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天宝物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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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楔子 卧底(4)

醒来时,庞小碗发现已经躺在自己屋里的床上,借着窗口的微光看见,一个人影正从门外进来,手里捧着一只冒着热气的碗,一步步朝她床前走来。她认出来,这是太太。太太把碗放在桌子上,转脸看见了她。你醒了?太太欣喜地说。庞小碗点点头。太太又把碗端起来,凑近到她脸边。庞小碗想坐起身子。太太按住了她,不要动,你的身子不担事,还是躺着吧,我来喂你喝。说着,太太就用一只勺子从碗里舀出些东西,慢慢地喂到她嘴里。庞小碗搅动着舌头,细细品味一下,觉出太太喂给她的东西有些腥味,也有些甜味,还有些药味。她咽下了一口,不禁问道,太太,这是什么?太太笑笑说,是我给你熬的阿胶羹。又伏到她耳边,低下声说,是专门为你保胎的。庞小碗心里一动,原来是……太太用手指抹抹她的嘴角说,放心吧,喝下这个,你肚子里的胎儿就不会随便出来了。说到这里,太太止不住笑了一下。尽管有些吃力,庞小碗还是挣扎着坐起来,谢谢太太。太太在她手上拍了一下,别说这个,你挺着肚子出来找活干,才不容易呢,都到这时候了,没个人照顾一下还真是不行。说着,又把她按到床上,继续一勺一勺地喂她。庞小碗痴痴地望着她,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母亲,那个早就离开她多年的亲人又回来了,与太太的身子融为一体,正对年幼的她进行百般的呵护。不知不觉间,庞小碗眼里涌出了滚烫的泪水,头一歪,伏到太太怀里,孩子一般无所顾忌地哭起来。

经过太太的照料和李家神药的调养,两天过后,庞小碗能下床了。她计算着日子,明天就是二十八了,也就是说,再过一天,她就要接应强盗们进来,将李家所有值钱的东西洗劫一空,顺便还有可能把李家的人包括好心的太太一起杀掉……想到这里,庞小碗差点叫出声来。她站到窗前,望着远处的山野,两手交替在肚子上抚摸。在她遭遇危难时,是李家人义无反顾地救了她,她怎么能恩将仇报,反引人来加害他们呢?如若那样,她将成为天下最为罪恶的人,即使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也不能原谅。不,庞小碗一遍遍地摇着头说,你绝不能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但她随即又想,不这么做怎么向独一龙交代呢?一切都是早谋划好的,就像一支已经射出的箭,在它疾速的飞行中又怎么能改变既定方向呢?也许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独一龙是一个独断专行的人,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如果背叛了他,她将落下一个怎样悲惨的结局也是一件不言自明的事……怎么办?庞小碗两手攥在一起,在窗前走来走去,一副极度茫然失措的样子。

又一个夜晚过去后,二十八如期到来了,远处响起了零星的鞭炮声,过年的气氛正浓郁。李家也给大部分雇工放了假,只有陈大夫和王五、赵六几个人还留在这里。庞小碗待在自己的屋子里,不敢出门来一步。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李家人。白天很快也要过去了,野鸡岭上的人兴许就要开始行动,当黑夜到来时,一场自天而降的恐怖和灾难就要落在李家人头上。庞小碗不敢想下去,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睁一下。天黑后,王五在供台上放好食物,转过来喊她去吃饭。东家杀了一头猪,王五笑嘻嘻地说,专门犒劳我们这些人的,你也来和我们一起吃吧。庞小碗直直地望着他,似乎这才觉到,这个曾经打过她主意的人其实也是个好人,这样一个人难道也要在今天夜里死去吗?王五被她看得有些发毛,太太……在那边等着你呢。讪讪一笑,赶紧退出去。庞小碗知道没有过多的选择,便跟在他身边,一步步朝正房里走去。经过供台时,她看见王五放在上面的食物也是一块猪肉。这是供给谁吃的?她真想这样问一问,但张张嘴,又没有问出来。

庞小碗进到正屋,厨子已经把饭菜摆上了桌子,陈大夫几个人也早就入座。太太拉住她的手,让她靠着自己坐下。我们家没那么多规矩,女人该上桌时也要上桌,太太风趣地说,总不能光让他们吃肉,我们在一边看着。听了她的话,大家都笑起来。在男人们喝酒的过程里,太太不断把菜肴夹到她碗里。庞小碗拿起筷子,犹犹豫豫地吃了一小口,就又把筷子放下了。怎么回事?太太敲敲她的碗说,吃呀。庞小碗觉得肚子里涌满了东西,这些东西正顺着嗓子往上爬,她不但不能将它们咽回去,反而希望它们从嘴里涌出来。庞小碗,她恐惧地问自己,你要干什么?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了,猛一下站起来。太太——她脱口叫道。也许她的动作太过突然了,她的声音也太过尖利了,正在热烈喝酒的人被她吓了一跳,一起回过头来,惊诧而迷茫地看着她。太太急忙拉住她,庞妹子,怎么回事?庞小碗闭了一下眼,随即又睁开来,直直地看着她说,今天夜里强盗来打劫店铺,你、你们要做好准备……

听了她的话,大家都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将酒杯放下了。怎么回事?陈大夫问道。强盗来打劫,你怎么知道?李庆发也不解地问她。你别是喝迷糊了吧?王五不相信地说。她没喝酒,不会是瞎说吧?赵六说。大家又都掉过头来看她。太太推她一下,你听到什么风声了吗?到底是怎么回事?庞小碗低下头去,心一横说,索性对你们说了吧,我就是来卧底的,今天夜里子时,强盗们就会来和我会合。听她这样说,王五、赵六霍地站起来,从两边围住她。陈大夫朝他们摆摆手。李庆发拍了一下头说,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对我们说呢?这样一来,你们的计划岂不就泡汤了?庞小碗坐下去,两手抱住脸,呜呜地哭起来,你们、你们救了我的孩子……我实在不忍心。陈大夫点点头说,看来真的是这样。大家互相看看,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庞小碗抹掉脸上的泪说,时间不多了,你们要做好准备,不行就去报官……

李家的人经过一番讨论,为做到万无一失,除了安排王五、赵六带人严加防范外,也派出李少平去衙门里搬兵救援。一时间,李家院落里灯笼闪亮,人影晃动,兵器鸣响,一派肃杀紧张的气氛弥漫在黑暗的空气中。太太陪着庞小碗回到住屋内,寸步不离地看守着她。我说妹子,太太纳闷地问,你一个柔弱女子,怎么也和强盗搞到了一块,还干这种打家劫舍的勾当?庞小碗不住地摇着头说,别说了太太,我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什么也不要说了。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抬起头,不行,我要去阻止他们,不然,他们真打进来,一切可就来不及了……太太看着她说,你是说,你让我们放你回去?庞小碗站起来,膝盖一弯,扑通一声跪倒在她的脚下。太太,她流着眼泪说,我不想让你们家被打劫,也不想让我的弟兄们被官兵杀死,求您老人家放我回去吧。她抱住她的腿,使劲摇晃着。太太想了一下,叹口气说,好吧,你留在这里也是祸患,即使他们不来救你,王五、赵六他们也不会放过你。她摆摆手又说,走吧,趁黑逃命吧。庞小碗又伏下身去,在她脚前用力磕了个头。太太拉起她来,并朝外推了她一把。庞小碗告别太太,一头扎进了漆黑的夜幕里。

庞小碗跑出李家院门,跑出巷道,经过济世堂店铺门前,又朝那块奇怪的招牌看了一眼,便沿着大街,跌跌撞撞地朝城门口跑去。小心,她捧住自己的肚子说,千万不要摔倒。积雪已经化光了,地面变得干净起来,虽然夜黑,但她一路跑到城门口,也没有再次摔倒。城门口的守卫是他们早就买通的人,庞小碗一打出暗号,厚重的门板就打开了。怎么回事,守卫莫名地问她,不是要进来吗?你怎么到外面去?庞小碗没理会他,便快速出了门去。

来到了城门外,沿着渐渐起伏的山路没走多远,庞小碗就看见了独一龙率领的强盗队伍。望着那些黑魆魆的人影,她本能地停了一下。是呀,她已经破坏了强盗们的计划,更明确地说,她已经做了强盗们的叛徒,他们会饶过她去吗?尤其是那个凶狠残暴的独一龙,会原谅她的过失放她回山吗?按说不能,每一个犯了规矩的弟兄,都逃不脱命丧黄泉的下场。但庞小碗却觉得自己或许会破这个先例,因为她的肚子里装着独一龙的孩子,当她讲出李家人为救他的孩子所做的一切时,那么渴望得到这个孩子的独一龙即使不会被感动得热泪盈眶,也一定会理解她做出的这个选择,心平气和地取消这个打劫计划,高高兴兴地将她带回山去,在余下的日子里一心一意等待她把这个经历了千难万险的孩子生出来。所以没多做犹豫,庞小碗就迎着独一龙的队伍跑过去……

他说,庞小碗想得实在太过简单了,她还不了解她置身其中的这群强盗,更不了解相伴了快要三个年头的强盗头领独一龙,当她一刻钟后面对万分愤怒的强盗队伍时,面对独一龙冷森森的闪亮尖刀时,她才明白自己终究还不真正属于这群人,还不属于那个强悍却也俊朗的强盗头领。当那个最后时刻到来时,美丽而善良的庞小碗连说一句后悔的话也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