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古文观止鉴赏(中华古文化经典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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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宋文(3)

庙里的和尚叫一个小童,拿着斧子在乱石堆里挑出一二块石头敲打着,发出硿硿的响声。我只笑笑,不相信就是这么回事。到了夜晚月色明亮时,我单独地和儿子苏迈坐小船划至石钟山陡峭的山壁下。向上看去,高达千尺的巨大岩石,倾斜地耸立着,好像凶猛的野兽、奇特的鬼怪,阴森森地像要搏击人似的;而山上栖息着的苍鹘,听到人的声音,也惊恐地飞起来,磔磔地在云霄里鸣叫;又有像老人边咳嗽边笑的声音在山谷中回响,有人说:”这是鹳鹤。“我心里有些害怕,正想返程回去,这时在水面上发出一种巨大的声音,轰隆隆地像钟鼓的响声,久久不停。船夫十分害怕。我慢慢地察看,发觉山下全是石头洞和石头缝隙,也看不出它们的深浅,微小的波浪冲进去,在里面流转回荡,相互撞击,形成了这种声音。船转回到上钟山和下钟山之间,将要进入湖水的分流处,有块大石头挡在水流中央,上面大约可坐上百人。这块大石,中间是空的,四周有许多小孔,与风和水相互吞吐,发出窍坎镗鞳的声音,与刚才听到的轰隆之声相响应,好像音乐正在演奏。我因此笑着对迈儿说:”你知道这些了吗?轰隆隆的声音,像是周景王无射钟所发出的声音;窍坎镗鞳的声音,像是魏庄子的歌钟所发出的声音。古人并没有欺骗我们啊!“

事物不亲自眼见耳闻,便凭想像来判断它的有没有,可以吗?郦道元所见到和听到的,大概和我相同,可是讲得不详细;一般士大夫总是不愿深夜乘小船来到绝壁之下,所以无法知道底细:而渔人船夫,虽然知道却不能讲出来。这就是石钟山命名的真实原因不能在世上相传的道理。而见识粗浅的人竞拿着斧头敲击来探求真相,自认为得到了真实结果。我因此把这一情况记下来,既叹惜郦道元所言的简略,又讥笑李渤所说的浅陋。

潮州韩文公庙碑苏轼

【导读】

本文是作者在宋元佑七年应当时潮州知州王涤的请求而写的。文章对韩愈一生的得失和遭遇进行了评述,高度赞颂了他在文学上、儒学上的造诣以及被贬官潮州后的政绩。同时,对韩愈仕途的坎坷、命运的多舛,给予了深切的同情,指出导致韩愈不为时人所理解的原因在于他一心行天道,不钻营人事,不容于世俗,这实际上也是对其人格的褒扬。

文章气势不凡,情感充沛,运用了排比、比喻、答辩、歌咏等多种表现手法,使文章曲折变化,生动灵活,词采华美,挥洒自如。

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是皆有以参天地之化,关盛衰之运。其生也有自来,其逝也有所为。故申、吕自岳降[1],傅说为列星[2],古今所传,不可诬也。孟子曰[3]:”我善养吾浩然之气[4]。“是气也,寓于寻常之中,而塞乎天地之间。卒然遇之,则王公失其贵,晋、楚失其富,良、平失其智[5],贲、育失其勇[6],仪、秦失其辩[7]。是孰使之然哉?其必有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随死而亡者矣。故在天为星辰,在地为河岳,幽则为鬼神[8],而明则复为人[9]。此理之常,无足怪者。

自东汉已来,道丧文弊[10]异端并起[B11],历唐贞观、开元之盛[B12],辅以房、杜、姚、宋[B13],而不能救。独韩文公起布衣,谈笑而麾之[B14],天下靡然从公[B15],复归于正,盖三百年于此矣[B16]。文起八代之衰[B17],而道济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夺三军之帅,此岂非参天地、关盛衰、浩然而独存者乎?

盖尝论天人之辨[B18]:以谓人无所不至[B19],惟天不容伪;智可以欺王公,不可以欺豚鱼[B20];力可以得天下,不可以得匹夫匹妇之心。故公之精诚[B21],能开衡山之云,而不能回宪宗之惑[B22];能驯鳄鱼之暴[B23],而不能弭皇甫镈、李逢吉之谤[B24];能信于南海之民[B25],庙食百世[B26],而不能使其身一日安于朝廷之上。盖公之所能者,天也;其所不能者,人也。

始潮人未知学,公命进士赵德为之师,自是潮之士,皆笃于文行[B27],延及齐民,至于今,号称易治。信乎孔子之言:”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B28]。“潮人之事公也,饮食必祭,水旱疾疫,凡有求必祷焉。而庙在刺史公堂之后[B29],民以出入为艰[B30],前太守欲请诸朝作新庙[B31],不果。元祐五年[B32],朝散郎王君涤来守是邦[B33],凡所以养士治民者,一以公为师。民既悦服,则出令曰:”愿新公庙者,听[B34]’民欢趋之,卜地于州城之南七里[B35],期年而庙成。“

或曰:”公去国同万里,而谪于潮[B36],不能一岁而归。没而有知,其不眷恋于潮也审矣[B37]。“轼曰:”不然。公之神在天下者,如水之在地中,无所往而不在也。而潮人独信之深,思之至,焄蒿凄怆[B38],若或见之。譬如凿井得泉,而曰水专在是,岂理也哉?“

元丰元年[B39],诏封公昌黎伯[B40],故榜曰[B41]:”昌黎伯韩文公之庙。“潮人请书其事于石,因作诗以遗之,使歌以祀公。其辞曰:

公昔骑龙白云乡,手抉云汉分天章[B42],天孙为织云锦裳[B43]。飘然乘风来帝旁,下与浊世扫秕糠[B44]。西游咸池略扶桑,草木衣被昭回光。追逐李、杜参翱翔,汗流籍、湜走且僵[B45],灭没倒影不能望[B46]。作书诋佛讥君王,要观南海窥衡、湘,历舜九嶷吊英、皇。祝融先驱海若藏,约束蛟鳄如驱羊。钧天无人帝悲伤[B47],讴吟下招遣巫阳[B48]≥牲鸡卜羞我觞[B49]。于粲荔丹与蕉黄[B50]。公不少留我涕滂,翩然被发下大荒[B50]。

【注释】

[1]申、吕:申伯、吕侯(甫侯),周宣王、周穆王时大臣,相传他们出生时有高山降神的预兆。[2]傅说(yuè):殷高宗武丁的宰相。相传他死后飞升上天,与众星并列。[3]孟子:盂轲,战国时代大哲学家。[4]浩然之气:至大至刚之气。[5]良、平:张良、陈平,辅佐汉高祖刘邦的开国功臣,都以足智多谋著称。

[6]贲(bèn)、育:盂贲、夏育,皆为传说中古代勇士。[7]仪、秦:张仪、苏秦,战国时的纵横家,都以善辩著称。[8]幽:指幽冥之处。[9]明:指人世间。[10]文弊:文章凋敝。[B11]异端:此指汉魏以来兴盛的黄老之学和佛教。[B12]贞观:唐太宗李世民年号(627-649)。开元:唐玄宗李隆基年号(713-741)。[B13]房、杜:房玄龄、杜如晦,唐太宗时的贤相。姚、宋:姚崇、璟,唐玄宗的名相。

[B14]麾(huī):同”挥“,指挥,号召。[B15]靡(mǐ)然:倒下的样子。[B16]三百年:指从韩愈至苏轼相距约三百年。[B17]八代:指东汉、魏、晋、宋、齐梁、陈、隋八个朝代。[B18]天人之辨:天与人的区别,是中国古代关于天道与人世关系的哲学命题。[B19]人无所不至:人为了争权夺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B20]豚鱼:泛指纯任天性的小动物。[B21]精诚:专一诚挚的心意。[B22]宪宗之惑:指宪宗迎佛骨人京一事。[B23]驯鳄鱼之暴:韩愈初到潮州时,溪中鳄鱼扰民,韩愈作《祭鳄鱼文分,令鳄鱼迁走。[B24]皇甫锝(bó):唐宪宗时宰相,曾对韩愈加以弹劾罢斥。李逢吉:唐穆宗时宰相,曾挑拨韩愈与李绅的关系,使他们产生矛盾,双方都受到损害。[B25]南海:郡名。这里指潮州。[B26]庙食:接受后世的立庙祭祀。[B27]笃:忠实。[B28]小人:指老百姓。易使:容易差使。[B29]刺史公堂:州官办公的厅堂。[B30]艰:这里是”不方便“的意思。[B31]作:建造。[B32]元佑五年:公元1090年。元佑,宋哲宗趔煦的年号(1086-1094)。[B33]朝散郎:宋时用以表示品位、俸禄等级的官阶之一。[B34]听:任其自为,同意。[B35]卜地:占卜选择基地。[B36]去国:离开京城。[B37]审:明白。[B38]焄(xūn)蒿凄怆:描写潮州人祭韩愈时感情凄怆真挚。焄蒿,指祭祀时香气缭绕的样子,代指祭祀。焄,香气。蒿,气蒸出的样子。[B39]元丰元年:当做元丰七年,公元1084年。[B40]昌黎:韩愈原籍昌黎(今属河北)。伯:伯爵,爵位的一种。[B41]榜:匾,匾额。这里用作动词,写在匾额上。[B42],云汉:指银河。天章:天上的文采,即彩云。[B43]天孙:指织女星。传说织女是天帝的孙女。[B44]秕糠:这里指异端邪说。[B45]”汗流“句:指张籍、皇甫浞远远比不上韩愈。汗流、走且僵,形容赶不上。[B46]”灭没“句:指张籍、皇甫堤像倒影一样容易消失,难以仰望韩愈的重大成就。[B47]钧天:中央之天。无人:缺少像韩愈这样的人。帝:指天帝。[B48]遣巫阳:指派巫阳招韩愈之魂。[B49]椽(bào)牲:牦牛(一种高背的野牛)。以牦牛作祭品,表示隆重。[B50]於(wū):感叹词。[B51]”翩然“句:韩愈有诗”翩然下大荒,被发骑麒麟“。大荒:神话中的仙山。

【译文】

一个普通人而官巳成为百世师表,他的一句话可以为天下仿效,这都是由于这人有与大地共同化育万物的能力,并与国家盛衰命运紧密相关。他的出生也有来历,他去世也是有作用的。所以申伯、吕侯出生是高山降神,傅说死后化为星辰,这是古今相传的事,而不可以说是不真实的呀。孟子说:”我善于涵养我的至大至刚之气。“这种”气“,寄寓在平常事物中,而充溢在天地之间。突然遇上这种气,王公贵族就会失去他们的高贵,晋国、楚国就会失去他们的富饶,张良、陈平就会失去他们的智谋,盂贲、夏育就会失去他们的勇气,张仪、苏秦就会失去他们辩论的才能。是什么原因使他们这样的呢?那一定有不依靠形体而站立、不借助力量而运行、不依靠活着而存在、不随着死亡而消逝的东西。所以有这种”气“的人在天上化为星辰,在地上化为高山大河,在阴间化为鬼神,在阳世又化为人。这是很平常的道理,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从东汉以来,儒学道统丧失、文章凋敝,异端邪说纷纷而起。经历了唐代贞观、开元的盛世,有房玄龄、杜如晦、姚崇、宋璟等名相的辅佐,然而也不能挽回这样的局面。只有韩文公从平民中崛起,谈笑之间挥手号召,天下人都一齐倒向了他并追随他,文与道又归正统,到现在约有三百年了。韩文公的文章把八代衰败的文风振作了起来,他提倡的儒道拯救了沉溺于佛老思想的人们,他的忠谏敢触怒皇帝,他的勇气可以夺取三军的统帅,这难道不就是能与天地共同化育万物、与国家盛衰命运紧密相关而独立存在的至大至刚之气吗?

我曾经论析过天与人的区别:认为人为了争权夺利,没有什么手段是不用的,惟有上天不容许虚伪的行为;人的智慧可用来欺骗王公,但不可用来欺骗纯任天性的小动物;人的力量可用来夺取天下,但不可以使普通男女心悦诚服。所以韩公的专一诚挚的心意,可以拨开衡山重重的云雾,但不能劝回宪宗的迷惑:能驯服鳄鱼残暴性情,而不能消除皇甫镈、李逢吉的诽谤;能取信于潮州的百姓,享受世代后人的立庙祭祀,但不能使自己安稳地度过在朝廷上的一天。这是因为韩文公所能够做的,是顺应天道;所不能够做的,是处理人事。

起初潮州人不懂读书学习,韩文公命令进士赵德做他们的老师。从此潮州的士人都专注于文章和品行,教化普及到普通百姓。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今天,潮州被称为容易治理的地方。这就证实了孔子的话:”君子学了道德就有仁爱之心,老百姓学了道德就容易差使。“潮州百姓供奉韩文公,每顿饭必祭奠他,遇到洪水干旱、疾病瘟疫等灾祸,凡有什么需求一定向他祈祷。韩文公庙在刺史公堂的后面,百姓们认为进出很不方便,前任刺史想请求朝廷新建一座庙。没有做到。元佑五年,朝散郎王涤君来这里做知州,他用来培养士人、治理百姓的方法,一律以韩文公为榜样。在百姓们对他的治理心悦诚服以后,他就发布命令说:”愿意重建韩庙的人,我同意他去做。“百姓们高兴地争相去做,占卜选择的新址在州城南边七里的地方,过了一年庙就建成了。

有人说:”韩文公离开京城万里之远而谪居潮州,不到一年又回去了。假使他死后有神灵,他对潮州没有眷恋之情也是显然的。“我说:”不是这样的,韩文公的神灵在天底下,就像水在地层中一样,无论到哪里都有。而只有潮州人深深地信任他,无限地怀念他,祭祀的香气缭绕不绝,人们的感情凄怆真挚,好像又看见了韩文公。就好像凿井得到泉水,而说水只在这里有,难道有这样的道理吗!“

元丰元年,皇帝下诏追封韩文公为昌黎伯,所以庙中的匾额上写的是:”昌黎伯韩文公之庙。“潮州人请我把他的事迹写在碑石上,我因此又写了一首诗送给他们,让他们歌唱着来祭祀韩文公。诗的文辞说:

您从前乘驾苍龙在白云飘浮的地方,亲手在银河中选取天上的彩章,织女为您纺织华荚的云锦衣裳。飘荡乘风来到皇帝身旁,降临污浊的人间扫除秕糠。西游咸池东巡扶桑,草木承受着您的灿烂光芒。跟随李白、杜甫三人一同翱翔,张籍、皇甫湜汗流奔跑也赶您不上,就像水中倒影,而难以望见您在天上的容光。上书诋毁佛教讥讽君王,准备游览衡山和湘江,经过九嶷山凭吊女英娥皇。祝融开路,海怪躲藏,管束蛟龙鳄鱼就像驱赶羊群。天宫无人天帝悲伤,吟唱着神曲派遣巫阳招您回天上。鸡骨占卜献牛酒,红荔黄蕉请您品尝。您不肯停留一会儿我们泪水直淌,希望您披散头发走下大荒。

乞校正陆贽奏议进御札子苏轼

【导读】

札子是臣、下奏事时所使用的表、状之外的一种公文文体。本文写于宋哲宗元佑八年(1093),当时哲宗年幼,太后执政,苏轼兼任翰林侍读学士,负有为皇帝教学的职责。当时王安石推行的新法被吕惠卿、章惇等弄得弊端百出,面目全非,新旧党争使百姓遭殃,国家受害。他和同僚吕希哲、顾临等共同请求校正唐代陆贽奏议,并请求校正后进呈皇帝阅读,文章极力推崇陆贽的治国方略,并直谏哲宗借鉴陆贽奏议内容。文章援引史实,侃侃而谈,条理清晰,娓娓动听,具有较强的说服力,具有较强的感染力。

臣等猥以空疏[1],备员讲读。圣明天纵[2],学问日新。臣等才有限而道无穷,心欲言而口不逮,以此自愧,莫知所为。窃谓人臣之纳忠,譬如医者之用药。药虽进于医手,方多传于古人。若已经效于世间,不必皆从于己出。伏见唐宰相陆贽,才本王佐,学为帝师。论深切于事情,言不离于道德。智如子房而文则过[3],辨如贾谊而术不疏[4]。上以格君心之非[5],下以通天下之志。但其不幸,仕不遇时。德宗以苛刻为能[6],而贽谏之以忠厚;德宗以猜忌为术,而贽劝之以推诚;德宗好用兵,而贽以消兵为先;德宗好聚财,而贽以散财为急。至于用人听言之法,治边御将之方,罪己以收人心,改过以应天道,去小人以除民患,惜名器以待有功[7],如此之流,未易悉数。可谓进苦口之药石[8],针害身之膏肓[9]。使德宗尽用其言,则贞观可得而复[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