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当代中国闪小说精华选粹·情感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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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小林没有回答,转身大步离去;歌厅里的歌声也被他甩在了身后。

第二天,小林接到一条短信:

“哥哥!你能带我回家吗?”

小林的心碎了!

浪漫

七夕这天,公司老总特地送了辆宝马给他暗恋已久的小秘,外加九十九朵蓝色妖姬。

做保安的他,也向公司请了一天假。他要给乡下的妻子送去她盼望了多年的情人节礼物。

回到乡下,他没走进家门,而是带着精心为老婆挑选的礼物,径直往村外的稻田走去。

他拨开稻苗,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老婆,今天七夕,我来看你了……老婆,我对不住你,我保护了城里人的平安,没能保护好你……老婆啊老婆,你说你一个保洁员,扫好你的马路不就行了吗,你管的啥闲事呢?你知道吗,被你救起的女学生都做了人家老总的小秘了,你说你……他越说越激动,悲伤的泪水滚滚滴入泥土,刺进了老婆心里。

老婆,这是你在城里打工时一直想要的,我给你买来了,今天咱也浪漫一回!说完,他抹了把脸,慢慢地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小心翼翼地摆在了妻子坟前。

那是一双胶皮手套和一瓶防晒霜。

海边

她告诉他,她最爱的是家里的小狗。那小狗长着一身雪白的毛,她天天为小狗洗澡,高兴了,甚至她还要用嘴吻吻它。

她和他恋爱了。

她和他是姐弟恋。她喜欢男人在自己面前是个乖弟弟,由她说,由她训。

她家离海不远。

星期天,她带着小狗与他在海边相会。

他为她撑着遮阳伞,她边捋着趴在她面前的小狗的毛,边咕噜咕噜地将一瓶饮料一饮而尽。她将饮料瓶顺手扔进了海里,接着,用手一指,让小狗去给衔回来。

小狗毫不犹豫地跳进海里,迎着向它扑来的一排排浪花,寻到了饮料瓶……

她拿起狗放到它面前的饮料瓶,又用力扔到了海里,让小狗再去给衔回来。小狗又跳进了海水里……

就这样,几次反复后,她仍兴致未尽,跟小狗继续玩这游戏。小狗不愿再向海里跳了,她生气地将小狗推进了海里,跺着脚冲小狗道:“你敢不听我的,我白对你好了!”

小狗只好又跳进海水里……

待小狗将饮料瓶又衔回来,她二话不说,又将饮料瓶扔进了海里,小狗这次说什么也不愿再下海了,她却突然飞起一脚,将小狗踢进了海水里,小狗掉回头来,想上岸,她拾起一块石子,扔向小狗:“去,去把它衔回来!”小狗只好又向饮料瓶游去……

他有些不高兴地对她道:“这小狗不是你的心尖宝贝吗?怎么能这样由着你的性子来呢?”

她瞪她一眼:“心尖宝贝不听我的,才更让我伤心呢!我越爱的,就必须对我越是乖乖的!”

他没有说什么……

但之后,他与她来往的少了,渐渐地,不再来往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失去了他……

我爱你

作家在一所大学讲课,一个扎着蝴蝶结的女学生给他献花,偷偷塞给他一张纸条:我爱你。作家悄悄藏在讲稿里。

几年后作家变成“臭老九”,被批斗。踌躇满志的他一下子跌入人生低谷,他想用自杀的方式解脱出来。这时,作家再一次收到一张纸条:我爱你。于是,作家坚强地活了下来。

作家的妻子得了绝症,需要不断输血,需要昂贵的医药费,面对困境,作家唉声叹气。作家收到一张纸条:我爱你。这给了他战胜困难的勇气。

每当作家遇到挫折,感到失意,总会收到那张纸条:我爱你。但“我爱你”从不与作家谋面。

作家的妻子安然地走了。

七夕那夜,作家又收到了那张纸条:我爱你。但后面多了四个字:你爱我吗?

作家把珍藏在讲稿里的那张纸条拿出来,写上:我懂你,你早已走进我心里。

作家来到当初讲课的那间教室。他已白发苍苍,步履蹒跚,他仿佛看见那个扎着蝴蝶结的女学生,手捧鲜花,向他翩翩走来。门开了,一个花发银鬓、皱纹纵横的女人走了进来。作家依稀认出,她就是那个女学生。

作家紧紧攥住她的手说:我爱你!

她一直未嫁。

哭娘

哭娘不姓哭,真名叫刘李氏,住在李庄。李庄方圆二十里地,没有人不知道她的。她可以在死人坟头前连续哭泣两个小时不歇气,也可以断断续续一周之内不停声。

哭娘这大半辈子,一直过得不顺。三十二岁那年,她死了丈夫,两个孩子还没长成人;儿子三岁那年,发高烧,没钱找郎中,烧成了脑膜炎,成了智障者,二十多岁了,还打着光棍;丫头十八岁时,嫁给了外省一个小货郎,一年半载也难得回家一趟。

有人说,哭娘是天生的会哭,睹物思情,见花落泪,想不哭都难。

有人说,哭娘是见钱行事,钱多多哭,钱少少哭,没钱不哭,就这命。

有人说,哭娘之所以哭,而且哭得那么动情,是因为她生活中储存了太多的苦。

哭娘这一哭,就是几十年。

几十年来,她没有别的营生。哭丧,成了她跟儿子唯一的生活来源。

谁也不知道,她瘦小的身躯内,还有多少眼泪储备。

她渐渐感觉到,有些力不从心。

为了傻儿子,她说,她不能停。

那天,哭娘到三十铺一户人家哭丧,几十里地,全靠两条腿,到家时,已是掌灯时分。

儿子却不在屋内。

她找遍屋前屋后,还是没有儿子踪影。

在庄前大塘,她找到了儿子。

儿子已浮在水面上。

她把儿子紧紧搂在怀里。

这一次,她竟然没有哭出声来。

与本人关系

儿子马上要考初中了,学校发了志愿表,让学生自己填写。其中有一栏是“家庭主要成员和社会关系”。因为社会关系中有些人的姓名孩子不知道,老师让拿到家家长帮着填写。

我拿过来一看,儿子第一个倒是填的我的名字:姓名:郑武文,性别:男,与本人关系:一般……

第二行填的是他妈妈。与本人关系:亲密……

我马上叫过儿子训斥起来:“你怎么不问清楚就填,还填我们的关系一般,跟你妈的关系亲密。你真想得出来……”

老婆把儿子一把拉过去说:“凶什么凶?跟你的关系就是一般。动不动就发脾气,关系好了才怪!跟我关系亲密怎么了?嫉妒了?”

我哭笑不得地说:“我没有嫉妒你们,只是要告诉他填错了。与本人关系应该填:父子或者母子……”

心乱如麻

秀秀自下岗以来,常为找工作犯愁。前天又失去了工作,满脸的愁容。同学见秀秀这样,就很想帮她。经过周折,终于给秀秀找到了一份当保姆的差事。这家儿子要举家去法国定居,为七十六岁的老妈找个保姆,头年每月一千元工资,干得好每月再加二十。这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差事竟让她秀秀碰上了,她的心一下敞亮了。

老太太住在他儿子原来住的楼上,三室两厅,宽敞得很。秀秀就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极力尽责地伺候着老太太。闲暇时就和邻居们打打麻将,玩玩扑克。日子久了,无论是邻居还是她自己,都把她当成了这楼的主人。

起初,老太的儿子经常打电话讯问情况。得知他妈身体棒,吃得香。电话也就慢慢少了。

一晃两年过去了。突然有一天老太太病了,秀秀就给老太太请了大夫看病。可老太太还是走了。秀秀慌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她在想,应该将消息告诉老太太的儿子。但又想,是告诉他呢,还是不告诉他呢。真是心乱如麻。

电话响了,是法国那边打来的。

“我妈还好吧?”秀秀的心嗵嗵地跳个不停,她匆匆镇静下神态。

“你妈身体还像从前,老人很好。”说完这话,她的心更加忐忑不安起来。

“谢谢你这么多年对我妈的照顾,从今年起每月再给你加五十元。”对方很感激地说。

秀秀慌乱地挂断了电话,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以后究竟该怎样办。

铁轨向前

两条路线的铁轨并肩而行,他在左边的铁轨上走着,她在右边的铁轨上走着。

远远地,他俩听到了远方火车汽笛的声音。她说:“勇,我们下铁轨吧,有火车来了,这样太危险了。”他说:“就让火车把我碾碎了吧。”她说:“呸呸呸,净说些不吉利的话,快下来吧。”

他朝她伸出了双手说:“除非你答应我,嫁给我。”她说:“你威胁我,我偏不。”

两人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了一个道岔口,两路铁轨交叉合并到一处又在前方分开,向前向前,平行着。

前方的汽笛声清晰了起来。她有些焦急,说:“我们赶快下铁轨吧,火车越来越近了。”他抬头看着她的眼睛说:“我偏不。”她有些慌了,就说:“好吧好吧,我答应你,我嫁你行了吧。”

他高兴得跳了起来,两人已到了道岔口。他从裤兜里掏出一枚铂金戒指,就在道岔口上单膝跪下说:“舒,我正式向你求婚,嫁给我吧。”她说:“你疯了,火车已经到了,我俩下铁轨再说。”

他不说话,就这么跪着,手心里的戒指闪着银白色的光。

咣当咣当,火车已出现在他俩的视线里了。她知道如果不让他把戒指戴上的话,他不会善罢甘休,就伸出了左手,让他把戒指戴在她的手指上。

汽笛声急促地响起,他满足地把她抱在了怀里,跳下了铁轨。

火车从他俩的身旁呼啸而过。

她的长发翻飞,她的思绪翩飞。

她挣脱了他的怀抱,默然无语,重新踏上了铁轨,一边摇摇晃晃地走着,向前向前,一边褪下手指上的戒指,朝身后一抛,寒光一闪,没入铁轨的道砟里。

温度差

她和他网聊了五个月后,网恋了。

其实也不能叫网恋。两人是通过正规的婚恋网站认识的,双方都通过身份认证系统验证过姓名、年龄、性别等信息,而且还视频聊过天——这和传统的相亲好像也没啥区别。

该到面对面真人接触的时候了,毕竟双方都是奔着结婚的目的交往的。

她在乌鲁木齐,他在广州。飞机五小时。

“假请到了吗?”她在电话里问。她和他约好在十一月份工作都比较空的时候一起请假。两人每年都有十天的带薪假期,时近年底,不用白不用,到十二月份又会忙了。

“请到了。你那边呢?”他说。

“我也请到假了。”她说,“是我过去还是你过来?”

“我去吧!”他语气有些兴奋,“我也想到新疆去玩玩,看看你生活的地方。”

“太好了!”她很高兴,“我这两天正好身子不大方便,有些乏。不过你来了我陪你走走逛逛应该没问题的。”

“啊,这样……我去穿什么衣服?乌市气温多少度?”他问。

“二十度……”她笑,“是零下二十度哟!你有羽绒服吗?有就穿过来,没有我替你买好。”

“啊!”他好像吃了一惊的样子,“零下二十度!这么低!广州可是零上二十度!”

“……”

“还是你来广州吧,四十度的温度差啊!”他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想象零下二十度的寒冷。

“……”

“你在吗?”他问。

“在。”她答。他能感觉到乌市那头的冰凉吗?

“那你来广州吗?”也许因为温度差,他的问话听上去底气不足。

“……不去了。”她说,“我怕到了广州,我会冷。”

坚守

她病情越来越重,还是每天让儿子或孙子去看一下山顶上的那棵树。

“妈,都五十多年了,那棵树还是老样子啊!”儿子一直不解。

“想着天天去看看,我才放心。”她还是很坚定。

“妈,今天孤儿院来电话祝我生日快乐,这么多年了他们还记得我的生日,真让我感动!”儿子眼睛有些潮湿。

“对,今天是你的生日,哎!妈没法给你过生日了,对不起!”她轻轻叹了口气。

“没事,妈你好了比什么都强,好好休息,啥也别想。”

第二天,孙子按时出门,儿子和他耳语了几句。

孙子回来喊:“奶奶,那棵树下站着一个白胡子老爷爷。”

她两眼放光,神情紧张,“来了,来了,他说过的,他说过的。”

她梳了梳稀疏的白发,整了整衣服,眼角涌出浑浊的泪水。

她走了,是带着微笑走的,很幸福,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张年轻国民党军官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