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你可以稳操胜券的,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完全由你自己控制的。
邢小丽就抱着这种心态。周重天一辈子成功,但是,在女人上,你一定成功不了,因为你不了解女人,你不想让我生下孩子,这不是你可以做到的。你不认我们母女,这个你可以做到。
邢小丽并不特别在乎周重天是不是认她们母女。对于邢小丽来说,只要有一个孩子,她可以天天看着,就可以了。
这几年她是多么想孩子啊,想得都快发疯了。她每次和周重天在一起的时候,就想,要是有个孩子就好了,周重天总是很冷酷,亲热完了,就呼呼大睡,他说,男人泄了,最喜欢的是睡一会儿,这个时候,女人最好不要多嘴,还有呢?她想周重天的时候,周重天往往会说,女人有不应期,性冷的时候,来例假的时候,男人也有,男人的不应期就是他工作的时候,赚钱的时候,这个时候任何女人都要离他远一点。
邢小丽,就想,要是有个孩子,有个小周重天陪着,就好多了,她就不依赖周重天了。
其实,她是蛮独立的人,并不特别依赖男人,为什么偏偏喜欢周重天,而且会有依赖他的感觉呢?也许就是周重天的这股子冷酷吧,人有时候就那么奇怪,容易上手的一点都不希罕,不容易上手的反而希罕得不得了。要说,邢小丽身边,男人总是不缺的,有些男人死乞白赖地缠着、磨着,邢小丽反而看轻了人家,而周重天呢?没心没肺的,若即若离,却是让邢小丽惦着记着,拿不起的东西,总是让人放不下,周重天就是拿不起的,拿都拿不起,哪里放得下呢?
不过,他没有想到周重天会那样对待她,她告诉周重天她有了孩子,她总是女人气的,女人有了孩子,再怎么坚强的,都会软下来,都会想到结婚,其实,她这几年拒绝的男人是一大把,周重天又哪里是最合适的呢?
周重天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她呢?她实在想不出理由,要是一定要有理由,恐怕只有一个了,那就是他的确是一个恶人,对于他来说,只有一个朋友,那就是钱,其他的,什么亲人、情人、爱人的,都是附加的,如果损害到了他的钱,那个他最要好的朋友,都要撇开。她一直以为,他和前妻离婚,总归他的前妻也是有错的,现在,她终是明白了,周重天实在是恶的,不过,要说恨她也不恨他,有什么可恨的呢?她心里没有恨,别说恨没有用,无济于事,说到实在里头,恨不是什么上得台面的东西,总不能因为别人没有满足你,你就恨别人吧?他周重天,又有什么道理一定要娶她呢?
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一定的道理。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能借这次机会和周重天结婚,也算了在上海有了正果。这么多年,自己辛辛苦苦,不就是为了修个正果么?女人走到哪里还不是要走到婚姻里去的?
想到这里,她也就释然了。
崔钧毅开始收网了。
周重天每天都在做恶梦,看着自己帐面上的资金,每天以80到150万的速度递减,他绝望极了,他知道,这次他遇到大麻烦了。为什么是大麻烦呢?因为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找到那个敌人,汪政、王大贵、崔钧毅,他们都和自己在一个战壕里,那个同样对鹰鸿股份感兴趣的人,还有谁呢?他不相信那个人是薛军,薛军没有那个实力。
太可怕了。那个对手就像掌握了吸星大法,他无论投进去多少钱,都无济于事,对方的资金似乎源源不绝,他投进去5千万,对方就会出现一个亿。
一个星期之前,他的财务主管来告诉他,鹰鸿股份总流通市值在他们吸筹之前7个亿,现在,他们一家已经投进去了6个亿,他听了财务主管的报告,都不敢相信,一个鹰鸿股份能吃去他那么多钱,而且是在他根本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就吃了那么多?为什么呢?他在什么地方犯了错误。
周重天每天走在为高企的股价烧香,希望这股价不要崩溃。可是,周重天不想发生的事儿,却偏偏发生了,从上周一开始,67元的股价就像雪崩一样塌了下来,周重天去找王大贵,王大贵说没有出货,去找汪政,汪政说,没有资金了,可以不出货,但是,不能再进货了,去找崔钧毅,崔钧毅说,资金链接近断裂,恐怕不能支撑多久了,但是,也没有出货,那么,那个在出货的人是谁呢?
问题是这件事儿,他还没有办法公开和汪政、崔钧毅、王大贵他们说。为了在收购之后,他可以一股独大,比王大贵、崔钧毅两个人加起来还多,他偷偷地投入了比原先分配的额度多出一倍的资金,没想到正是这个私心葬送了他,他感到有个无形的对手已经掌握了他的所有运作秘密,甚至对他投入资金的节奏都了如指掌,他资金到位,吸筹的时候总是碰到股价高峰,而他资金不到位的时候,就会出现股价低峰。
现在,看他完成了大部分吸筹,那个对手开始放水了,股价开始急速下跌。
不得已,他提议崔钧毅、汪政、王大贵一起开会,可是,他们三人报上来的持股数让他大吃一惊,他们三人的持股不可想象地少,显然,还有另一个神秘买家,他在幕后操纵一切。
他决定孤注一掷。
他找来黄平,要黄平为他再准备1亿,他想再有1亿,天平上的最后一个砝码,只要加上去,就可以把那个神秘对手压跨了,黄平有些为难,但是,他已经违规给周重天的收购战过桥贷款接近2亿元了,这些贷款周重天用鹰鸿股份股票做的质压,现在,经过暴跌,这些股票的帐面值已经远远低于贷款额,照理他应该强行平仓,但是,他抹不开面子,周重天是他丈人,怎么说,他也要在最后的关口再出把力,他勉强地同意了。
可是,周重天不知道,正是他这最后的孤注一掷,把他拖进了万劫不复的泥潭,而且还带上了黄平。
没有谁能理解张梅的痛苦,甚至张姨,她的母亲都不能理解。
张梅知道,崔钧毅爱的是邢小丽,他现在做的一切,与其说是为了黄浦公司不如说是为了邢小丽,他在用整个黄浦公司的实力为邢小丽报仇。张梅不能理解崔钧毅对周重天的仇恨,这种仇恨里,有一个乡下人对大上海城里人的恨,有一个晚辈对占据了优势的前辈的恨,有一个失败的第三者对情敌的恨,总之,崔钧毅是在用恨进行一场生死豪赌。
她不能理解这些男人,申江、范建华、吴单,为什么就不阻止他,他们都疯了吗?他们不知道一旦失败,黄浦将面临什么样的后果吗?但是,这些男人,似乎都被崔钧毅身上证券天才的光芒左右了,他们对崔钧毅有一种畏惧,有一种感恩,有一种崇拜,他们不愿意说出心里的疑惑,只愿意一味纵容姑息他。
不过,虽然如此,张梅还是心甘情愿地参与了这项计划,她喜欢崔钧毅,不,她爱崔钧毅,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崔钧毅去冲锋陷阵,哪怕崔钧毅的战争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然而,一件事让她突然之间明白了过来。她得制止崔钧毅。
那天散户厅里王姨妇女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她5月17日用半辈子积蓄买进了3000股鹰鸿股份,第二天就跌5.03%,第三天再跌3.66%,她打电话问广播电台的坐诊专家,专家叫她赶紧止损,她就在7月22日集合竞价时卖出去了,加上佣金、税费,帐内资金一下子被抹去10%。谁知道,货一清空,股票就企稳了,6月25还差点冲到涨停板。王姨又悔又恨,神经就有些不正常。待到股价再次暴跌,王姨就支撑不住了。看到王姨在大庭广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营业部里有人同情,也有人嘲笑。有个人甚至说:“这点心理因素都没有,来股市混什么?”
张梅对对王姨充满同情,王姨是那么和蔼,她对谁都是那么热情,她一辈子都在攒钱,就为了能过得好一点,可是,她一辈子攒的钱,却在一个月时间里化为乌有了,她的悲剧,是股市赌博的悲剧,这让张梅沉思良久。
其实崔钧毅在做的也是一场赌博,且是更冒险的豪赌,他不仅赌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还赌上了整个黄浦的身家性命。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这样做是有必要的吗?
她找崔钧毅谈,可是崔钧毅老是躲她。终于,她忍不住了,她冲进崔钧毅的房间:
“崔钧毅,我们好好谈谈,你知不知道?你在赌博,而且是一点也不光明的赌博?”
崔钧毅躺在床上,一边看书一边说:“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赌?如果输呢?”
崔钧毅说:“本来我就是一个外地打工仔,我一无所有,如果输了,只不过是我活该,我想你会这么说的,整个大上海都会这么说的,所以,我不会输!”
张梅冷笑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以为这是一场你和上海之间的战争?你想做英雄?你考虑过黄浦公司的危险没有?你考虑过那些跟着你的人没有?那些为你每个月给他们增加100块钱工资而对你感恩戴德的人,那些等着和你一起分红的人?你考虑过他们吗?你知道你正把他们带向哪里吗?”
崔钧毅说:“我就是大卫,我要把他们带去我应许给他们的地方!凡是现在怯懦想逃跑的人,我必不饶恕他们!包括你!”
张梅气极了,她几乎要哭出来:“好!那你去做你的赌徒吧!我不会把自己的青春押在你这样的赌徒身上的!”
崔钧毅冷笑道:“你不想干?可以,你可以走,没有人会留你,我本来就没有希望你和我一路,你是上海小姐,我是乡下穷人,你不是老叫我乡下人吗?现在,你离开我这个乡下人好了?”
张梅叫道:“你是不是觉得周重天欺负邢小丽是上海人欺负外地人?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也在欺负你?我和我妈一直在剥削你?”
崔钧毅也叫道:“是你说的。就是,又怎么样?”
崔钧毅看着张梅哭着冲了出去,他很想追过去,把她拉回来,事后,在张梅离家出走的那段日子里,他无数次地后悔过,但是,他当时的确没有追出去,他让张梅一个人哭着冲进了门外的夜里,他没有想到,张梅一去不回,张梅还是个孩子,一个刚刚研究生毕业没有什么城府的学生,她不会有什么的,她冲出去找个同学聊一会儿,心情放松了,也就回来了,他没有想到,张梅第二天没有来上班,第三天也没有来,以后,张梅就失踪了。
张姨哭得死去活来,天天以泪洗面,他不敢告诉张姨,是他和张梅吵了架,张梅才离家出走的,他不敢告诉任何人。
其实,他也知道张梅是对的,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他此刻收手,他就要被周重天吃掉,吃得一点不剩,周重天是一只野蛮的章鱼,如果他知道是崔钧毅在背后和他斗,如果他知道崔钧毅已经丧失了斗志,要和他媾和,他一定会像饿急了的野兽,猛地反扑,把他撕碎,吃光。
这已经不是一场可以共赢的合作游戏,而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了。
他不能告诉张梅,现在他想求和,也不能了,即使周重天不反扑,现在求和,也意味着他要损失1亿元,黄浦公司是绝对不能经受这个打击的,而周重天呢?他能不反扑吗?他不反扑,就意味着他要至少损失2亿,他不会放弃任何机会的。
为什么申江他们要跟着他,因为他们知道黄浦没有退路。必须在这场战争中胜利。崔钧毅安慰自己,如果胜利,以后就再也不做庄了,不义之财,就如蒋书记所说,真的有意义吗?
不过有时候,他也安慰自己,他只是替天行道,灭周重天,是天的意志,如果天不灭他,崔钧毅又能奈何他?如果周重天不是那么贪婪,不是那么狡诈,他就不会自己钻进这个笼子,他不会自己把自己关在笼子里,然后自己为自己准备好绳索。
下午吴单的妻子来公司找崔钧毅。她穿着西装套裙,手上带着白金钻戒,看得出来,无论是她的衣着还是首饰,都是高档品,她是那种能把生活经营好的上海女人,神色里就有一份雍容和端庄,但是,细看,又能看出她的忧郁来。她的内心和她的外表不一样,她一定承受着某种痛苦。
曾辉玲不知道怎么接待她,她一定要见崔钧毅,她先让她在外面等着,说进去看看,总经理再不再,其实是进来问一下崔钧毅见不见。听说,是吴单的妻子,他就说,怎么能不见呢?让她进来。
她是节制的,她说,她和吴单结婚12年了,但是,吴单一直在外面有人,最近拿回来的工资也减少了,她发现,吴单在外面养着一个女人,她希望崔钧毅管管,她也知道,这种事,现在单位是不管的,但是,她实在没有办法,总不能天天吵架吧。
崔钧毅听了,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是说吴单不是那种人,也许有其他方面的难处,内心却责备起吴单来,安慰了她一会儿,摁铃,让曾辉玲叫小李把车开过来,送吴单夫人回去。
要不要管这件事儿呢?想来想去,还是要管,吴单和梅捷好,大家都知道,但是,梅捷没有必要要吴单的钱,吴单也要把后院管好,最好,吴单和梅捷之间退到一般朋友的关系,爱的人,不一定要有性和钱上的往来,像兄弟姊妹一样,不是更好?人啊,常常是想通过性和钱,来互相温暖,寻找安全可靠的感觉,可是,性和钱,哪里真的能给人带来永恒的联结和对联结的保证呢?他想起他和张梅、邢小丽的关系来,他们之间差不多是没有什么性的,更没有金钱的来往,但是,他却觉得她们永远是他的依靠,这里更多的是心灵的寄托吧:一种信,他相信,如果他出什么问题,她们会不顾一切来他的身边,就像他也会反过来这样,即使张梅已经不在了,她在另一个世界又如何,甚至这种感情,是生和死也不能分割的,而这种感情却一定是金钱和性交换不来的。
他找来吴单,吴单听了他的一番说服,解释道:
“他的确在资助一对母女,但是,那不是他的情人,也不是梅捷,梅捷没有那种关系的。”
崔钧毅道:“大家知道梅捷对你好,也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可你太太来说了这个事儿,本来我不该管,是你的私事,但是,我是你的朋友,我不是作为领导和你说话的,我是作为你的朋友说话的。是想说,什么都要处理好。希望你处理好,不要被这些纠葛困扰。”
吴单说:“崔总,我实话说了吧,那对母女是武总的情人和孩子,住在西郊,武总买的一套别墅里,以前,武琼斯养她们,但是,武琼斯出事儿后,就没人搭理她们了,这对母女也挺可怜,以前武总在的时候,就不怎么去看他们,常常是让我去给他们送点钱,现在武总不在了,他们没了经济来源,我是受过武总的恩惠的,我不想让他们母女落难!”
吴单这么解释,崔钧毅也不禁感慨起来:“你啊。怎么不早说呢?你个人这样资助下去,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你该早点和我说,我不是养了武总的马吗?只要我在武总的马就永远是他的,我就养着,更何况是人呢?这样吧,你把她的名字报给曾辉玲,联系电话等等,我让财务科给她做一份工资!什么时候,也别亏待了武总身上的人!还有,你有空多去陪陪师母,武总太太一个人也难,他的儿子在国外!”
吴单说:“我每周都去,上周申江和我一起去的。你忙,我们就没有告诉你!”
崔钧毅想了想:“这周末,你们喊我,我们一起去吧!”
看着吴单离去,武琼斯不禁感慨起来,看人不能看表面,正如经书上说的,不要论断人,就拿吴单来说吧,大家都觉得他为人狷狂、行事贪婪、品位低,可是谁又知道呢?私底下,他在做的,够得上一个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