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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其实,人的一时和一地的荣辱倒是小事,就像武总,当初他何等威风,一言九鼎,可是现在呢?反过来说,武总现在在监牢里,也不代表未来会永远呆在监牢里。如果拿更高的标准,在更高的造物主看来,这罪并不是什么不能原谅的事体,真正的荣辱是什么呢?那个超越了得失的荣辱是什么呢?吴单的“义”,不就是一种超越吗?它和现实生活中的荣辱没有关系,武总在监牢里,他的情人又能给他什么荣耀呢?但是,他在做,超越了现实荣辱做的事情,更让人安心让人坚固。

张梅已经两天没来上班了,但愿张梅也能理解这种坚固、平安。张姨这两天吃不好睡不好,担心张梅,张梅啊,你的性格怎么这么极端呢?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崔钧毅连续几天都在内心偷偷地祷告,希望张梅能回来,他不知道他的祷告到底有没有用,但是,他是真的在忏悔,他没有对张梅好,也没有对邢小丽好,现在,张梅又离家出走,他对得起谁呢?

曾辉玲说,小李已经送了吴单夫人回来了,还是中午回去,陪张姨一起吃饭,或者把张姨接出来,找个好的地方吃?他打电话给张姨,张姨说,你有心陪我吃饭就好了,拿饭店里的饭,有我做的好吗?你回来吃,我就高兴了。张姨一手上海菜真是做得好,以前天天吃她做的菜没有特殊的感觉,后来一次出差去汕头,在汕头上海饭店吃饭,五星级的饭店,厨师水准可畏,可是,那配菜、那烹调方法,在崔钧毅的感觉里竟然不过是模仿了张姨而已。

到了家,崔钧毅让小李和自己一起上去,小李说,已经吃过饭了,他就在下面的车里休息一会儿,不上去了,又拿出一束花来,说是曾辉玲要他带回来,家里摆摆的,他接了,往楼上来,一边走,一边流汗,想到现在又是夏天了,四年前来上海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这里的一切还没有变,而自己却变了,变得自己都认不得自己了,当初张姨是怎么对待他的?张梅又是怎么同意收留他的?现在呢?那天,他是怎么对待张梅的呢?他为什么要对张梅发那么大的火?不就是因为张梅挑战了他的自尊?不就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是总经理了,不能再听张梅的刻薄话了?可是张梅说的真的是错的吗?

以前张梅确实有过一段时间对他这个闯进来的“乡下人”比较刻薄,但是,那是她年纪小,不懂事儿。现在呢?难道崔钧毅反而不懂事儿了?崔钧毅知道,在他的内心深处,有一种东西,是他自己有时候也意识不到的,那就是对城市女孩的天生反感,对少女的反感。他总是容易对母亲型的女人,产生好感,但是,对少女,却总是爱不起来,尤其是城里的少女。也许是内心作为乡下人的自卑在起作用吧。

张姨来开门,接了花,插在饭桌上的花瓶里,那是一只青花瓷瓶,是清代的古物事,配了崔钧毅带回来的花,满屋就灿烂起来了,好像阴霾也少了。张姨说:“你先洗洗手,还有一个汤,海米榨菜!”

他洗了手,拿了张姨泡好的茶,并不去坐,而是站在张姨的身后,看张姨忙碌,这一刻的女性,这一刻,所有的女人都是温馨的,让人联想到家、床、孩子、被子等等,要是张梅在就好了,家就是这样,要么是幸福的,要么是不幸的,要么所有的人,所有的在这个家里的人都是幸福的,要么就是所有的人都是不幸福的,家就是这样,只要里面有一个人不幸福,其他的人都会不幸福,家就是这样,你不能拉下其中的任何一个人。

这也是家的妙处,正因为这样,家里的人才会那么息息相关。

此刻,他能看见张姨背上写着的忧虑:谁能不忧虑呢?从张姨的忧虑,想到自己父母的忧虑,他暗暗下决心,无论如何,要让自己好起来,无论如何,再大的代价,也要把张梅找回来。

吃到一半,申江打电话来,要到张姨家来找他,想到申江不是什么外人,他就同意了,没想到,来的是两个人,还有范建华。两个人都没有吃饭,张姨只好给他们下面条。两个人呼呼碌碌地吃了。

申江说,他来,是因为昨晚做了一个梦,实在不好,早上起来,找范建华解,范建华说,这个梦和崔总有关,得到崔总这里来解。

崔钧毅奇了问,什么梦呢?

申江说,昨晚梦见崔总和一头豹子在一起,崔总的身上还背着一个女孩,但是,后来,那个女孩不见了,只剩崔总和那头豹子,我喊崔总,崔总却不应声。

崔钧毅心头一震,难道他梦见的是张梅离家出走?有这样巧的事儿?张梅出走,他没有和任何人说,公司里也没人知道,他是想张梅出门两天,想通了也就回来了,难道张梅出事儿了?范建华,这个梦有什么兆头?

范建华说,这个梦和崔总有关系,我和拉了申江来,简单地说有什么兆头,说不出,感觉不是太好,最好我能给你占一卦。范建华拿出一枚硬币,让崔钧毅掷,崔钧毅掷一次,他就在纸上画一下,崔钧毅问这卦相上说的是什么?

范建华沉吟了好一会儿说,初九:壮于趾,征凶,有孚。象曰:壮于趾,其孚穷也。九二:贞吉。象曰:九二贞吉,以中也。九三:小人用壮,君子用罔,贞厉。羝羊触藩,羸其角。象曰:小人用壮,君子罔也。九四:贞吉悔亡,藩决不羸,壮于大舆之輹。象曰:藩决不羸,尚往也。六五:丧羊于易,无悔。象曰:丧羊于易,位不当也。上六:羝羊触藩,不能退,不能遂,无攸利,艰则吉。象曰:不能退,不能遂,不祥也。艰则吉,咎不长也

崔钧毅被他说糊涂了,你说的是什么啊?直说吧!

范建华说这卦的意思,你最近有凶兆,会失去亲爱的人,丧财,简单地说,就是这个意思。

崔钧毅心里一惊,问:失去的这个人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范建华道:壮为阳,恐怕是在东南方,何时回来?艰则吉,咎不长也,难说,不过问题应该不大。

崔钧毅:事业呢?

范建华道:以退让为美,退让就可以平息争讼,退让就会给对方留下一条宽广的路,息事宁人,事莫善焉。

申江见机插话进来道:崔总,我在想我们在鹰鸿股份上的战斗,应该收官了,等下去,虽然我们也可能多收获,但是,究竟是危险的,不如见好就收,落袋为安。

崔钧毅突然发现,这两个人是来劝他结束和周重天的纷争,退一步小胜就出的。

范建华道:退一步给别人留下出路,我们自己的出路也会宽广。

崔钧毅问,老范,是不是你想救周重天一命?

范建华摇摇头,缓缓地说,我也是想来救你一条命。惠子曾经和庄子有个对话,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臃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者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庄子曰:“子独不见狸犭生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避高下;中于机辟,死于罔罟。今夫嫠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崔总,你想做狸犭生么?

崔钧毅道: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你是说,我们已经砍到了树,尽管这颗树还不够大,不够有用,却足够我们逍遥乎寝卧其下?

范建华道:我们为什么要和周重天斗?因为他就是狸犭生,如果我们不知道适可而止,有一天,我们自己也会成为狸犭生,也许我们离这天不远啦,就在明天。

崔钧毅沉吟了一会儿,其实,他心里又何尝不担心?收官,放他一马!

崔钧毅并不完全相信范建华那套说法,但是,他知道以范建华的信仰和思虑,考虑这个问题,也是有道理的。这是一个善的思虑,他应该接受。至于他怎么猜出张梅离家出走了,他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也许他真的能算?

申江和范建华得了将令匆匆离去了。崔钧毅看他们两个走出去,想到张梅,东南方向,有什么朋友呢?

张姨想来想去,想到去年毕业的时候,张梅有个广州同学来看过她,这个人生得像个外国人,所以张姨记得清楚,张梅会不会去广州了呢?张姨翻箱倒柜,找来张梅的同学录,发现的确她有一个广州同学叫卢晓玲,分在粤海控投,崔钧毅立即打电话给粤海控投的朋友,打听到卢晓玲的电话,一个电话过去,卢晓玲吞吞吐吐,说的确见过张梅,她也在劝张梅回来,但是,张梅没有在她那里住,她也不知道能不能即时联系上张梅,要崔钧毅等消息。

崔钧毅听卢晓玲这么说,断定了张梅是在广州,他决定不等什么消息了,立即去广州,张姨听崔钧毅要去广州,也要跟了去,崔钧毅不放心,怕张姨吃不消,就说,我要是在广州找到张梅,一定立即把她带回来,张姨,你放心,我去找,你就放心吧,而且,万一张梅不在那里,你在家里也好接应啊,说不定张梅打电话回来呢?要是他们都去广州了,家里没人了,反而不好。

张姨说,我到银行取点钱去,张梅平时都是把工资交给我的,她身上连个钱也没有,怎么过日子哦!

崔钧毅说,我有钱,你不用取了。说着,他拎了一只公文包,走出来,小李还在睡觉,看他过来,迷迷糊糊地,跑上来小便,用冷水洗了脸,一路开到虹桥机场,小李要送他上飞机,他挡住了。在机场等飞机的当口,他给粤海控投的刘总打了电话,跟他说了实话,让他打听一下卢晓玲的家址,他想应该在张梅没有想到的时候,突然出现在张梅面前,否则这个倔丫头不知道又要做什么了?说不定会回避他。

两个小时的飞机,4点他就到广州了,粤海控投的刘总已经在机场等着了,他上了车,一看车上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子,刘总说这就是卢晓玲,他和卢晓玲打招呼,卢晓玲说,你啊,怎么欺负我们张梅啦?崔钧毅说,说不清楚,要是能说得清楚,就好了,我倒是想对她好,就是不知道怎么好!刘总却说,你啊,还是年轻,对女人要一哄二骗三瞒,如果三样走没用,就施苦肉计。卢晓玲笑了,刘总,你原来也这么坏?你可是我们公司女孩的偶像!刘总说,我是你们呕吐的对象,我知道,你们在背后怎么骂我,我说是小气鬼兼大头鬼!卢晓玲做了一个鬼脸。

车子往广州城里开,崔钧毅迫不及待地问卢晓玲,张梅在不在她那儿?卢晓玲说,张梅在她那儿住过一晚,第二天就搬走了,她当时也纳闷,张梅到底想做什么?现在听崔钧毅这么问,她自责起来,早知道,不放她走倒好的。

刘总就说你们女生啊,别看平时什么悄悄话都说,但是,到了关键时刻,还是没有男人的义气,你看人家孤身来广州,要是我,总得尽点地主之谊,好吃好喝是免不了的,住也得安排吧。

卢晓玲道,女生的确不像你们男生,女生不大玩这一套的,我出门旅游,找网友,那些女网友都是露个脸吃个饭,就回家相夫教子去了,男生呢!大多会陪你玩,给你代买车票什么的,接送也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