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古文观止鉴赏(中华古文化经典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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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宋文(5)

就这样带着酒和鱼,我们再次到赤壁下游玩。江水奔流发出声响,陡峭的江岸高耸千尺,山峦显得更高,月亮显得更小,水位降落礁石露出。才相隔了几天,而江景山色再也认不出来了。我就撩起衣裳上岸,踏着险峻的山岩,拨开稠密纷繁的山草,蹲坐的山石像虎豹,攀着的古木像虬龙,手扳着鹘鸟栖宿的高巢,俯视水神冯夷的深宫,这时两位客人已不能跟我爬山了。我一声长啸,草木也被震动,高山共鸣,深谷回应,风吹起来,浪涌起来。我也不禁暗自悲哀,紧张恐惧,感到害怕而不敢停留了。我返回岸边,登上小船,放船列江心,随它漂流到哪里,就在哪里停泊下来。这时已快到半夜,四下环顾寂静无声。正好有只孤鹤,横穿长江从东面飞来。翅膀像车轮一般大,如同穿着黑裙白衣,嘎嘎地拖长声音叫着,掠过我们的船向西飞去。

不久客人离去,我也入睡了。梦见一位道士,穿着鸟羽制成的衣服,飘然轻快,来到临皋亭下,向我拱手施礼说:”赤壁的游玩快乐吗?“我问他的姓名,他低头不答。”哦哦,嘻嘻,我明白了。昨天夜里,边飞边叫着掠过我船的,不就是您吗?“道士回头笑了起来,我也被惊醒了。开门一看,却看不到他去什么地方了。

三槐堂铭苏轼

【导读】

铭文是刻在器物上以资纪念的文体,汉以后多是刻格言来警诫自己,也刻在石碑或基石上来歌功颂德。厅堂也可有铭,以表彰主人。”三槐堂“是北宋初期大官僚世家王祜家的堂号,因王祜在庭院中植三株槐树而得名,三槐是象征朝廷中的三公。作者在文中赞颂了王祜的功业、品格及子孙的贤德,但把王家的功名富贵归结为积累而得上天报答的天命观是不足取的。不过,本文善于剖析事例,烘托陪衬,娓娓而谈,文风通畅,在写作方面有值得借鉴的地方。

天可必乎?贤者不必贵,仁者不必寿。天不可必乎?仁者必有后。二者将安取衷哉[1]?

吾闻之申包胥曰[2]:”人定者胜天,天定亦能胜人。“世之论天者,皆不待其定而求之,故以天为茫茫。善者以怠,恶者以肆。盗跖之寿[3],孔、颜之厄[4],此皆天之未定者也。松柏生于山林,其始也,困于蓬蒿,厄于牛羊,而其终也,贯四时、阅千岁而不改者[5],其天定也。善恶之报,至于子孙,则其定也久矣。吾以所见所闻考之,而其可必也审矣[6]。

国之将兴,必有世德之臣厚施而不食其报,然后其子孙能与守文太平之主共天下之福。故兵部侍郎晋国王公[7],显于汉、周之际,历事太祖、太宗[8],文武忠孝,天下望以为相,而公卒以直道不容于时。盖尝手植三槐于庭,曰:”吾子孙必有为三公者[9]。“已而其子魏国文正公[10],相真宗皇帝于景德、祥符之间[B11]。朝廷清明、天下无事之时,享其福禄荣名者十有八年。今夫寓物于人[B12],明日而取之,有得有否。而晋公修德于身,责报于天,取必于数十年之后,如持左契,交手相付。吾是以知天之果可必也。

吾不及见魏公,而见其子懿敏公[B13]。以直谏事仁宗皇帝[B14],出入侍从将帅三十余年,位不满其德。天将复兴王氏也欤?何其子孙之多贤也?世有以晋公比李栖筠者[B15],其雄才直气,真不相上下。而栖筠之子吉甫[B16]、其孙德裕[B17],功名富贵略与王氏等,而忠恕仁厚,不及魏公父子。由此观之,王氏之福,盖未艾也[B18]。

懿敏公之子巩与吾游[B19]。好德而文,以世其家,吾以是铭之。铭曰:”呜呼休哉!魏公之业,与槐俱萌,封植之勤,必世乃成。既相真宗,四方砥平[B20]。归视其家,槐阴满庭。吾侪小人[B21],朝不及夕,相时射利,皇恤厥德[B22],庶几侥幸,不种而获。不有君子,其何能国?王城之东,晋公所庐,郁郁三槐,惟德之符。呜呼休哉!“

【注释】

[1]衷:通”中“。此为正确之意,[2]申包胥:春秋时楚国大夫,姓公孙,名包胥,因其封地在申。[3]盗跖(zhí):传为春秋末期奴隶起义领袖。[4]孔;即孔子。颜:颜渊,字回。孔子的弟子。[5]贯:贯穿。阅:经历。[6]审:清楚,明白。[7]晋国王公:即王祜,字景叔。[8]太祖:即宋太祖赵匡胤,公元960年至975年在位。太宗:即宋太宗赵匡义,即位后改名灵,公元976年至997年在位。[9]三公:西汉时称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为三公。这里泛指朝廷的高级官员。[10]魏国文正公:即王旦,字子明。王祜次子。[B11]真宗:即宋真宗赵恒,公元998年至1022年在位。景德、祥符:宋真宗年号。景德,自公元1004年至1007年。祥符,大中祥符的省称,自公元1008年至1016年。[B12]寓:寄存。[B13]敏公:即王素,字仲仪,王旦之子。死后谥懿敏。[B14]仁宗:即宋仁宗赵祯,公元1023年至1063年在位。[B15]李栖筠:唐朝大臣。字贞一。[B16]吉甫:李栖筠之了,字弘宪。[B17]德裕:李吉甫之子,字文饶。[B18]艾:止,绝。[B19]巩:即王巩,字定国,自号清虚先生。[B20]砥平:像磨刀石一样平稳。这里指国家安定。[B21]侪:类,辈。[B22]皇恤:皇通”遑“,怎能。

【译文】

天意是可以料定其必然的吗?但是贤明的人却不一定显贵,仁慈的人也不一定长寿。天意是不可以料定其必然的吗?但是仁慈的人一定会有好的后代。这两种说法该怎样来论定是正确的呢?

我听申包胥说过:“人坚持自己的意志就可以胜过天,天遵循自己的意愿也能胜过人。”世上谈论天的人,都不等到天的意志表现出来就去验证它,所以认为天是渺茫不可捉摸的。善良的人由此而懈怠,邪恶的人由此而放纵。盗跖的长寿,孔子、颜回的困厄,这都是天意没有最终显示出来的缘故。松柏生长在山林,它开始时,被困在蓬蒿之下,遭牛羊践踏;可是最终,它能贯穿四季,经历千年而挺立不变,这是天意的最终显示。人的善恶报应,直到子孙、那是天意早就定下的。我用自己见到和听到的事来考察,可以料定其必然,这是很清楚的。

国家将要兴盛起来,一定有世代积德的臣属,做了很多善事而没有享受应有的回报,以后他的子孙能与用文治来守成的太平盛世的国君共同享受天下之福。所以已去世的兵部侍郎、晋国公王祜先生,在后汉、后周之间就已显贵,前后侍奉太祖、太宗,能文能武,又忠又孝,天下人都希望他当宰相,可是他最终因正直而不被当时朝廷容纳。他在庭院里曾亲手种了三株槐树,说:“我的子孙一定会有做三公的。”后来,他的儿子魏国文正公,在真宗皇帝景德、大中祥符年间当了宰相。朝廷政治清明,天下太平无事的时候,享受福禄荣耀名声十八年。如今把东西寄放在别人那里,第二天就去拿回,有拿得到的,也有拿不到的。然而晋国公自身修养德行,要求酬报于天道,并且相信在几十年之后一定实现。就好像拿着契约的左半,一手交契一手拿回所得,我由此知道天的意志是必然可以料定的。

我没能够赶上见到魏国公,但是看到了他的儿子懿敏公。他以敢于直谏侍奉仁宗皇帝,在朝内外跟随将帅三十多年,地位比不上他的品行。天意将要使王家兴盛吧?怎么他的子孙有那么多贤人呢?世上有人把晋国公比作李栖筠的,他们才干杰出,性格刚直,确实不相上下。而栖筠的儿子吉甫、孙子德裕,获得的功名富贵差不多和王家相似,但李家的忠恕仁厚,不如魏国公父子。由此看来,王家的福分,大概还没有终结。

懿敏公的儿子王巩和我有交往,他注重品行修养而又善于诗文,以此继承他世代的家风,我因此作铭记叙。铭文说:“啊呀这多么好啊!魏国公的功德,和槐树一起萌兴。辛勤的种植浇灌,必经世代才成。做了宰相辅佐真宗,天下像磨刀石那样的安定。回乡探望自己的家,槐阴遮满庭院。我们这些无德才之辈,早上不作晚上的打算,寻找时机谋取好处,哪里顾及品德修养,只希望有意外的机会,不耕作就有收获。没有贤德的人,怎么能治理国家?在京城的东面,是晋国公的家园,郁郁葱葱地长着三棵槐树,就是世代积德的凭据。啊呀这多么好啊!”

方山子传苏轼

【导读】

本文不同于一般传记,一是传主尚未去世,二是不叙述传主世系及生平行事,只是选取了传主的生活片断以记叙,应是”别传“的体裁。传主方山子,名陈慥字季常,是苏轼的好友。文章突出了陈季常不慕名利,舍弃功利而甘愿贫贱的品格。文章以别人的传闻开头,概括人物自少年、壮年到老年的经历,然后写故友重逢,补充出能突出人物精神风貌的细节。

文中也隐约寄托了作者自己的感慨。方山子之所以弃富贵而乐归隐,是因为”不遇“,而自己的仕途坎坷,贬于黄州,也是”不遇“。文章叙事、描写、议论交相并用,生动形象。

方山子[1],光、黄间隐人也[2]。少时慕朱家、郭解为人[3],闾里之侠皆宗之。稍壮,折节读书[4],欲以此驰聘当世,然终不遇。晚乃遁于光、黄间,曰岐亭[5]。庵居蔬食,不与世相闻,弃车马、毁冠服,徒步往来,山中人莫识也。见其所著帽,方耸而高[6],曰:”此岂古方山冠之遗像乎[7]?“因谓之方山子。

余谪居于黄,过岐亭,适见焉[8]。曰:”呜呼!此吾故人陈慥季常也,何为而在此?“方山子亦矍然问余所以至此者。余告之故。俯而不答,仰而笑,呼余宿其家,环堵萧然[9],而妻子奴婢皆有自得之意。

余既耸然异之,独念方山子少时,使酒好剑,用财如粪土。前十九年,余在岐下[10],见方山子从两骑,挟二矢,游西山,鹊起于前,使骑逐而射之,不获,方山子怒马独出[B11],一发得之。因与余马上论用兵及古今成败,自谓一时豪士。今几日耳,精悍之色,犹见于眉间,而岂山中之人哉?

然方山子世有勋阀[B12],当得官[B13],使从事于其间,今已显闻[B14]。而其家在洛阳,园宅壮丽,与公侯等。河北有田,岁得帛千匹,亦足以富乐。皆弃不取,独来穷山中,此岂无得而然哉?

余闻光、黄间多异人[B15],往往佯狂垢污[B16],不可得而见,方山子傥见之欤?

【注释】

[1]方山子:陈慥,字季常,号方山子,终身不仕。[2]光、黄:光州(治所在今河南潢川)、黄州(治所在今湖北黄冈)。[3]朱家、郭解:汉初著名游侠。[4]折节:改变过去的志向、行为。[5]岐亭:镇名,在今湖北麻城西南。[6]方屋:方形帽顶。屋,帽顶。[7]方山冠:汉代祭祀宗庙时乐人所戴,唐宋时为隐士所用。[8]”余谪居“三句:指元丰三年(1080)正月,苏轼前往黄州贬所,途经岐亭,遇陈慥,停留五天才离去。[9]环堵萧然:形容住所简陋,空无一物。[10]岐下:即凤翔,境内有岐山,故称。[B11]怒马:犹言策马,使马怒而急奔。[B12]勋阀:功臣门第。[B13]当得官:应当荫补得官。[B14]”使从事“二句:假如陈慥做官的话,现在已是名声显著了。[B15]异人:有特别才能或性格的人。[B16]垢污:涂抹赃物。

【译文】

方山子是光州、黄州一带的隐士。他年轻时仰慕朱家、郭解这些侠士的为人,乡里侠士都崇拜他。进入壮年,他改变志向开始读书,想凭文才在当代施展怀抱,但始终没有遇到机会。于是晚年就隐居在光州、黄州之间一个叫岐亭的地方。住在茅草房中吃素食,不和世间通音讯。抛弃车马、毁掉帽子礼服,徒步来来往往,山中人没有认识他的。人们见他戴的帽子,方形高高耸起,就说:”这不就是古代‘方山冠’的样式吗?“于是就叫他”方山子“。

我贬谪到黄州居住,路过岐亭,恰巧遇到他。我说:”唉!这是我的老友陈慥陈季常啊,为什么你在这里呢?“方山子也惊奇地问我到这里来的原因。我告诉了他,他低头不回答,又抬头笑了,招呼我到他家居住。他家里四壁空空,但妻子、儿女、奴婢,都显出自得其乐的神态。

我已是惊讶万分,单单想起了方山子年少时,好酒,喜欢舞弄刀剑,用起钱财来如同粪土一样。十九年前,我在凤翔,看见方山子身后跟随着两位骑手侍从。乎手两张弓在西山游猎,一只鹊在他前面飞起,他命令骑手去追射。却没有射中。方山子催马独自出击,一箭仪射中。于是他和我就在马背上谈论用兵之法及古今成败的缘由。自称是一代豪士。这好像才过几天。他那精明剽悍的神色,仍然显露在眉宇之间。这怎么会是隐居山中的人呢?

但方山子家世世代代有功勋,应当荫补得官,假使他能做官参与政事的话,现在早已名声显赫了。而他的老家在洛阳,宅邸壮丽,与公侯家一样。在黄河的北岸有田产,每年能获得价值千匹帛的收入,也足以过富贵快乐的日子。但都抛弃不要,单单来到穷苦的山中,这难道是毫无所得的人能做到的吗?

我听说光州、黄州一带有不少奇异的人,他们往往假装癫狂,把自己弄得很脏,常人是看不到他们的,方山子可能见过他们吧。?

六国论苏辙

【导读】

苏辙(1039-1112),字子由,眉州眉山(今四川眉山)人,进士及第,官至尚书右丞、门下侍郎,晚年隐居在颍川,自号颍滨遗老。与父苏洵、兄苏轼并称”三苏“,也同列”唐宋八大家“中。

本文可与其父苏洵的《六国论》比照阅读,他们都是总结六国灭亡的历史教训。苏辙主要从战略形势着眼,深刻地批评了六国诸侯目光短浅、胸无韬略,不能审时度势,联合抗秦,反而互相残杀。作者是在宋王朝遭受北方辽和西夏威胁的背景下发表这番议论的,可以说有一定的针对性和现实意义。

尝读六国世家[1],窃怪天下之诸侯[2],以五倍之地,十倍之众,发愤西向,以攻山西千里之秦[3],而不免于灭亡。常为之深思远虑。以为必有可以自安之计。盖未尝不咎其当时之士,虑患之疏,而见利之浅,且不知天下之势也。

夫秦之所与诸侯争天下者,不在齐、楚、燕、赵也,而在韩、魏之郊[4];诸侯之所与秦争天下者,不在齐、楚、燕、赵也,而在韩、魏之野。秦之有韩、魏,譬如人之有腹心之疾也。韩、魏塞秦之冲[5],而蔽山东之诸侯[6],故夫天下之所重者,莫如韩、魏也。昔者范雎用于秦而收韩[7],商鞅用于秦而收魏[8]。昭王未得韩、魏之心[9],而出兵以攻齐之刚、寿,而范雎以为忧,然则秦之所忌者可以见矣。

秦之用兵于燕、赵,秦之危事也。越韩过魏而攻人之国都,燕、赵拒之于前,而韩、魏乘之于后,此危道也。而秦之攻燕、赵,未尝有韩、魏之忧,则韩、魏之附秦故也。夫韩、魏,诸侯之障,而使秦人得出入于其问,此岂知天下之势耶?委区区之韩、魏[10]:以当强虎狼之秦,彼安得不折而入于秦哉[B11]?韩、魏折而入于秦,然后秦人得通其兵于东诸侯,而使天下遍受其祸。

夫韩、魏不能独当秦,而天下之诸侯藉之以蔽其西[B12],故莫如厚韩亲魏以摈秦。秦人不敢逾韩、魏以窥齐、楚、燕、赵之国,而齐、楚、燕、赵之国,因得以自完于其间矣。以四无事之国,佐当寇之韩、魏[B13],使韩、魏无东顾之忧,而为天下出身以当秦兵。以二国委秦[B14],而四国休息于内,以阴助其急。若此可以应夫无穷,彼秦者将何为哉!不知出此,而乃贪疆场尽寸之利[B15],背盟败约,以自相屠灭。秦兵未出,而天下诸侯已自困矣。至于秦人得伺其隙,以取其国,可不悲哉!

【注释】

[1]六国世家:指《史记》中记载齐、楚、燕、赵、韩、魏六个诸侯国事迹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