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至正十六年张士诚割据平江,不久朱元璋便平定了苏州,登上皇位,定国号“洪武”。而此时的沈万三已经年过三旬,四年前罗砚织为他诞下一子,取名隽朗。
“朗儿呢?”见罗砚织一人走进大堂,沈万三问道。
“我让海棠带他去花园了,整日捉弄先生,真拿他没辙。”说到儿子,罗砚织满脸的幸福。
“都是你把他给惯坏了。”沈万三说道。
罗砚织才不买他的账,“也不知道谁每次都带些稀奇古怪的礼物回来,让他玩得乐不思蜀。”
见夫妻两斗嘴,一边的谈昕终究忍不住笑了出来,沈万三这才轻咳一声,回到刚才的话题上:“我刚才还在和谈昕商量,看来我们非搬不可了。”
罗砚织没有出声,但微蹙起的眉头表明了她对这里的不舍。
谈昕快人快语:“还不是那个朱元璋,唯恐富室资助元朝造成自己的障碍,不仅定下重赋,还分期分批要富室迁离乡土,两个月前爷就接到了上面的通知。”
“谈昕!”沈万三喝道,“当心隔墙有耳。”
“我才不怕他,也不想想,他今日登帝还不是凭借爷的资助。没有爷,他早就断草断粮,死……”
“谈昕!”
见沈万三变了脸色,谈昕这才住口。
罗砚织轻声道:“凭借你当年和他的关系,我们可否……”
“没可能。”沈万三打断她,他自是知道她的意思。可皇上已非当日的朱重八,他也怕落下个“功高盖主”的罪名,为今之计恐怕只有安身立命,谨遵圣旨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搬?”罗砚织笑着起身,走到他身边。
“砚织,你……”
“我当然没异议。”她牵起他的手,“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去哪里又有何分别?”
沈万三点点头,这个时候也只有她是他最大的安慰。
“我已经差人安排好了,下个月就启程迁到临濠,只是一路舟车劳顿,恐怕要苦了你。”
“我才不是你的拖累,我们当是合家出游吧。”
两人四手紧紧交握,对视的眼神中道不尽夫妻间的默契与荣辱与共。
“爹、娘。”一个如白瓷般粉嫩的男童跑了进来,“我刚抓了一只大蝴蝶呢,你们看看。”
沈万三见到儿子急忙上前抱在怀里,“是吗?来,让爹看看。”
隽朗伸出右手,缓缓打开掌心,中间果然躺着一只蓝绿相间的蝴蝶。
“又淘气了,衣服都脏了。”罗砚织笑骂道,伸手想要刮儿子的鼻子,儿子却先一步躲在沈万三的怀里。
“朗儿,你娘不高兴了,我们该怎么办呀?”
隽朗探出头,悄悄地打量罗砚织,然后伸出小手,“娘,莫气莫气,这只蝴蝶送给你吧。”
隽朗一伸开手,蝴蝶飞了起来,他急得怪叫,挥手又蹬腿的,让两个大人没办法只能随着他扑东扑西地抓蝶。此情此景让在一边的谈昕看得好不羡慕,何时他也能找到如花美眷,共享天伦之乐?
幸亏沈万三考虑周全,大部分财产都已在先前逐步让镖局运送到临濠,管家也带了一批下人先去临濠开路,将院落打扫干净。这次随着马车上路的也就是一些家人和贴身的丫鬟。
从周庄一路前往临濠,入目的是战争硝烟过后的荒凉和民不聊生,因灾荒逃难的难民常常围住马车进行乞讨,有几次竟然掀开轿帘,将黑乎乎的手探进去乱抓,吓得隽朗哇哇大叫,搂住罗砚织不敢动弹。
这日,一行人来到柳州,探路的下人早将别苑打扫干净,煮了酒菜等他们来到。
“砚织,小心。”沈万三先将儿子从马车中抱出,再牵起妻子的手。
“这是怎么回事?”别苑门口黑压压的人头将罗砚织吓了一跳,这些难民个个探头探脑,朝院落里打量。
“忠伯。”沈万三唤道。
忠伯回道:“恐是我们的饭菜香将他们引了来,夫人不要惊慌,我这就叫人赶他们走。”
正说着已有下人朝难民呼喝去,罗砚织见有几个年迈的老者被打倒在地,急忙制止。
“由他们去吧,让厨房拿点吃的给他们。”
难民们立即呼好,跪在当地千恩万谢。
罗砚织抱着儿子踏进院落,想了想还是拉住沈万三的衣袖。
“万三,我们在柳州的米铺可否……”
“我知你意思。”沈万三将隽朗接过,“我明日便让他们开粮接济。”
罗砚织展开笑颜,“那我去帮忙。”
“你啊,热闹哪能少了你的分。”沈万三无奈道,“这样吧,我让谈昕保护你。”
她挽住他的手臂,“如果不放心的话,你也一起来吧?”
“好好好,先吃饭吧,否则不等那些难民饿死,你就不行了。”他宠溺道。
次日,在柳州最热闹的街市上,沈万三的米铺开粮煮粥接济难民。不少当地人得到消息后纷纷赶来帮忙,连官府都派了人手,有维持秩序的,有添柴煮粥的,罗砚织则一身粗布衣裳站在粥锅前为难民们分羹。
“不要挤,不要抢,每个人都有份。”沈万三生怕妻子遭池鱼之祸,又是端粥又是分发馒头的。
“三爷,这次多亏了你,可帮朝廷解决了燃眉之急啊。”当地的张县令一脸感激,他也想接济穷人,奈何朝廷并没有发救济粮,一时又涌来那么多难民,真让他着了急。
“张县令真是过奖了,就算沈某不出手也会有其他人出手的。”沈万三寒暄道。
“三爷。”罗砚织突然唤道。
沈万三回头见她紧紧地盯着一个乱发破衣的难民,脸色奇怪,“怎么了?”
“没什么,应该看错了吧。”罗砚织回他一个笑容。
沈万三也朝那个难民的背影瞧了几眼,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他和一般难民并无二样,一样的落魄,一样的狼吞虎咽。
突然,那个难民似见了鬼一般地拔腿就溜,身后一个官差紧追不舍,还未跑开半条街便被抓了回来。
“什么事?”张县令问道。
官差把那难民推倒在地,“回大人,这个人就是七日前当街抢夺叶掌柜银两的小贼。”
“大人饶命,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难民求饶道。
一听这声音,沈万三和罗砚织同时一震,两人对望一眼后纷纷走上前去。
“来人啊,给我把这贼人押到大牢里去。”张县令喝道。
“且慢。”沈万三抱拳道。
“三爷,有何指教?”
“不敢。”沈万三蹲下身子,与那难民的眼神对个正着。
难民突然慌乱起来,抓住官差的靴子嚷道:“对,是我偷的,你们快把我抓了吧。”
“泽宇,真的是你?”沈万三惊道。
“不是,不是,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难民扯着自己的头发,将掌心使劲往脸上涂抹。
“怎么?莫非三爷认识这个人?”张县令奇道。
“是,此人是我的朋友。能否恳请大人卖给沈某一个面子,让我带他回去,至于遭窃的欠款沈某愿意三倍偿还。”沈万三道。
张县令乐得还他一个人情,“既然是三爷的朋友,我相信也并非鸡鸣狗盗之辈,一定是我的手下弄错了。”
“既然如此,谢过大人了。”沈万三抱拳道。
“泽宇。”沈万三走上前去,想将他扶起,但对方却不停地向后躲避。
“大爷,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不认识你……”
沈万三一个用力,抓住他的脑袋,将他的头发拨开。
“你的眼睛……”沈万三惊愕道。
这难民果真不是别人,正是昔日被沈万三赶出门去的彭泽宇。
彭泽宇的眼泪落了下来,“三爷,三爷。”
“你怎么会沦落到这般田地?”沈万三将他扶起。
站在沈万三身后的罗砚织此时也将彭泽宇看个清晰,赶忙捂住自己的嘴,他的一只眼睛竟是空洞洞的深孔,长年在外的流浪竟使他脸颊凹陷,脏乱的头发已白了大半,怎么看也不像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彭爷。
彭泽宇扑在沈万三的怀里也不答话,只是号啕地大哭,似要把一切的委屈和怨由都发泄个精光。
“三爷,我们先送泽宇回府吧。”罗砚织见一旁已不少人围观,当下差人抬来轿子。
回到别苑后,罗砚织让厨房做了一桌的菜,彭泽宇似恶狼般地扑了上去,也不用碗筷,直接抓着往嘴里送。
一边的隽朗见到如此场面,当下窝到母亲怀里嘀咕:“娘,他好脏哦。”
彭泽宇脸一烧,但他脸上已污垢多时故也看不出表情,回头瞪着隽朗好一阵子。隽朗被他恐怖的五官给吓着了,当下哭喊了起来,害得彭泽宇站立不安,不停蹭着裤子。
“朗儿,不可无礼,这是你的叔叔。”沈万三喝止住儿子。
“爹爹骗人,他不是叔叔,叔叔都在爷爷家呢。”隽朗说的是沈万三的同胞兄弟,他当然不知道彭泽宇是何人。
“三爷,他是你的儿子?”彭泽宇怕自己再吓着孩子,边扭过头道。
“是,他叫朗儿,已经四岁了。”罗砚织唤来海棠,让她带了隽朗玩去。虽然彭泽宇沦落至此她也同情万分,但她更不愿儿子受到惊吓。
“呵,三爷,那真要恭喜你了。”彭泽宇的笑容看来真诚无比。
“泽宇,先不要说这些,你告诉我,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沈万三急道,当年他一气之下将彭泽宇赶出沈府,其实只是想给他个教训,等气消了便将他寻回。但怎知他竟走得毫无音信,他也派人四处打探,奈何人海茫茫谈何容易。想不到今日得见竟然已物是人非。
“三爷,一言难尽啊。”彭泽宇垂下头来,“总之是我自己不好,怨不得人。
“当年我离开了沈府,拿着三爷你给我的钱,我本想用那些银两开创一番事业,但哪知处处碰壁,不到一年就花得差不多了。之后我又迷上了赌博,天天出入赌场,到最后甘愿不吃不喝也要赌上两回才算过瘾。”
“你那眼睛……”罗砚织问道。
彭泽宇摸上自己的脸,“我这眼睛也是赌掉的。等到银子都赌得精光后,我还欠下赌坊一屁股的债,我躲无可躲,最后这眼睛……眼睛就保不住了。”
沈万三黯然叹道:“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我没有面目见您啊,三爷。”彭泽宇痛哭失声,“是我一直辜负您的好意,我活该有这样的下场。”
“你之后就靠乞讨为生?”沈万三问道。
“不错,我混在那些难民里头,哪里有布善我便乞讨到哪里,总算是有一口饭吃的。”
“什么都别说了,你之后就留在我这里吧。”沈万三拉住他道。
彭泽宇挣脱开他的手,“不,我吃完这顿饭就走,我不能再拖累你了。”
“你这是什么话?”沈万三皱起眉头,“不要忘了,我们可是情义无间的至交,这些年做大哥的没有好好照顾你已经是大错特错了,我又怎么可以看你继续这样生活下去,你是故意想让我难受吗?”
“三爷,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彭泽宇结巴道。
“既然不是,那就留下吧。”罗砚织笑道,“你不在,三爷也少了个帮手,愁得慌呢。”虽然过去的彭泽宇令人憎恶,但她相信经过那么多事之后他应该有所顿悟。
“香梅、小雪,快去烧水让彭爷梳洗,再准备一套干净的衣裳。”她回过头来道,“你先洗个澡,换一身衣裳,晚上我们再来看你。”
沈万三拍拍彭泽宇的肩膀,与罗砚织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丫鬟们便端来了澡盆,“彭爷,洗澡水已经备妥了。”她们都低着头,不敢多看一眼。
“好,你们下去吧。”彭泽宇自知相貌骇人,等下人们都出去后他将门窗锁禁,换下一年多没脱下的臭布,坐进了澡盆。舒服的水温让他感动得想哭,却让他的头脑越发清晰。
“情义无间的至交……”他轻轻重复道。
洪武元年的九月正值朱元璋四十大寿,举国上下郑而重之,朝中大臣更是忙着筹办大礼,这天吴江富室莫礼、葛德昭一起寻上门来。
“莫兄、德昭兄,真是好久不见啊!”沈万三寒暄道,自从他迁到临濠,便与众多富室断了往来,大家多是自身难保,又怎想落一个“聚众叛乱”的罪名。
“三爷还是老样子,老天真是对你特别优待啊,你看我们都老了许多啊。”葛德昭的口才是出了名的好,就像抹了蜜似的,而一旁的莫礼只是应和着笑。
“德昭兄真是说笑,说笑。”沈万三将两人迎上大堂,“二位来找我有什么要事吗?”
“怎么?没什么事就不能来看看三爷你啦?”葛德昭拿出商人本色,油腔滑调道。
“葛兄,你就不要再绕弯子了。”莫礼沉不住气,“三爷,我们是来商量,与你一起进宫祝寿的事的。”
“进宫祝寿?”沈万三当下变了脸色,喃喃道。
“是啊,再过二十日便是圣上的寿辰,我们承蒙圣恩,自当是该奉上一份厚礼,不过我和莫礼都认为,我们商界缺了别人都可以就是唯独不可缺了三爷你啊。”葛德昭道。
沈万三笑道:“德昭兄今天尽灌我蜜糖啊,难不成笑里藏刀?”
葛德昭尴尬起来,只能僵笑化解气氛。
“我当然也想进宫祝寿,只不过……”沈万三叹气起来。
“怎么了?”
谈昕接到沈万三的眼色解释道:“三爷最近身体欠佳,恐怕受不了这舟车劳顿。”
莫礼皱起眉头,“三爷,你的意思是不去啦?这可不行。”
葛德昭立马打圆场:“唉,莫贤弟,你这话可不对,三爷身体不好我们也不能强人所难。只是皇上对三爷可是思念得很啊,若是你不去……”
沈万三自是知道葛德昭话里的含意,只能答应道:“这是当然,我只是小病而已,并不碍事,两位什么时候进宫通知沈某一声便是,我自当同行。”
“如此甚好!”葛德昭大笑道。
“既然这样,我们就告辞了。”一达到目的,莫礼一分钟都不想浪费。
两人一走,谈昕便气道:“这个葛德昭早就是朱元璋的走狗了,听说他三天两头搜罗各种珍宝献到宫中,现在居然主意打到爷您的头上了。爷,难道你真的要服软吗?”
沈万三沉默了许久,疲倦道:“谈昕,你知道不久前那些同皇上一起起义的将士都意外身亡的消息了吗?里面不乏曾经随皇上出生入死的徐达、常遇春……”
“爷……”谈昕突然明白了个中深意。
沈万三摆了摆手,向后院走去,那里罗砚织正陪着小隽朗在玩耍,在他们的脸上他寻到了不谙世事的原始幸福,只消一点点阳光,一点点微风,他们便已足够。但为何世上有人已拥有了所有却还觉不满足呢?
沈万三并没有把此行目的告诉罗砚织,她还以为他只是寻常地外出做生意,送他至门口嘘寒问暖嘱咐一番后才依依惜别。谈昕则伴在主子身边,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生怕沈万三有个万一,他便与人拼命。
不过皇宫禁地怎会给谈昕这种机会,他早被拦在了东门之外,沈万三下车步行,穿过重重侍卫把守后才见到朱元璋。
“草民沈万三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沈万三下跪行礼。
“爱卿平身,来,赐坐。”朱元璋坐在龙椅上道,这些话放在往日他是万说不出来的,一旦披上了龙袍自然不同以往。
沈万三惶恐,“不敢。”
“爱卿与朕是故交,不必拘礼。”
沈万三不便推辞便坐了下来,“这次草民进宫主要是为了向皇上祝寿,略备了薄礼,望皇上笑纳。”
“你们的礼物朕已经看到了,朕很是喜欢啊。”朱元璋笑道。
沈万三但笑不语,金灿灿的黄金很少有人会不喜欢。葛德昭真是个俗人,竟想出送一个黄金屋给朱元璋,不过看来也确实摸准了皇上的口味。
“万三,听说你已经搬到临濠去了?”
“不错。”沈万三答道。
“你不会怪朕吧?”朱元璋试探道。
沈万三急忙起身,“草民不敢,我们从商之人本就四海为家,搬到哪里其实并没有分别。皇上如此用意必有深意,草民愿意为国家效犬马之劳。”
“好好。”朱元璋大笑道,“还是万三你深明大义啊,坐啊,快坐。”
沈万三缓缓落座,顿觉背上已凉了一片,常言道得好,果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朕如此安排只是为了防止一些富室暗地里资助元朝余孽,你也知道朕打下今天的江山实属不易,如果再次落在那群余孽手中,朕受苦无妨,怕的只是百姓又将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啊。”
“是。”沈万三应道。
“江南的丝绸商高道鸾你可认识?”朱元璋突然问道。
沈万三又是一惊,高道鸾不久前已因欺君叛国之罪被问斩了,连带他的家属一个不留,家里的一切财物更是充归国有。
“草民很多年前曾与他做过买卖,但也是许久前的事了。”
朱元璋又是一阵笑,“万三,我只是随口问问,你不用紧张。”
沈万三暗暗叹气,他已将他的心事摸个透彻了,恐怕担心也没有用。
“就比如高道鸾,任谁也想不到他居然会与元朝余孽勾结,妄图颠覆明朝。听说当地官府抄他家的时候,他还在高喊‘不要动他的财产!’哈哈,真是可笑,天子脚下,莫非王土,他一个戴罪之身居然还敢说是他的私产,万三,你说可不可笑?”“可笑,着实可笑。”沈万三不是愚笨之人,但此时他期望自己别听出那弦外之音,这弦外之音足以令他冷汗涔涔。
“既然可笑那你怎么不笑呢?”朱元璋突然止住笑道。
沈万三愣在当下,不知该如何反应。
“万三贤弟,朕跟你开玩笑呢,别紧张啊。”
沈万三突然道:“听说皇上想修建南京的城墙?”
“你也听说了?朕自是希望能巩固那城墙,免遭外族侵略,可惜朕刚刚登基,单靠国库……恐怕……”朱元璋皱起了眉头,忧国忧民的情绪全然写满脸上。
“皇上不必担忧,草民愿意助筑都城三分之一。”
“你?”朱元璋惊喜道,“哎呀,万三贤弟你真是深知朕的心意啊,但朕怎么可以用你的银两呢。”
沈万三道:“皇上哪里话,先有国后有家,这是为人臣子该尽的职责。”
“好好。”朱元璋拍着沈万三的肩膀连连赞赏。
直到这时沈万三才悄悄舒了口长气。
沈万三回到临濠时只感身心俱疲,迎出门的罗砚织开口便问:“听说你要帮助皇上筑都城三分之一?”
他虚弱地回道:“消息传得那么快?”
罗砚织见他疲累,赶忙扶他进了屋内,“三爷,我知你不是阿谀奉承之人,但你如此举动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告诉皇上你富可敌国吗?”她一直认为沈万三聪明一世,怎会糊涂一时呢?
“砚织,即便我不说不做,但全国上下哪个人不知道我沈万三的银库比那国库还大呢?”沈万三端起茶杯一口饮尽。
“可是……”她自觉有什么不对劲,但又无法言明。
“好了,别想太多了,能花钱才能赚钱,更何况也是一件好事啊。”沈万三安慰道。
“希望如此。”罗砚织起身道,“你好好休息,我到厨房去看看,给你炖的人参汤好了没有。”
沈万三点点头,看着她走了之后,一张脸垮了下来,自言自语道:“是到了该休息的时候了。”
“谈昕。”罗砚织拿着账本快步走向谈昕,“三爷呢?”
“他……”谈昕支支吾吾。
“这两个月是怎么回事?这些账目你都知道吗?”罗砚织将账本递给谈昕,“短短两个月时间,三爷居然把各地三十家商铺转让,你一直跟在他身边,有没有觉得他有什么异样?”
“夫人,你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
“好,我不问你,我找三爷问清楚,他在哪里?”
见谈昕不吭声,越过他罗砚织见到了彭泽宇的身影。
“泽宇。”她快步上前,“今天早晨我看到你和三爷一起出去的,他去哪里了,你告诉我。”
“这……夫人……”彭泽宇也同样的为难。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快说啊。”罗砚织急道。
“是这样的,三爷人在清风楼,与客人发生了口角,现在还醉在那里呢,我来府里找几个下人来抬他回去。唉,夫人,你去哪里……”
当听到“清风楼”三个字时,罗砚织的脑中轰然一阵,他竟然去逛妓院?还与客人争风吃醋?这还是她认识的沈万三吗?这几天他变得太多了,将各地的物产散尽,整日花天酒地,还为了一点小事就将府上的下人赶出去。他到底怎么了?
还没踏进清风楼,罗砚织便听到了沈万三的呼喊。
“我沈万三有的是钱……我、我要把你们这里买下来……丝萝姑娘是我的,我的……”
“你是谁?”门口的龟奴拦住罗砚织。
“我是他的妻子。”她伸手一指门内倒在地上醉得不省人事的沈万三。
“原来是沈夫人啊。”鸨母急忙迎上来,“三爷醉倒了,我正想差人送她回去呢。”
“不用了,沈府的家丁马上就到。”罗砚织冷冷道,蹲下身想扶起沈万三,“三爷,我们回去了。”
“回去?”他推开她,“我不回去,我就要住在这里,丝萝呢?我要丝萝。”
罗砚织皱起眉,发现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盈盈走上前来,眉宇间竟是对她的示威和挑衅。
“三爷,丝萝在这里。”说着便想牵住沈万三的手,却被罗砚织一掌拍落。
“你是什么人?怎容你放肆!”
丝萝执起绢帕假意哭道:“沈夫人,我只是一介女流,我也只是关心三爷而已,你何必那么用力呢?”
沈万三摸索着拉起丝萝的手,“丝萝,我不回去,你在哪里我便……便在哪里。”
“是。”丝萝明目张胆地瞟向一边的罗砚织,得意的神情显而易见。
“你……”罗砚织气得含泪,“沈万三,你到底是真醉?还是假醉?”
但沈万三哪里听得到,只顾得在丝萝的怀里昏昏沉沉。
“让开让开,都让开。”幸好此时谈昕和彭泽宇带着大批人马杀到,谈昕一把把丝萝扯了开去,惹得她哇哇乱叫。一旁彭泽宇则将沈万三扶起。
“夫人,你没事吧?”谈昕见罗砚织的脸色不好。
“没事,我们走吧。”
沈万三醒来的时候看到罗砚织陪在身畔,桌上摆着暖炉,不用猜也知道是为他准备的醒酒汤。其实他喝的并不多,三分醉七分醒,他缓缓抚上罗砚织的脸庞,又是爱怜又是不舍。感觉异样的罗砚织急忙睁开眼,但看到的已是一双责问的眼睛。
“你醒了?头痛不痛?先把醒酒汤喝下去吧。”她急忙将汤端来,却被沈万三一把扫下床去。
“你简直比我娘还嗦,娶了你就像娶了个后娘!”他吼道。
“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还是多休息一会儿吧,我让下人来收拾一下。”说着罗砚织就要往外走,却被他一把扯住。
“你怎么不追问我?”
罗砚织深吸一口气定睛望着他道:“因为我们约定好要互相信任,这次我不会怀疑你。”
沈万三的表情从木然到嘲笑,“相信我?谢谢你的信任,那我想你是不会介意我纳妾吧?”
“纳妾?”她不敢置信。
“我相信人你已经见过了,就是那个比你美上千倍的丝萝姑娘。”沈万三笑道。
“是,我见过了。”罗砚织颓然道。
“你不反对吗?”快反对,快对他大声吼叫啊!
她眼泪噙在眼眶,“如果你真心喜欢她的话,我……我愿意。”
“你愿意?”沈万三将她身子转向自己,成串的眼泪落在了他的手背上,他微微皱了下眉却又狠心道,“你愿意指的是愿意把正房的位置让出来吗?”
“什么?”
“哈,你不会以为我说的纳妾,是让丝萝做小吧?当然是让她做大,你做小咯。”沈万三轻松道,眼里满是对她的嘲笑。“为什么?为什么?”她不敢相信眼前无情的男人就是她的夫君。
“原因很简单,因为我对你厌烦了,你实在很讨人厌,难道你没有感觉到吗?”
“不会的,你一定是有苦衷的对不对?万三,你告诉我,我愿意为你承担啊!”罗砚织抓紧他的衣襟急急问道。
“放开我!”沈万三一把推开她,奈何罗砚织竟像纸鸢一般飞出撞在了床脚,当她抬起头时,他看见了额头明显的淤青。
“真是愚蠢的女人!”他握紧拳头,压抑自己的心情。
“好,既然你喜欢她,我愿意让步。”罗砚织咽下眼泪,她是可以走,但是她舍不得他,舍不得他们的孩子。爱情将她的骨气磨灭,将她的自尊打压,她全无力量说“不”。
真是个愚不可及的女人!她竟然愿意为他委屈至此?究竟怎样她才肯离开他?离开他这个命悬一线的男人。
“呵呵,既然你那么大方,那我想你也一定会同意我把隽朗过继给丝萝吧?”沈万三坐了下来,看着她的表情渐渐狰狞。
“不可以!朗儿是我的,是我的!”
她终于反抗了,是啊,儿子是她的一切!
“真是可笑,朗儿是我们沈家的,我愿意把他过继给谁就给谁。”
“不是不是。”罗砚织跪着来到他面前,抱住了他的腿,眼泪止不尽地流。她可以让步,她可以妥协,但谁也不能把她和朗儿分开,那是她的命根子,是她的希望。夫君可以离她而去,曾经的爱情可以物换星移,但儿子是不会变的。
“万三,你怎么可以如此狠心!你怎么可以……”
她哭得哑了嗓子,猛烈地咳嗽起来,沈万三想要伸手扶她,却立即告诉自己不要前功尽弃,他抬起脚将她摆脱。
“既然你舍不得孩子,我也不会勉强,你现在就带着朗儿离开沈家!”
“你要赶我走?”
沈万三掏出一张纸丢在她的面前,“不要让我说第二遍,等我改变主意的时候你会连朗儿的面都见不到。”
看着沈万三决绝地离开,罗砚织捡起那张纸,偌大的休书二字竟激得她大笑起来。她冲到院落里,对着天空大喊:“老天爷,你看看我,看看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
倾盆的大雨突然降了下来,没有任何预兆,但罗砚织还是在那里叫喊着,手心里紧紧攒着那封休书不肯松手,直到嗓子再也喊不出声音她才颓然倒地,眼泪和着雨水不停地流。
正当她绝望欲绝的时候,一顶纸伞笼在她的头上。
“万三!”她赶忙抬头,见到的却是谈昕。
“夫人,爷心意已决,您还是快走吧。”
“我走,我走……”罗砚织丢开谈昕递来的伞,缓缓地走到隽朗的房间,儿子还在午睡并不知窗外天地色变。
“娘,你怎么了?”
可他的娘并不答话,只是紧紧地紧紧地将儿子抱在怀中,直到弄痛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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