做准则呢?只有归于义。因此为了义再敬先生一杯。”又斟了酒祝贺说:“希望乌大夫永远不变初衷,不要只顾自家的富足而让士兵挨饿,不要高兴地听信花言巧语之人而仅仅表面上尊敬正直之士,不要被谄谀的话蒙蔽,希望他只听先生您的话,从而能够获得成功,保全天子的宠命。”又祝贺说:“希望先生不要从乌大夫那里谋取私利,利用方便谋取个人好处。”石先生起身拜谢祝酒词,说:“我怎敢不恭敬地早晚追求这种祝愿和规劝!”

由此,东都的人士,都知道乌大夫和石先生一定能够相互合作并得到成功。于是各人写了一首六韵的诗歌,叫我为诗歌写了这篇序。

送温处士赴河阳军序韩愈

【导读】

温处士,名造,字舆,与韩愈友善。曾隐居在洛阳附近,不仕,故称“处士”。后来,应河阳节度使乌重胤的邀请,到河阳节度使幕府任职。

本文即韩愈送别温造赴河阳时所写的一篇赠序。文章围绕着“伯乐一过冀水之野而马群遂空”这个比喻展开论述,把河阳节度使乌重胤比作伯乐,颂扬其识才爱才,知人善任,把温造比作良马,并以石洪作为陪衬,赞美其才学非凡,德高望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