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皇考:称亡故的父亲。父死称考。皇是尊称。崇公:欧阳修的父亲欧阳观在神宗继位后追封崇国公。卜吉:通过占卜选择吉洋的墓地。泷(shāng)冈:地名,在今江西省永丰县沙溪南凤凰山上:[2]阡:指墓道。[3]太夫人:指欧阳修的母亲郑氏。古代列侯之妻为夫人。列侯死,其子袭封,称其母为太大人。[4]俾:使。[5]姑:婆母。[6]归:古寸称女子出嫁为归。[7]免于母丧:为母亲守丧期满。古时母亲故去,守丧三年。[8]御:食用。[9]官书:特指刑狱方面的文件。[10]矧(shěn):况。[B11]要:要求。[B12]成平三年:公元1000年。咸平是宋真宗年号。[B13]道州:治所在今湖南道县。判官:州府长官的属官,掌文书。[B14]泗、绵:泗州,治所在今安徽泅县。绵州,治所在今四川绵阳。推官:州府长官的属官,掌司法。[B15]泰州:治所在今江苏泰州市。[B16]沙溪:地名,在今江西永丰县南凤凰山旁。[B17]福昌县:约为今河南宜阳县。太君:古代官员母亲的一种封号。[B18]乐安、安康、彭城:古代郡名,宋代已不存在,仅作为封赠的称号。[B19]夷陵:在今湖北宜昌。欧阳修因为替范仲淹辩护,被贬为夷陵县令。[B20]龙图阁:宋代管理典籍文献的官署。直学士:龙图阁设学士、直学士等官,但通常只是加给侍从官的一种荣誉头衔。[B21]尚书:即尚书省,管理全国行政事务的机构。吏部:隶属尚书省,掌官员任免、升迁等。郎中:吏部设郎中四名,分管吏部事务。[B22]留守南京:欧阳修于皇佑二年知应天府兼南京留守司事。留守,宋朝在西京、南京、北京各置留守一人。南京,宋真宗升宋州(今河南商丘)为应天府,建为南京。[B23]副枢密:做枢密院的副使。枢密院是宋代主管军事的最高机构。[B24]参政事:做参知政事,相当于副宰相。[B25]二府:称枢密院和中书省。[B26]嘉佑;宋仁宗年号。[B27]府君:对祖父的敬称。[B28]躬:亲身。[B29]三朝:指宋仁宗、英宋、神宗三朝。
【译文】
唉!我先父崇国公在泷冈选择吉祥之地下葬的第六十年,他的儿子欧阳修才能在这墓道上为他竖建墓表。不是我敢拖延,而是有所等待。
我不幸,出生后四岁父亲就去世了,母亲守节,誓不再嫁,家境贫困,她自己劳作操持衣食,从而抚养我,教育我,使我长大成人。母亲告诉我说:”你父亲做官廉洁,喜欢救济穷人,又爱结交朋友。他的薪俸微薄,而不求剩余,说:‘不要让钱财使我受累!,所以他去世以后,没有留下一片瓦,一块地,可以依靠得以维持生计。我靠什么而能够安贫自守呢?我对你父亲有所了解,因而对你抱着期望。从我成为你家媳妇的时候,就没有来得及侍奉婆母,但我知道你父亲能孝敬父母。你失去父亲,年纪幼小,我不能断定你有建树,但我知道你父亲一定会有好后人。我当初出嫁时,你父亲为他母亲守孝期满刚刚一年。逢年过节祭祀祖先,他总是流泪说:’祭祀再丰富,也比不上生前的微薄奉养啊。‘间或喝点酒,吃点肉,他也会流泪说:’从前衣食常常不足,如今富足有余,但是却无法孝敬父母了!‘我起初一两次看到这种情况,还以为是刚刚守满孝,所以免不了这样哀痛。后来却始终如此,直到去世也是这样。我虽然没赶得上侍奉婆母,可是根据这种情形我知道你父亲能孝敬父母。你父亲做官,曾经在晚上点着蜡烛处理刑狱案卷,他多次放下案卷来叹气。我问他,他就说:’这是一个死刑案件,我想为他寻求一条生路却不可能。‘我问:’犯了死罪的人也可以活命吗?‘他说:’我为他寻求生路而没有做到,那么,死者和我就没有遗憾了,何况经过努力还确实有免于一死的呢!正因为有得到赦免的,所以不替他们寻求生路而被处死的人可能有遗恨啊。经常为他们寻求生路,还不免错杀;何况世上的官吏总是想着如何才能置犯人于死地呢?,他回头看见奶娘抱着你站在旁边,于是指着你叹气说:‘算命的说我遇上戊年就会死,假使他的话说对了,我就来不及看见儿子长大成人了,今后你要把这番话告诉他。’他平时教育其他晚辈,也常常用这些话,我听惯了,所以记得很清楚。他在外面办的公事,我不知道;他住在家里,没有一点虚伪做作,他的所作所为就是这样,是真正从内心发出来的呀!唉!他那颗心是很重视仁的啊!因此,我知道你父亲一定会有好后代。你一定努力啊!奉养父母不一定要丰厚,最重要的是孝敬;好处虽然不能遍施于众,重要的是心中要特别地重视仁。我不能教你什么,这些都是你父亲的愿望。“我哭泣着记下了这些话,不敢忘记。
先父也是年少丧父,他努力读书,成平三年中了进士,做过道州判官。泗洲和绵州的推官,后来又做泰州的判官,终年五十九岁,安葬在沙溪的泷冈。我母亲姓郑,她的父亲名德仪,世代都是江南有名的大族。母亲为人恭敬、节俭、仁厚,待人彬彬有礼,开始被封为福昌县太君,后又加封乐安、安康、彭城三郡的太君。从我们家贫穷时起,她就勤俭持家,到了后来,也总是不让超过这个限度。她说:”我的儿子不能苟且迎合世俗,勤俭节约是为对付将来患难的日子。“以后我被贬官到夷陵,母亲谈笑皆如,她说:”你家原本贫苦寒微,我早就过惯了,只要你不在乎,我也就放心了。“
从先父去世二十年后,我才得到俸禄来奉养母亲。又过了十二年,我在朝廷做官,才得到赠封亲属的荣耀。又过了十年,我做龙图阁直学士、尚书吏部郎中,兼任南京留守。母亲因病在官邸逝世。终年七十二岁。又过了八年,我这个没有什么才能的人,升任枢密副使,不久担任参知政事。又过了七年才免职。自从进了枢密院和中书省,天子推广恩典,赠封我祖上三代,所以,从嘉佑以来,遇上国家有大的庆典,一定要特加恩宠赏赐。先曾祖父一再封至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先曾祖母累封楚国太夫人。先祖父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先祖母累封吴国太夫人。先父崇国公一再封至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先母累封至越国太夫人。当今皇上第一次祭天,先父蒙赐给爵位为崇国公,先母进封为魏国太夫人。
在这时,我才哭泣说:”唉!行善没有不得到回报的,只是时间有早有迟,这具有普遍性的道理。我的祖先和父亲积善成德,应该享有很高荣耀,虽然不能在他们生前亲自得到,可是现在赐爵受封,显贵尊荣,大受嘉奖,实际上享有三朝恩宠,这足以流传后世,并庇护他们的子孙了。“于是我列出世代家谱,全部刻在墓碑上。接着又记载先父崇国公的遗训,以及母亲用来教育我的话和对我的期望,一同刻在碑上,树在墓道上。使得人们知道我这个人德行浅薄,才能缺少,之所以遭逢盛世,忝列官位且有幸保全大节,没有辱没祖先,这结果是有由来的。熙宁三年四月十五日,儿子推诚保德崇仁翊戴功臣、观文殿学士、特进、行兵部尚书、知青州军州事、兼管内劝农使、充京东路安抚使、上柱国、乐安郡开国公,食邑四千三百户,食实封一千二百户,(欧阳)修谨撰墓表。
管仲论苏洵
【导读】
本篇是苏洵评论历史名臣管仲的文章。文章主旨,是批评管仲临死未能荐贤自代的错误,以致造成竖刁、易牙、开方三个奸臣专权的局面,留下齐国内乱的祸根。封建社会由于高度集权,有影响的政治家的去世,往往影响政局的稳定。作者提出荐贤自代,不失为一种卓越的见解。
本文剖析细致,反复对比,因而使论述层层深入,不露破绽,表现了苏洵文章纵横开合、锋利雄辩的特色。
管仲相威公[1],霸诸侯,攘夷狄,终其身,齐国富强,诸侯不敢叛。管仲死,竖刁、易牙、开方用[2],威公薨于乱[3],五公子争立[4],其祸蔓延,讫简公[5],齐无宁岁。
夫功之成,非成于成之日,盖必有所由起;祸之作[6],不作于作之日,亦必有所由兆。故齐之治也,吾不曰管仲,而曰鲍叔[7];及其乱也,吾不曰竖刁、易牙、开方,而曰管仲。
何则?竖刁、易牙、开方三子,彼固乱人国者,顾其用之者,威公也。夫有舜而后知放四凶[8],有仲尼而后知去少正卯。彼威公何人也?顾其使威公得用三子者,管仲也。
仲之疾也,公问之相。当是时也,吾意以仲且举天下之贤者以对,而其言乃不过曰:竖刁、易牙、开方,三子非人情,不可近而已。呜呼!仲以为威公果能不用三子矣乎?仲与威公处几年矣,亦知威公之为人矣乎?威公声不绝乎耳,色不绝乎目,而非三子者,则无以遂其欲。彼其初之所以不用者,徒以有仲焉耳,一日无仲,则三子者可以弹冠而相庆矣[9]。仲以为将死之言,要以絷威公之手足耶[10]?夫齐国不患有三子,而患无仲,有仲,则三子者,三匹夫耳。不然,天下岂少三子之徒哉,虽威公幸而听仲,诛此三人,而其余者,仲能悉数而去之耶?呜呼!仲可谓不知本者矣。因威公之问,举天下之贤者以自代,则仲虽死,而齐国未为无仲也,夫何患三子者,不言可也。
五伯莫盛于威、文[B11],文公之才,不过威公,其臣又皆不及仲,灵公之虐[B12],不如孝公之宽厚[B13],文公死,渚侯不敢叛晋,晋袭文公之余威,犹得为诸侯之盟主百余年。何者?其君虽不肖,而尚有老成人焉。威公之薨也,一败涂地,无惑也,彼独恃一管仲,而仲则死矣。
夫天下未尝无贤者,盖有有臣而无君者矣。威公在焉,而曰天下不复有管仲者,吾不信也。仲之书[B14],有记其将死,论鲍叔、宾胥无之为人[B15],且各疏其短,是其心以为数子者皆不足以托国,而又逆知其将死[B16],则其书诞谩不足信也[B17]。
吾观史鰌[B18],以不能进蘧伯玉而退弥子瑕[B19],故有身后之谏。萧何且死,举曹参以自代。大臣之用心,固宜如此也。
夫国以一人兴,以一人亡。贤者不悲其身之死,而忧其国之衰。故必复有贤者,而后可以死。彼管仲者,何以死哉?
【注释】
[1]管仲(?一前645年):见本书《管晏列传》。威公:即齐桓公,因避北宋钦宗赵桓的讳,所以改成威公。[2]竖刁、易牙、开方:齐桓公身边的三个幸臣。
[3]薨(hóng):周代诸侯死称为薨。[4]五公子:齐桓公的五个儿子,即武盂、元、潘、商人、雍,此外还有公子昭,后立为齐孝公。[5]简公:名壬,被左相田常所杀。[6]作:发生。[7]鲍叔:即鲍叔牙,春秋时期齐国大夫,管仲因鲍叔牙的举荐而得到齐桓公重用。[8]四凶:指尧时的共工、萤兜、三苗和鲧。[9]弹冠而相庆:比喻作好当官的准备,也指坏人准备上台。[10]絷(zhí):拴,捆住。
[B11]五伯:即五霸,指春秋时期先后称霸的五个诸侯,通常指齐桓公、晋文公、宋襄公、秦穆公、楚庄王。[B12]灵公:晋襄公之子,晋文公之孙,暴虐无道,被臣下赵穿所杀。[B13]孝公:齐桓公之子公子昭即位,为孝公。[B14]仲之书:即《管子》。[B15]宾胥无:齐国大夫。[B16]逆:预先。[B17]诞谩:荒诞。[B18]史鰌(qiū):字子鱼,春秋时卫国大夫。[B19]蘧(qú)伯玉:卫国的贤大夫。弥子瑕:卫灵公宠臣。
【译文】
管仲作齐桓公的宰相,称霸诸侯,攘斥夷狄,在他整个一生中,齐国富强,诸侯不敢反叛。管仲死后,竖刁、易牙、开方受桓公重用,齐桓公在动乱中死去,五个儿子争夺君位,这场祸患从此蔓延,直到简公,齐国没有一年安定过。
功业的完成,不是成于完成的那一天,一定有它完成的起因;祸患的兴起,不是起于兴起的那一天,也一定有它之所以兴起的预兆。所以,齐国的太平,我不说是靠管仲,而说是靠鲍叔。等到它混乱动荡时,我不说是由于竖刁、易牙、开方,而说是由于管仲。
为什么呢?竖刁、易牙、开方这三个人,他们固然是扰乱国家的人,但是任用他们的,是齐桓公。有了舜然后才知道流放四个恶人。有了孔子然后才知道铲除少正卯。那齐桓公是什么人呀,终于使桓公能任用这三个人的,是管仲啊。
管仲病重时,桓公问他谁能做宰相。在这个时候,我意下认为管仲将提出天下贤才来回答,可是他的话却只不过说竖刁、易牙、开方三个人不合于人情,不可以亲近而已。唉!管仲以为桓公果真能够不用这三个人吗?管仲和桓公相处好几年了,也知道桓公的为人了吧?桓公的耳边没有断绝过音乐,眼前没有断绝过美色。若不是这三个人,就没有人能够满足他的欲望。他当初之所以不重用他们,只不过是因为有管仲罢了。一旦没有管仲了,那么这三个人就可以弹冠相庆了。管仲以为自己临要死时说的话可以绑住桓公的手足吗?要知道齐国并不担心有这三个人,却担心没有管仲。有管仲,那么,这三个人不过是三个匹夫罢了。要不然,天下难道还缺少这三个一流的人物吗?即使桓公幸而能听从管仲的话,杀掉这三个人,可是其余的人,管仲能够全部铲除他们吗?唉!管仲可说是不明白根本的人啊!趁着桓公询问,推荐天下的贤人来代替自己,那么,管仲虽然死去,而齐国并不是没有”管仲“,这三个人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那些话不说也可以的。
五霸之中,没有谁胜过齐桓公、晋文公。晋文公的才能,比不上齐桓公,他的臣子都比不上管仲,晋灵公的暴虐,更不能与齐桓公的宽厚相比,可是晋文公死后,诸侯不敢背叛晋国,晋国承继晋文公留下来的威望,还能够成为诸侯的首领一百多年、为什么?因为他的国君虽然不贤,可是朝廷上还有练达持重的人。齐桓公去世后,齐国一败涂地,这并不奇怪,因为他只依靠一个管仲?而管仲已经死去了。
天下并不是没有贤人,却存在着有贤臣而无明君的情况。桓公还在,却说天下不再有管仲这样的人才,我是不相信的。管仲的书《管子》,有一个地方记叙他临终时评论鲍叔,宾胥无的为人,而且分别说明他们的缺点。这表明在他的心目中这几个人都不足以把国家大事托付给他们,同时又事先就知道自己会死。这样看来,这本书是荒唐的,不足为信。
我看史鳍,因为不能推荐蘧伯玉而斥退弥子瑕,所以有死后尸谏。萧何将死的时候,推举曹参来代替自己。大臣的用心,本来应该这样啊!
国家因一个人而强大,因一个人而灭亡。贤明的人不为自己的死而悲哀,却担忧国家的衰亡。所以,一定要再有贤人接替,然后可以安心死去。那管仲呀,怎么能就这样撒手死去呢?
辨奸论苏洵
【导读】
这篇文章最早见于邵伯温(公元1057—1134年)所写的《邵氏闻见录》。邵伯温说:”《辨奸》一篇,为荆公发也。“苏洵在王安石实行变法之前三年便死了,故学术界认为本文显系伪托,冒苏洵之名,以攻击王安石。
全幅文章,采用对比映照的手法,以古论今,抓住王安石”衣臣虏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丧面,而谈诗书“等”不近人情“的行为,断定王安石是大奸、必然乱国祸民,表达了作者对王安石其人其事的厌恶、否定之情。
不过,平心而论,本文多论断而少事实依据,虽说是”见微知著“,但总给人以牵强附会和强词夺理之感。这种近乎于人身攻击的主观臆断,说得如此的武断、如此的尖刻、如此的严重,不论是针对谁,恐怕都不够妥当。而将这种文章选入《古文观止》,似乎也不够慎重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