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多年前相比,姬无心收敛了浑身的张狂任性之气,变得沉稳有礼许多,也甚少开田七他们的玩笑。这样的改变,田七却没有多少喜悦,反而暗自担忧。
只有经历过大悲大喜之人,性格才会多多少少有些改变。
三年前的那次劫难,姬无心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过。不提,并不表示就此遗忘。田七很清楚,那次事件,成为姬无心心底的一处伤疤,疤下,还流着脓。
也正因此,一想到要谈的事,田七倍感迟疑,无法开口。
见他满脸犹豫的表情,姬无心心中惊讶,问道:“七师傅,你找我什么事?”
“无心啊,这个……这个……”一向口若悬河说话流畅的田七居然口吃起来,“无心啊,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七师傅,你向来洒脱,行为处事顾虑过谁来?怎么现在居然一点都不爽快呢?”姬无心笑他。
“无心啊,其实,其实是有关北凌国那小子的事……”田七瞅着姬无心脸色,见她刚才还带着些笑意的脸陡然间沉了下来,后面的话就堵在喉咙口,再也吐不出来。
北凌国……
曲歌……
那被欺骗的耻辱,被伤害的痛苦,仍停留在记忆深处,一回想起,就令她心痛如割。
“这些事早与我无关。”姬无心淡淡地打断田七的话,说道,“七师傅,以后,别再告诉我有关那个……那个人的任何事。”
“我知道,我知道你一直恨曲歌害死了容栖岳。可是无心,我刚才得到消息,害死容栖岳的,另有其人。就连曲歌本人,也是不知情的!”田七见姬无心转身就要离去,急得冲口而出。
如果这是姬无心心底还未治愈的伤口,那么他一定要早点将它治好。哪怕是已结了痂,也要重新割破它,将里面的脓血给挖出来。
姬无心闻言一震,她背对着田七,没有回头。
“那又如何?人死不能复生……”良久,她幽幽一叹,心微微抽痛。
就算不是曲歌直接下手,也一定有他有关。另有其人?哈,真当她是无知小儿?
“是真的。”田七急忙解释,“曲歌配的药没有任何问题。坏就坏在北凌国的丞相连珏,他一心将在你治理下的正在强大的南椰国视为北凌最大的威胁,也将你视为北凌最大的对手,因此才会自作主张,命人在解药里下毒。”
姬无心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这些?”
田七叹了口气,答道:“因为,此刻,连珏就在歧黄村内。”
“什么?”
“他自缚双手来到这里,说一定要见你,向你当面解释这一切。”
“不会是一出苦肉计吧?”姬无心一愣之下,便连连冷笑,“我实在想不出,他为什么要主动揭露这一切,还摆出一副负荆请罪的驾势来这里?莫不是,他有求于我?”
田七深深地看了一眼姬无心,叹道:“有时侯,真希望你没有这么聪明。不错,他确实有求于你。”
这是姬无心第一次见到天下闻名的北凌国丞相。
据说,连珏自小聪颖异常,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十七便官拜丞相之职,将北凌国在原有的基础上发展壮大不少。只可惜外有贤相相辅,内却无有道明君。北凌国前国主,日夜沉迷于声色之中,不思进取,玩物丧志,这才有后来的锦城之辱。
据说,连珏不但才能出众,而且长得丰神俊良朗、面如冠玉。加之他本人极重仪表,因此无论是在朝堂之上,还是闲居在家,他都衣冠齐整,修饰得体,就连头发也是一丝不乱。哪里象现在面前的这人?
此刻,他身形削瘦,满脸憔悴,发丝凌乱,衣袍破旧,反剪着双手被粗糙的荆条捆绑着,跪在厅堂中央,一动不动。那翻起的鞋底已被磨破,露出脚底上的本来肌肤,有的地方已经皮破血流,结了一层血痂。看得出来,连珏到达岐黄村前,徒步走了很远的路。
听见有脚步声从门外响起,渐渐地停在他的面前,良久没有下一步的动静,似乎来人正在仔细地打量他闭着眼的面容。
似乎是忍受不了这一刻的压抑,缓缓地,连珏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抬头看去。
眉目如画,凤眼迷离,虽然一身男子装扮,却掩不住娇柔的身姿和清丽脱欲的气质。天下闻名的姬无心,骗了全天下的人。她不是少年郎,却分明是美娇娥。
连珏凝视着眼前的人,心中百感交集。
难怪曲歌对她情深意重,不顾他们几个大臣的反对,尽心尽力帮她配药;难怪邬傲南会属意于她,一心要将她劫往东旭;也难怪容栖岳会如此宠爱她,死后那道公布于天下的圣旨上写明将她嫁与容寄波,将来成为南椰的皇后。只是,这个真相,自己却知道得太晚。晚到大错已造成。自己对北凌忠心耿耿,却不料亲手伤了主子的心。
想到曲歌的现状,连珏布满血丝的眼底,掠过一抹深切的黯然。
姬无心却没有看到,此刻,她心中有一个大大的疑惑。
“你怎么知道我还活着?”她相信神医谷七仙是不会将她活着的消息泄露出去,但是,连珏又是怎么知道的呢?还直言要见她。
连珏目光微沉,闻言答道:“你重伤坠崖后,各国都派出人手到崖下去寻找过你。但是,崖底范围颇广,地形复杂,加之草木丛生,十分茂密,众人均未能找到你的尸首。可是,你生还的可能性又极其微小,找不到你的踪迹,大家便猜测你的尸首想必是被野兽吃了。最后,大家也渐渐地接受了你死亡的事实。我们殿下……殿下更是伤心欲绝,回到北凌就病倒了。这一病,就是好几个月。”
说到这里,连珏停顿了一下,脸上浮现出深深的悔恨之色。他喘了口气,接着说下去:“我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殿下会……会渐渐地淡忘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可是,我错了。殿下的病虽然好了,但是却一直郁郁寡欢,再也回不到从前那个意气风发、风华绝代的殿下了。他整日不言不语,也无心朝政,把我们这一干大臣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北凌国除了殿下,再无可接替之人。如果殿下再不振作,我们北凌国迟早会摔退灭亡啊。为了让殿下有所改变,我……我向殿下主动承认了下毒之事,并向殿下请罪,可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