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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少年刺儿头(3)

早上上学,王右、王左、小利和我一路走,王右兄弟俩规矩一点儿,天天都背着大书包。小利洒脱,不愿意背书包,每天挑出要上课的几本书,抱着。因为他成绩一直在前几名,有资本潇洒。而我的书基本上不来回带,每天空着手,看起来游手好闲。我领着他们仨去偷老笨家门口那棵梨树上的梨—那是全村最甜的梨了。我仗着知道老笨腿脚不太利索,所以明目张胆地第一个上树摘,边摘还边和他们三个品评一番。老笨每天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到我们上树,急得张大嘴“啊、啊”嚷,却干着急挪不动腿。老笨中风过,嘴歪,腿瘸,勉强能从屋里挪到院里,从院子里走到门口却要一顿饭的工夫。所以着急之下,他只好拿拐杖使劲儿捣地,捶胸顿足。

没想到“咚咚”几声之后,一条黑狗一声不吭地上场了,箭一般从院子里飞奔出来。我正纳闷儿老笨什么时候养了一条这么大的狗,它已经张着大嘴甩着长舌头飞奔到树下,“汪汪”狂叫。梨树很矮,狗跳起来能咬着我们的脚后跟。这种情况,只能赶紧开溜—闭着眼睛往远处跳,然后四下逃散。

王左的书包带跑断了,王右是老大,自然要停下来帮王左捡书包,于是被黑狗撵上,咬着裤脚往回扯,俩人脸都吓白了。小利胆小,最先下树,所以跑得最远,可是他光顾着逃,怀里抱着的书一路都掉完了。我两手各拿着两个梨,嘴里还咬着一个,我不是黑狗的目标,因为我挑了一个和他们都不一样的方向。只是我边跑边观察情况,一回头,突然觉得脖子一凉,嘴里的梨掉了,然后脖子开始火辣辣地痛—不知谁家该死的晾衣绳勒住了我的脖子,我不得不停了下来。

小利不敢回去捡书,因为黑狗还蹲在梨树下眈眈地盯着我们,动情地狂吠。我把梨子揣兜里,捡了一根树枝壮胆,才回去给小利把书都捡了回来。

我满脸真诚地把梨分了,四个人数一二三,四张嘴同时咬,甜汁四溅。到了学校,我脖子上的勒痕已经由紫变黑了,同学看了说像一道剑痕。他们三个对着好奇的同学吹嘘我怎么勇斗老笨的大黑狗,连“四大金刚”都围过来听。我知道,这下我彻底赢了。

从那天开始,偷梨加招惹老笨的黑狗就成了我们四人的固定节目。

一直玩到冬天来了,树上别说梨子,叶子都掉没了,才作罢。之后,我的注意力就被新来的同桌吸引过去了。那家伙又黑又瘦,细胳膊细腿,还都很长,个子比我高半头还多。刚开始的几天他一直装酷,问什么也不答,而且无论上什么课他都是神游的状态,一直趴在课桌上戳戳画画。

吴文化把他领进教室并安排在我旁边的时候,说让我团结团结他,希望能让他尽快融入集体。我也就给吴文化一个面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总惹他说话,告诉他每个老师的特点,班里同学的秉性。之后我拿“四大金刚”铺垫了一下,最后长叹一声总结说,如果他早些转学过来就好了,我可以让他现场欣赏我怎么勇斗黑狗偷梨子。这事儿他似乎有点儿兴趣,所以扭头看了我一眼。我得到鼓励,赶紧添油加醋地把过程复述了一遍。

谁知他听了竟然开口说话了,他先是撇了撇嘴,“嘁”了一声,然后带着丁点儿不屑,给我讲他为什么投奔隔着两个镇子的亲戚转学到这里。

他在原来的学校就不爱说话,老师提问他从来都是一言不发,因为他不会。后来有一天因为提问他背诵课文,他连题目都背不出来,于是被留堂了,罚抄写课文一百遍之后背诵才能过关。直到天黑,教室里还是他一个人,一个空白作业本。倒不是他写字慢,而是他压根儿就不想去办公室背诵那篇愚蠢的课文。

老师更怒了,斥道:“不写完一百遍、不背诵课文,不许回家!”不仅如此,老师还有另三不许:不许喝水、不许吃饭、不许上厕所。撂完狠话,老师锁了教室门去吃晚饭了。

前面两个不许倒也罢了,可是两个小时后他特别想上厕所。没办法,他实在忍不住了,就在讲台上拉了一堆大便,之后写完一百遍课文,背着书包等在教室门口,老师一开门他就交上作业,并流利地背诵了课文,回家了。但是第二天,他死活不肯去上学了,哪怕被他父母揍了一顿又一顿。没办法,总不能不读书吧,只好给他转学。我听他说完,惊得下巴差点儿收不回来。真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谁能想到几天都不说一句话的人,竟然有如此牛哄哄的经历?跟他一比,我真是逊毙了,干的那些事儿既不标新也没立异,简直像在幼儿园过家家。

我也因此绝望地发现,在叛逆这条道上,我真是一点前途也没有,连同桌的皮毛都做不到。因为那时的我从来都没想过,也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不去学校上学的话,我该干什么,我能到哪里去呢?牧羊人、流浪的小孩—都不时兴了呢!

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焰火,所以我忍不住忧伤狂想。

后来:

我其实跟他同桌也没多久,听说他那个亲戚不太喜欢他,于是他很快就又转学了。之后我再没见过他,如今我怎么努力回忆,也想不起他叫什么,甚至除了细长胳膊细长腿,我连他长相都没印象。但是我的平庸却是那时候就定了基调,从此我也再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儿,直到现在。所以无论什么时候聊起叛逆这个话题,我都会想起他。说真的,他是我的偶像,从那时候就是。

小逞强

我好像真的没认真想过,自己在班里的处境其实有点儿儿尴尬。因为从托儿所就积累的神童光环只延续到了三年级,还没到五年级就消失殆尽了。我的成绩从三年级下学期就走下坡路,五年级时连徘徊在二十名左右都比较费劲。一句话,“泯然众人矣”了。这句话我可说不出来,是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吴文化说的。

我却没能接受现实,还以为自己是老师和同学眼里的红人,有什么事儿仍旧爱第一个跳出来,逞强出头,扮演舍我其谁。说白了,我还陷在爱出风头的热被窝里,贪图瞩目和欢呼的感觉。等有一天我意识到自己已经不能一举一动都会让班里风云变幻时,我已经坐着滑梯,往普通小孩堆里一路滑行,无力自救了。

大势已去的境况我一时半会儿想扳回来也有心无力,没办法,我只好不断用出格的行为,试图维持住我的“声望”。我的乐趣不再是跟小利争什么第一,或者抢着当什么班干部。用我妈的话说,我越来越调皮捣蛋,越来越“万人嫌”。可是我乐在其中—我就是觉得往女同学的文具盒里放小癞蛤蟆,听她们被吓得尖叫,很有意思;没事儿就拽一拽前桌李菊的小辫儿,看她回头怒视我,这样更逗趣;老师在黑板前写字时往他身上砸粉笔头,他一转身我就和所有同学一起作无辜状,之后可以偷乐半节课。

吴文化脸上对我的“恨”慢慢淡去,他不再在课堂上叫我回答问题,甚至很久都不会看我一眼。我一个偏科生,就语文还有点儿指望,如今连语文老师都不搭理我了—我不知道这样寡淡的日子要过多久,能让我开心的事情越来越少。

当然,我也一直在努力扑腾,然后,我等来了愚人节。

愚人节在我们学校绝对是个新鲜事儿,很多人连听都没听说过。我给大家普及愚人节的知识时,是下午的自习课,教室里一片狼藉。其实我也不是太懂,只是小利在县城姑姑家的表哥过年时候来小利家拜年,然后绘声绘色地用他愚弄同学和老师的经历给我和小利科普了一下。从此这个新鲜玩意儿就在我心里藏了将近三个月,像粒种子被期待泡得白白胖胖,然后终于等到了我的四月一号。

现在需要再次介绍小利了,在学校他跟我已经不是一路人了,因为作为数学课代表和学习委员的热门候选人,他如今的注意力都不在玩儿上。所以在我兴致高昂地带领大家开始体验愚人节时,他脸上没有一点儿期待,我相信他心里也没有。

听完愚人节的由头之后,大多数同学都按捺不住尝试着互相小小愚弄了一下,教室里的气氛慢慢沸腾起来。可没过多久,因为没有新的惊喜和更大的刺激,大家又渐渐失去兴致。我觉得我必须出手了,离放学还有一节半自习课,我接受不了自己攒了这么久的一个洋玩意儿这么快就风头逝去。于是我提出,其实最有挑战的是愚弄到吴文化,这才是最大的刺激—谁敢担此重任,谁就是班里胆子最大的人。

沉默了一会儿,连坐在教室最后的“四大金刚”都面面相觑不敢出头时,我只好被赶鸭子上架,在大家的注目中去往办公室。

我得承认,教室往办公室那不到百米的距离让我体验了一次丰富的内心挣扎,我捏了拳头,顿了顿脚,抿嘴捂住了心底闪烁摇晃的小火苗,直奔目的地。可是到了办公室门口,我探了几次头,还是没敢进去。我踌躇着如果退回去该用什么借口,结果坐在窗边的吴文化抬头喝水时看到了我。我知道这下没有退路了,于是瞬间把惊慌、急促和告密的神情准备好,隔着窗玻璃可怜兮兮、磕磕巴巴、语无伦次地说:“吴、吴老师,有人、打架!教室里……”

吴文化惊讶地看了看我,然后不慌不忙地把茶杯盖拧紧,问:“谁打架?怎么班长没来告诉我?”

“就是他啊,一个人跟‘四大金刚’打起来了,你快去看看吧,班里乱套了!”说完我头也没抬,转身就跑。这符合告密的节奏和风格,实际上我是怕再多说一句就笑出来了。可是毫无来由的,我忽然感觉后背一凉,猛然醒悟过来,以我现在的处境,一会儿真相大白,一顿训斥是跑不了的。没准儿吴文化一生气还动手呢,毕竟班里还从来没人敢骗他。即使他下不了手,告诉我爸呢?

想着想着,我有点儿怂了,停下脚步等着从办公室小跑着出来的吴文化。等他走到我斜前方,我跟上他,怯怯地暗示吴文化:“吴老师,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吴文化疑惑着扭头看我一眼,满脸焦急,还带着点儿愤怒。他茫然地想了一下,说:“没什么日子啊,不年不节不考试的。”这下我彻底慌了,只好继续提醒他,“今天是阳历四月一日,好像是个什么节……”

说话间已经到了教室,里面一派反常的祥和气氛,丝毫没有打群架的乱象,甚至因为一场好戏要开演,反倒比平日里的自习课显得更安静。撺掇我去办公室的那帮家伙都在装天真,教室门上赫然贴着“节日快乐”四个大字。

顾不上去欣赏他脸上的表情是怒是笑,我飞速逃回到位子上。等我坐定,吴文化才突然打通任督二脉的样子,一拍大腿,“嘁”了一声,扭头就走。教室里已经沸腾了,大家瞬间纷纷起身,围在窗玻璃后面,看着吴文化讪讪地往办公室走。我原以为接下来很可能会是一场狂风暴雨,竟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结束了。

可教室里再也没安静下来过,虽然没有发生集体围过来给我点赞的情况,但是每个人都在讨论刚刚发生的一切。议论、窃笑、惊奇,每一句都指向我,我轻飘飘地坐着,一边窃喜自己的逞强成功,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暗爽着。

这次玩得有点儿大,但我玩成了!

最后一节自习课过半,已经有人开始收拾书包准备放学了,吴文化突然推门进了教室。我瞬间后背一层冷汗,这是秋后算账来了!我赶紧把头低下,趴在桌上装傻充愣。吴文化久久沉默不语,只是满脸严肃,用眼神在教室里巡视了一圈,拍了拍手里抱着的一摞试卷,加开了一次班会课。

他从我们这次实验测试的成绩开始讲起,之后讲到课堂纪律、任课老师给他的小报告、大家学习态度的涣散,完全是要疯狂拖堂的节奏。最后,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声调一高,怒道:“竟然还有人不好好自习,去办公室戏弄老师。什么愚人节?那是外国的节日,中国人过洋节是崇洋媚外知道吗!”

大家都不敢抬头,也不敢笑,我更是紧张得大气不喘的,把自己几乎摁到桌洞里,肉跳心惊。放学铃仿佛在几万年之后才慌乱地敲响,谁知吴文化仍然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意思。他的结束语是让上次实验考试的后二十名留下,再做一次B卷,做完试卷交到办公室,才能放学回家。

一开始大家面面相觑,直到前二十名一一开溜,我才意识到吴文化是来真的。不然他不会在前二十名走的时候在门口核对了人脸后,一一为他们侧身让道,然后把门一关,留下一个愤然离去的威严背影。

我第一个接受现实,因为即使吴文化开恩,不去告诉我爸今天我干的这事儿,回家太晚也跑不了一顿揍。于是我第一个上讲台拿试卷,大家跟着赶紧忙活起来。

天色渐暗,校园里空空如也。

我第一个做完试卷,但隐隐觉得有点儿奇怪,因为很久没做过这么顺手的试卷了,每道题目似乎都有点儿儿熟,但又不敢多想。做完最后一题,肚子已经饿得轰隆轰隆山响。

尽管这样,我还是等着凑齐了三个人,才敢拿着试卷去办公室交给吴文化。

吴文化人不在,只亮着一盏台灯。偌大的办公室就像一个黑暗的血盆大口正在吞噬着小台灯。被第一个推进去的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办公桌上很干净,只放着一张白纸,纸上是熟悉的钢笔字:节日快乐!我知道,这是吴文化的反击。我仿佛看见他此刻正在宿舍吃着饭菜,边吃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喷了。

你拼命扮演别人,最终只能失去了自己,成为别人。

后来:

很久很久之后的某一天,我正在为自己买的那套小房子的房款焦头烂额,QQ上突然有个好友申请,留言是:我是谁你猜,肯定猜不着。通过申请之后,第一句话就开门见山,介绍他是吴老师,第二句话是问我现在怎么样,第三句话是他要在县城买房子,钱比较紧,能不能借给他五万……我们再没说过话,有时我看着那个灰色头像,会发愣走神,我一直希望那个人只是骗子。

小游戏

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我突然觉得时间好像被什么抻长了,一天变得无限缓慢,漫长得都不知道该怎么打发。

课本厚得似乎永远也翻不完,老师讲课的嘴巴像是慢动作,太阳被钉在天空当插图一般,总也不西沉。一天像过了一年,从起床到上床之间,填满了虚空、无绪和没着没落,有时连呼吸都嫌弃空气变得黏稠了。有时莫名就有一种冲动,想伸开双臂喊一嗓子,可真的要喊,又不好意思,即使在空旷地,还是会左看右看前后打量一番,想了又想,还是算了,因为突然发觉这事儿很是有些无聊,光想想就很搞笑。

每天早晨,陆续汇合了王右、王左这双胞胎兄弟俩和小利,才算正式走上去学校的路。在小学的最后一年,我们组合成为最铁的四人组,我们甚至约好,读初中了也一定要争取还是同一个班。

可是,我们都觉得小学的最后一年,日子不该是这样的,但应该是什么样呢?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反正,总得玩点儿什么吧,等读了初中,就得有点儿大人样儿了!

就在那个秋天开始的时候,我们找到了新鲜又好玩的东西—学校边上那家摆着台球桌的小店新进了两台游戏机,不过是二手的,一看就很旧,摇杆都磨得发亮。两台游戏机一个单人玩儿,装着《三国志》,一个对打,装着《街头霸王》。我们早就听说过有这么个玩意儿,可是没碰过。而游戏机前每天排着长队,嗯,大家都想尝鲜,所以一块钱只能买两个币,老板还总是黑着脸催促,不让玩儿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