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嫁入蒋家的女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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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一世恩情,半生沉默——蒋经国夫人蒋方良(3)

其实,就算蒋经国身在杭州,他也不大回家。那时,杭州市长周象贤得蒋介石恩惠,因此对这位“蒋大少”很是奉承,以伺候得蒋经国舒服为首要任务。要牌搭子找牌搭子,要舞伴找舞伴,就连要“红颜知己”,他也能给蒋经国寻觅到,蒋经国安然享受着这种“皇帝”级的待遇,夜夜笙歌,放浪形骸,根本无暇顾及家里。

这对于蒋经国而言,是一段荒唐的岁月,但即便这样放肆,蒋方良对他的所作所为依然知之甚少。蒋方良本来就没有什么朋友,偶尔有某个上门打牌的官太太提醒她,但她也似乎选择睁只眼闭只眼。她的心里很清楚,如果失去了蒋经国,自己将会堕入何等悲惨的境地,现在,不管蒋经国做了什么事情,至少还知道回家的路,只要能回来,她就可以忍受其他。

越来越沉默

1949年,国民党退守台湾,蒋方良也毫无选择地跟着丈夫一起到了台湾生活。初到这里的时候,蒋方良非常不适应台湾潮湿闷热的天气,尤其到了盛夏,更热得要命,那时候还没有空调,只能用最老式的电扇来助凉,蒋方良用了几年的时间才慢慢习惯。

初到台湾的蒋经国还没有多大权势,工作也不繁忙,所以能抽出更多的时间陪陪家人。那时他们已经有了四个孩子,三子一女,都很乖巧可爱。时常能见到这一家子出外游玩,逛街,而蒋方良也和一般的家庭妇女没什么两样,每天都有忙不完的家务。

那时候的台湾远没有如今那么繁荣发达,人人的日子都很清苦,但精神生活却相对富足,蒋经国官职不高,无须官场上的那些讲究,朋友也比较多,大家闲时都携家带口地凑在一起,大人打麻将,张罗一桌好饭菜,孩子们则相互追逐着满地乱跑,日子倒也欢乐。后来人回忆,那便是从蒋方良脸上看到笑容最多的岁月。

可惜,好景不长,蒋经国又开始不爱回家了。

原来,到了台湾不久之后,蒋经国便迷上了一位名叫顾正秋的梨园名伶。这位顾正秋是梅兰芳的得意弟子,姿容出众,来到台湾之后非常走红,蒋经国第一次看到她,便喜欢上了,时常去捧场。

这一来二去,两个人便悄悄走到了一起。蒋经国是一个容易为了女人头脑发热的人,这一次,他又动了娶顾正秋的心,先是去说服宋美龄,后又直接为此面见蒋介石。

可那个时候,戏子是多么低等的职业,民间有言“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像蒋家这样的大家族,怎么可能接纳一个戏子呢?何况,蒋方良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她已经稳稳地赢得了公公婆婆的赞誉,老两口自然都帮着蒋方良说话。

一阵“热血”过后,蒋经国便也不再提要休妻另娶的话,这段风波才算过去了,但此事在心知肚明的蒋方良心中,却是碗大的一个伤疤,她唯有选择把所有委屈都吞进肚子里,才能保得家庭和睦。

随着蒋经国的官越当越大,蒋方良则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丈夫的政事她不敢过问,也不知道从何问起,而私生活,就更无法过问了,她唯有把丈夫的饮食起居照顾妥当,尽到做妻子的责任。夫妻之间的沟通越来越少,有时候一顿饭下来,两人都不发一语。

蒋方良性情恬淡,也没有什么野心和欲望,就连爱好都很少,平时喜欢做的两件事情,就是和朋友打打麻将,去球场打打高尔夫。其实所谓朋友,也都是蒋经国同事的太太们,聚在一堆闲话家常还可以,谈到交心,那是完全没有的。

但即便这样,蒋经国还是不高兴。在他担任行政院长的时候,有一天临出门前,他淡淡地对蒋方良说道:“我不希望人家跟我讲,‘哎,连院长夫人也经常打麻将’。”因了这句话,蒋方良此生再未上过牌桌。那些时常相邀打麻将的人,也渐渐淡了来往。

至于打高尔夫球的嗜好,有一次蒋经国因为她乘坐新的座车去打球斥责了她一顿,她便也彻底放弃了高尔夫。

蒋方良就是这样,她不愿意丈夫因为同一件事情有第二次的不高兴,更不愿意丈夫为了她去开先例或者走后门,她无欲无求地活着,把自己的需求降到最低,把自己的爱藏得很深,卑微如尘埃。这大概和她的性格以及宗教信仰有关,蒋方良出生于典型的东正教家庭,而东正教的精神尤其注重家庭价值,这也使得她坚定地依附在丈夫身边,即使再苦,再卑微,也从无抱怨。

但不抱怨不代表不心痛,长期压抑,无法排遣,终究是要憋出病来的。

起初,没人意识到蒋方良病了,只是家中用人觉得她的行为有些奇怪,楼上楼下地走来走去,没什么目的,翻箱倒柜地也不知道要找什么东西。问她吧,不答话,用人脚不点地地跟着收拾,可也赶不上她“破坏”的速度,寓所被她弄得凌乱不堪。

有一天,蒋方良居然一丝不挂地在寓所中开始了裸奔。

从楼上跑到楼下,兜了一圈,又噔噔噔地跑上了楼。伺候他们几十年的管家阿宝姐吓坏了,赶紧抓了一件大褂满屋子追,试图给蒋方良披上蔽体。

这时候蒋经国才意识到,蒋方良可能精神出现了一些问题,尽管没有攻击行为,但这样的裸奔着实难堪,他即刻打电话让人请荣总医院精神科的大夫上门为妻子诊治。

经过医生初步诊断,确认蒋方良是得了精神躁郁症,照目前的状况看,她虽然对别人没有什么攻击性,但也许会出现自残的情况,需要人二十四小时看护着,辅以药物治疗,当然最重要的是放松心情,劳逸结合,这样慢慢才会康复。

从此,阿宝姐变成了蒋方良的贴身随从,每时每刻都陪着蒋方良监测她的病情发展,并定时督促她吃药以控制病情。在阿宝姐的悉心照料下,蒋方良渐渐好了起来,而她们二人的感情,也早已从主仆变成了姐妹。

蒋经国日渐位高权重,蒋方良却越来越孤独,为数不多的朋友也因为长时间不联系而疏远了,子女也逐渐长大,有了自己的想法,不再像从前那样依赖母亲了。蒋方良的生活中,大部分时候只有阿宝姐做伴。

虽然她是名正言顺的蒋夫人,但蒋方良自己并不喜欢这个称呼,在她心目中,“蒋夫人”已经成为了宋美龄的专属,而宋美龄是她的婆婆,和婆婆抢称呼,这在中国传统礼仪中是不被允许的。有一次,她到妇联去参加了一个艺术品展览,第二天便见诸报端,对她的称呼正是“蒋夫人”。

蒋方良看到报纸后,即刻打电话给报社的负责人,吩咐他们以后不要用这个称呼。

这件事情以后,蒋方良觉得,抛头露面让媒体胡乱报道会影响到蒋经国的事业,也可能给家庭带来麻烦,因此,她几乎回绝了所有需要公开露面的场合邀约,对于外界而言,她是一个神秘的官太太,同时,也是一个几乎没有什么声音也没有社会地位的官太太。

1978年5月,蒋经国就任台湾“总统”,蒋方良成了名符其实的“第一夫人”,然而,这位“第一夫人”却和宋美龄形成了两个极端,她就像一个矮小的蘑菇,缩在宋美龄那样的苍天大树之下,毫无光芒,也永远不可能有辉煌的时候。公众能够见到她的机会不外乎两种场合,要么是和蒋经国一起到机场接送国际友人,要么就是在选举大会的现场。即便露脸了,她也几乎不发言,很多媒体甚至都没有听过蒋方良的声音。

接二连三的打击

1988年,蒋经国在荣总医院病逝,这对于蒋方良来说是莫大的打击,几十年的共同生活,蒋经国就是她的天,而如今,这片天塌了,而她却还在惶恐地活着。

她很想念丈夫,经常到丈夫的房间去,把桌椅板凳擦拭得纤尘不染,摸摸这个,看看那个,她觉得,丈夫还没有走远,那熟悉的气息还萦绕在这个房间中,如果房间凌乱,丈夫会不高兴的。

一年后,还未从丧夫之痛的阴影中缓过神来的蒋方良再度遭遇打击,她的大儿子蒋孝文也病逝了,蒋方良的精神几近崩溃。

1991年,在日本担任“驻日代表”的蒋孝武很担心母亲的身体,请辞之后赶回台湾陪伴母亲,谁曾想,死神似乎特别眷顾这个家庭,蒋方良还没来得及享受这暮年的母子情,蒋孝武就因急性心脏衰竭病逝于台北。事发突然,蒋方良简直不能相信这是真的,当她踉踉跄跄赶到医院看见儿子冰冷尸容的时候,禁不住号啕大哭,她捶打着床沿,像一个歇斯底里的疯老太婆一样质问着上苍:“老天,你何以如此不公平,孝武只有四十六岁啊,你为什么要带走他?

你把他还给我,还给我……”

悲痛的呜咽之声顺着楼道传开来,听见的人不禁脊背发凉,这是怎样的一种绝望和伤悲啊。

悲剧远远未结束,五年之后,她最后一个儿子,时年四十八岁的蒋孝勇也离开了人世。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几年间,蒋方良似乎不断重复经历着人世间最凄凉的场景。

现在,能送走的“黑发人”都已经送走了,终于,她没有了眼泪,只剩下空洞的眼睛,长久地注视着桌上的那张全家福。

哀莫大于心死,这在蒋方良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尽管远在美国的女儿蒋孝章牵肠挂肚,经常回来探望,但已然无法缓解蒋方良心中的痛楚,这种孤独冰冷长久存在,早已沁皮蚀骨,毫无转机,她成为了台湾最孤独的女人。

剩下的日子,蒋方良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等,天亮等着天黑,夜黑了等着入睡,睡着了等着第二天醒来,或再也不用醒来……在梦中,她时常会梦到故土,夏天繁茂的草原,冬天皑皑的白雪。细算起来,她似乎有几十年不曾见到过那样的大雪了,雪积得那么厚,覆盖了山川河流,田园草地,屋顶上也堆得沉甸甸的,随时都会大片地跌坠下来,那时候的她是几岁,十八?还是十九?厚厚的棉衣包裹不住年轻悸动的心,而雪地上那个朝着她微笑的青年,不正是尼古拉吗?瞥见尼古拉眼中的深情了吗?哦,那正是爱的讯号。她不顾一切地迎上去和尼古拉相拥在一起,他们说着炽热的情话,发誓永远不分开……2004年,蒋方良终于走完了她人生的旅程,在荣总医院的病床上停止了呼吸。她的一生,更像是一部无声电影,跌宕起伏,孤独沉寂。人们能记得的,只是她一张又一张随着岁月变迁慢慢改变着样貌的照片,却从没有人知道她的心情。她把个人的形象留在了海平面上,却把内心情感藏在了深海之下,因此,每个人所见到的蒋方良,不过是冰山的一角。

她唯一一次去美国探望婆婆宋美龄的时候,宋美龄曾问她:“你何苦这样压抑自己呢?”蒋方良淡淡地回答:“我已经习惯了。”

是啊,习惯大于一切,正是习惯着成长,习惯着改变,习惯着丈夫,习惯着中国,习惯着官场的跟红顶白、拜高踩低,习惯着内人不干政、聚会不八卦的原则,习惯着天黑,习惯着天明,习惯着孤独,习惯着沉默,一直这么习惯着,蒋方良习惯了九十载。

说起来,蒋方良真是一位非常独特的“第一夫人”,因为她从未享受过一天所谓“第一夫人”的荣宠,也没有一次利用过“第一夫人”可以利用的权势,甚至从未在聚光灯下闪烁过光彩。在“永远的第一夫人”宋美龄的光环下,她卑微得连自己都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存在。或者,她根本就不需要这些,不需要位高权重,也不需要万人瞩目,她渴望的,只是在冷暖岁月中,无论遭遇什么,爱人都不离不弃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