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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少年呆萌货(5)

当大家听我说要从田鼠洞里掏冰棍儿,所有人都站到了我对面。因为他们没有一个人相信田鼠会在地洞里屯黄豆—即使屯,田鼠能屯几粒呢?而且田鼠洞向来挖得深分岔又多,曲里拐弯迷宫一般,想在田鼠洞里挖到粮仓,可不是看动画片,更不是几个人一时半会儿就能办到的……我知道,除了干点儿成绩出来,说多少话都是没用的。所以我说完就扛起尖嘴铁锹,自顾自去到田里,找田鼠洞。见我这么坚决,王左王右有点儿儿心动了,小利却还将信将疑,他们几个对了对眼神,还是都扛上铁锹跟了上来。但是从他们慢腾腾的脚步、敷衍躲闪的动作,我知道他们心里还是不认为会有什么结果,只是从形式上声援一下我的异想天开。

我唯一发自肺腑的支持者是我弟弟,他跟在我身后,手里拿一个布袋子,说是留着装我挖出来的黄豆,可是那个布袋子大得能装下我们俩。我暗暗决定:如果真能从田鼠洞里挖出黄豆,我要一天三顿让我弟弟拿冰棍儿当饭吃。

惊喜往往来得这么突然,在第二个田鼠洞挖到齐膝深的时候,就在王左王右累得躺在一边准备彻底放弃、小利从始至终嘴里不是吃着草蘑菇就是在讥诮怀疑泼凉水的时候,我一铁锹挖出一块一半乌黑一半金黄的土壤,乌黑的是土,金黄的是黄豆!

听到我的叫声,王左、王右几乎是瞬间跳了起来,小利愣了一会儿才凑过来围观—我的确挖到了田鼠的粮仓,粮仓里黄豆为主,还有些绿豆、红豆、花生和玉米粒,它们比我想象的还要饱满,堆得整整齐齐结结实实。粮仓的洞口有我胳膊那么粗,洞长足有一米,可恶的田鼠简直把周围庄稼地里最好的黄豆都挑来了!

大家都兴奋起来,一下午我们掏了五个田鼠洞,有两个找到了粮仓。天擦黑时,我们的战绩是打死七只田鼠,掏出三斤多最好的黄豆。

之后的几天,我们沉迷在挖田鼠洞这件事情上,虽然战绩明显不如第一天,可是口袋里的黄豆越来越多,每个人都晒得黝黑却根本顾不上说笑,挥汗如雨也没关系,腰酸背痛是小意思,连手心磨出茧子都不算什么。

看着我们摊开在门口晾晒的黄豆,连我妈都惊着了,说是每年收的黄豆种子都没有这么好。见我妈眼里开始流露出艳羡之光,我似乎预感了到什么。于是第二天早上,我妈买了豆腐之后,我悄悄在屋后拦住卖豆腐的老包,让他看黄豆,他只看了一眼,连价都没还,上秤之后告诉我,可以换六斤豆腐,或者两块四毛钱。

拿着两块四毛钱,我们几个人本来早就摩拳擦掌,可一下又忽然手足无措。好容易等到太阳到了头顶,按我妈“必须吃了午饭才能吃冰棍儿”的吩咐,我吃了馒头,吃了麻婆豆腐,然后那碗青菜豆腐汤就再也喝不下去了。

午饭后,我们集合在我家门口马路边的石板上,急切地等着卖冰棍儿的路过。烈日当头,我们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终于过来一个卖冰棍儿的。他一停下自行车,不是先做我们的生意,而是张着干得起皮的嘴唇,问我能不能借碗水喝。我领着他进屋,父母都已经睡午觉了,我舀了一大碗新打的井水给他,希望一会儿他能别死守着一毛钱两根冰棍儿的价格。他咕咚咕咚一碗凉水下肚,似乎意犹未尽,瞥了一眼饭桌上的那碗青菜豆腐汤,小声笑着说:“我还没吃午饭呐,那碗豆腐汤是不是没人喝?”

我看了看他,做生意的人果然脸皮厚啊,这样也可以?不过一想到马上我就要跟他讨价还价买冰棍儿,一碗我喝不下去的青菜豆腐汤算什么呢?于是装作大方地答应了他。他很意外,怕我后悔似的,连忙端起碗,张大嘴,连青菜带汤加豆腐块顺溜地喝下了肚。之后他舔了舔嘴唇,满足地说:“我最喜欢豆腐的味儿了,嘿嘿,谢谢啦!”

那天,卖冰棍儿的好好给我上了一课,主题是做生意的人真的是唯利是图,翻脸不认人啊。出了我家门,他看到小利、我弟弟和王左王右在摆弄他盛放冰棍儿的木箱,就脸色大变,大声呵斥他们把冰棍儿弄化了。最后,冰棍儿还是一毛钱两个,我据理力争,甚至不惜说出他喝了我家一碗豆腐汤的事儿,他才不情不愿地同意了两毛钱五个冰棍儿。

直到吃完冰棍儿,我才缓过神来,那个卖冰棍儿的真是奇怪啊,他自行车后座上的木箱里明明码放着满满的冰棍儿,可他怎么会渴成那样呢?

这个问题还是我妈帮我解的惑,我妈说:“卖豆腐的老包自行车上天天都放着几十斤豆腐,可他家除了过年,就没尝过豆腐是什么味儿。你以为那冰棍儿是天上掉的吗?天上能掉,也只有冰棍厂才能让冰棍儿不会化掉。”

我低头看了看我手掌上已经成形的四个茧子,似乎明白了点儿什么。

没有遗憾和道别,我们是空着手迎着世界来的。

后来:

可是另一个问题,直到现在我也没解决,并为此一直惴惴不安。因为我妈说,老鼠用嘴衔过的黄豆最好就别做成吃的,可是为了冰棍儿,我把它们卖给老包了。想着那些一粒一粒收获来的黄豆,变成另一些不明真相的人嘴里的美味豆腐,想起来我就有一点忧伤……

小恐慌

消息传到我们班的时候,尽管下面一节课是班主任吴老师的语文课,大家还是抵挡不住好奇心,瞬间开启七嘴八舌模式。直到“铛铛、铛铛”的老师进班铃响起,吴老师的脚步声到了门口,教室里一直热烈讨论的嘈杂声才突然熄了,可马上又换成一种令人心慌的寂静。

对教室里诡异的气氛,吴老师也有点儿儿吃惊,站上讲台愣了两秒才喊:“上课!”

那节课上,尽管小利和我是紧挨着的同桌,我们俩还是传了整整一节课的纸条。当然,内容都是关于课前听到的那个消息的—有人说村西头十字路口的大桥南边,有一棵大柳树上挂着一个妖怪。妖怪脑袋前后有四只眼,两条胳膊比腿还长,屁股后头还长着一条蛇一样又软又长的尾巴。不过妖怪刚生下来就被弄死了,挂在十字路口通风晾晒,据说这样就能彻底灭了他的妖气……纸条上我们刚开始还探讨消息的真假,怀疑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妖怪,可传到最后,纸条上面只有一个字来回增加:“去?”

很简单,消息的真假、妖怪的有无,只有亲自去看一眼,一切才能真相大白。我和小利谁都希望对方把“去”后面的问号拉成感叹号,但是谁心里都害怕,那可不是以前去看的狐狗、青蛇之类的动物,而是妖怪。妖怪可太不一样了,弄不好会吃人的!

最后,眼看吴老师开始收拾课本教案准备下课了,我一闭眼一狠心,在纸条上使劲儿一划拉,这样就变成:“去?”“去!”

下一节是自习课,机会难得。再说这种事儿我不出马,还有谁能去呢?当然小利也够意思,得到自己想要的感叹号后,他立马加了几个字:我跟你一起去!

下课后,我们俩混在疯玩的同学中间出了校门,没敢拿书包,怕老师看见怀疑我们俩逃课,也怕有同学告密。去看妖怪,怎么能空着手?可教室里没什么趁手的武器,我们自己的木剑、弹弓、链子枪什么的都放在家里,也不能回去拿—这会儿回家,不就是光明正大地告诉父母自己逃课了嘛!于是我和小利捡了些大块儿的石头子儿,装兜里,以防万一。如果真有什么情况发生,我们俩小孩子,总不能赤手空拳跟妖怪搏斗吧?

顺着学校院墙根儿走了一段,见没人注意,我俩才往大路上拐,然后就碰见了鬼鬼祟祟的攀峰。我们眼神一交汇,彼此就都明白了意图。这小子跟我和小利一般大,但是总留级,所以我们马上要小学毕业了,他还在四年级,但是攀峰胆子倒是挺大,每次有事儿他都乐意冲在前面。

现在多了一个人壮胆子,于是我们三个人都觉得妖怪似乎也没传说中那么可怕,再说还是个死的妖怪。

到大桥上时,已经看到站了好多人了,他们明显属于大人里胆子比较小的,都踮着脚尖往桥南边的那棵大柳树瞅,唧唧喳喳议论,但就是不敢往树下凑。越是这样的人,越爱看热闹,所以也没人留意我们三个这时间点不在学校跑这儿干嘛。

我们站上桥墩先眺望了几下,隐约看到大柳树最矮的树杈那里的确挂了个什么东西,但实在看不清是什么。稍微踌躇了一会儿,我们三个还是觉得应该凑近了去看,既然来都来了,还逃课来的,不弄清怎么回事儿,回学校都没法吹牛。于是顺着大桥往南走,人越来越多,我们的脚步也越来越慢,三个人在比赛谁步子小似的。他们俩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反正我还是挺怕的。听说妖怪其实不分死活的,它们打通了两界,随时可以复活,而且吃人喜欢先吃小孩儿,因为味道好哇!所以我让攀峰走在最前面,我在中间,小利一贯有点儿儿怂,他垫后。

近一些,已经能看出树上的确挂着一个婴儿,还有人拿着棍子在戳他。我明显感觉呼吸有些紧,仿佛离那棵树越近,空气越稀薄。看来,妖怪的气场果然很大啊!

就在我们已经来到看热闹的人群外围,下面只要发挥身高和瘦小的优势,就能很快挤到热闹的最中心时,攀峰他爸在人群里瞟见了我们。攀峰爸是我们学校的老师,教一、二年级的数学,虽然已经不带我们三个人的课,可是看到老师,还是自然地会紧张。

攀峰爸先看到的攀峰,他在人群的第二层,本来正仰着头、伸手指指戳戳树上然后双臂抱在胸前跟身边的人说笑,忽然一回头看到攀峰正准备矮下身子往人群里钻。他立马定睛细看,发现的确是我们之后,眉头一皱,冲着攀峰呵斥道:“你不在学校上课,跑这儿来干什么!”

攀峰的脸色“刷”一下就白了,他本来就因为总留级时常被他爸揍,现在逃课又被逮个正着,实在是点儿背。好在现场人那么多,攀峰爸倒也没动手的意思,而且看到我和小利也在,他就把疑惑的眼神转向我们俩。

“吴老师……让我们去三侯小学……拿东西,我们俩怕抬不动……课间碰到攀峰……知道他下节课、是自、自习课,就、就让他来帮忙。”我结结巴巴地撒了个谎,顺便帮攀峰解围。攀峰爸似乎也信了,胳膊一抬,说:“那你们别从这人堆里过,绕着田里的小路走,别瞎看,这热闹不是你们小孩儿看的。”

攀峰到底怕他爸,所以马上朝他爸点头,然后对我和小利说:“那你俩去拿吧,我回去上课了。”说完一哈腰,拐弯找到田里的小路,往东一溜烟儿回学校了。我和小利对视了一眼,为了把谎圆了,我们俩往西走了一段,然后才挑另一条路绕了一圈回去了。其实我俩本来想找机会再钻进人群,可是怕攀峰他爸如果再看到,回头跟吴老师一说,就都露馅儿了,只好心有不甘地回了学校。

那天,整个校园都被妖怪这一个话题高占头条,大家把传言越说越邪乎。我们班的同学听说我和小利去看妖怪现场了,呼啦一下把我俩围了起来求证。我说我不敢保证那是不是个妖怪,离得远,也没法验证他是不是有四只眼,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没有蛇一样的尾巴,双手也没什么不正常,看起来和普通的婴儿差不太多。

可说实话的结果是根本没人信我们俩所说的,他们都觉得我和小利是胆小,根本没敢靠近了去看。我们俩因为自己的确有点儿害怕,加上最后也真的是没有再靠近一点看,所以有点儿羞愧,不敢再质疑他们的逻辑。

下午放学时,等在教室门口的攀峰带来的已经是这样的故事版本:据说那个妖怪两个手心各长三根红毛,两个脚掌心各长三根黑毛,这是方圆百里最厉害的妖怪品种。他一生下来就能跑能跳,带着一身羊水就蹦房梁上去了,因为他要先晾干自己。先晾手心,手心的红毛干了就能腾云驾雾,再晾脚心,脚心的黑毛干了就能呼风唤雨。最后,一旦全身的羊水都干了,他就饿了,就要开始吃人,先吃爹后吃娘,之后,先小孩后大人,一个一个吃,直到最后全村被吃光……我听了后背一阵发凉,浑身发紧,已经来不及思考这个“据说”的合理性。本来我和小利还商量着,等放学后回家带上木剑、弹弓和链子枪,再找机会去近距离看一下。现在听攀峰面带惊恐这么一说,我问他们俩还敢不敢再去一趟那棵大柳树下看看,俩人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那天放学之后,我们成群结队回家,然后各自都是一路小跑着进了自家院门。一直到晚上,我也没敢出门。我盼望着我爸我妈在饭桌上能透露些什么,可是没有,他们连平日里天天会聊的家长里短都没说。后来我想从我大姐二姐那儿寻找一些状况,可是她们俩也有点儿反常,平日里连饭都堵不住嘴的二姐那天都一言不发,看起来似乎中学里压根儿不知道妖怪这件事情。

吃了饭,洗了脸和脚,我心不在焉地做了作业,之后上床睡觉也没敢熄灯。我在被窝里煎了一晚上的烙饼,翻来覆去睡不着,也不敢闭眼。后来迷迷糊糊到底还是睡了,然后一直做梦—先是梦见自己今晚做的作业被吴老师批改了,连续三页,每页都是大大的红叉和惊叹号。之后继续梦,梦见自己早晨醒来,一伸手,两手手心都长着三根红毛,吓得自己赶紧掰脚掌来看,两个脚掌心竟然都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黑毛……我把自己吓得哭醒了。窗外的天色还没亮,我默默躺着,用枕巾擦眼泪。我知道,床边就是我家衣柜上的大镜子,一回头就能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可我一直面壁躺着,坚决不回头,一动也不敢动……影子在黑夜里默默成长,它总是悄悄绽放……后来:

这事儿到现在都是一个谜,我后来不止一次问过父母,他们显然忘了有过这么一件轰动全村的大事儿。我妈用猜测的口吻说,是不是谁家运气不好生了死胎?这种倒是会挂在路口的,晒晒晦气,这样以后就顺了。我宁愿这就是最终的真相。可直到现在,哪怕那条路是去镇上的必经之路,哪怕那棵柳树因为修路早就被伐掉了,可每次路过,我都心慌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