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烹饪美食一个老饕的美食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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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吃槐花PK吃杜鹃

每到春天,江南的槐花漫山遍野地绽放,白的像雪一样,紫的如云一般,茫茫的一片,给青翠的山林涂抹上妖娆的油彩。还有素雅的清香飘渺在空中,如施了魔法一般在和煦的春风里浮动,方圆几里都能闻见沁人心脾的迷人气息。

怎么形容童年看见的槐林春光呢?找到一位网友描写杏林的一首诗《再咏槐花》:

清香味甘小小花,荒丘野岭密麻麻。

串串珍珠串串玉,片片云锦片片霞。

一树绽开一树雪,十里江山十里画。

灾年果腹救万户,丰时酿蜜醉千家。

爱柳的《七绝·咏槐花》也最能表达他乡游子思念槐花的情怀:

两地槐花万点光,相思连串任风扬。

去时更作来时路,挂在天涯照故乡。

此诗不仅应景,而且写实。在孩子的眼中,只有季节的触角爬到树上,唤醒串串槐花,散发出一丝丝诱人的味道,才是真正的春天来临。那时,洋槐林的枝桠间满挂着软软的槐花,白得像雪,垂挂如果。槐米是白色的马奶葡萄,槐花是白色的小喇叭,在春风的侵扰下,洒下满地槐花雨,地面星星点点地散落着细碎的花瓣儿,似乎瑞雪初降。沁人心脾的清香,给浓荫如伞盖的槐树带来青春的华彩,暮春景色,便有了一份神清气爽的风韵。

白色的花儿挂在槐树上,孩子站在树下,能看见一朵朵、一串串、一簇簇的槐花,再看别的树,掩映在一片嫩绿之中。星星闪闪的银光闪烁其间,翡翠苍穹里银星璀璨,那里就是孩子的乐园。

男孩子们总是奋勇争先,一个个山猴子似的爬上树,藏身在枝叶中,小心翼翼地躲避着硬刺。“喀嚓、喀嚓——”随着一声声清脆的响声,知道他们得手了,女孩子们赶紧躲开。跟着就是连枝带叶又有花的槐枝从天而降,同时下落的是漫天的“翡翠玉片”与无数“银白飞蛾”;同时响起的,还有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

有了花枝,女孩子拖到一边,摘下如茉莉花一般的花串,挂在耳朵上当做耳坠。晃晃脑袋,摇曳出一阵浓郁的香气,引起馋虫,又捧起一把,扯去花瓣,抽出半截绿豆芽那么细的花蕊,放进嘴里,咀嚼几下。淡淡的甜味进入齿间,仿佛有股甘蔗的味道,比起吃口香糖更真实自然,更环保卫生。

有人觉得似乎还不过瘾,等聚集十几根花蕊时一把包进嘴里,略带甜味的清香充盈开来,那才舒服。更有性急的小男生,扯下一把槐花,塞进嘴里,夸张地大嚼,嘴角溢出微微带着浓郁的花香与清甜的唾沫,那副馋相马上就引起女孩子的哄笑。吃饱了,再把花瓣收集起来,塞满了衣服口袋与书包。将长着槐花米的花枝带回家,插在水杯里,回味不绝的清香还能延续几天。再将碎花撒个一床满地的,夜里枕着槐花睡,连梦都是香的哩。那枝还挂在树梢上的洋槐花,一直在我的梦里开着。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搬进一条小巷里居住。巷里有一棵槐花树,馥郁的花香能遥隔几个大院袭来。进进出出,我总喜欢在树下观看,心头想起四川民歌《高高山上一树槐》总要哑然失笑。那是歌咏一个痴情女子望情郎的,当母亲问她看啥子时,她以“我望槐花几时开”转移了目标,侧面反映了槐花开对农家的意义,不仅可观可嗅,而且可食,母亲自然以为女儿望得合情合理,从而不再追问。

住在宽敞的钢筋水泥森林中,周围的天地却窄了,小区百草千花,就是没有槐花。母亲已经第三回说起她的少女时代与槐花的亲缘:河南之南,也多槐树,她的记忆中,槐花不是零嘴,而是蔬菜与面食。娘家每年都会收集所有找得到的槐花,晒干了装在麻袋里,冬天包饺子或者是做槐花饭——将雪白的槐花与雪白的面粉搅拌在一起,撒点盐,在大锅的篦子上蒸熟,再放作料,大蒜的辣味、麻油的香味、陈醋的酸味与槐花的清香混成美好的“槐花饭”。吃不了的槐花晒干后下面条,蒸包子,做面饼,其味无穷。

年老的母亲想吃槐花,怎能满足她的心愿?只有买槐花蜜,那可是蜂蜜中的极品,不仅能润肠通便、润肺止咳,还能解毒止痛、益气养颜呢。可是蜜蜂酿造后的蜂蜜与新鲜槐花判若两物,新鲜花朵又是另一番滋味。

丈夫家来亲戚的时候,我请他们找槐花,没有找到。丈夫终于亲自出马,一个个打电话给更远的亲戚,也没有。后来终于想起他中学的同学家门口种着槐花。打电话过去,人家说好像没开,连我也失望:原来居家的小巷也修成了大马路,哪里找槐花去?算了算了,别找了。

这天丈夫买菜回来,兴高采烈地冲进书房,亮宝似的扬起一个手巾包,说是找到槐花了。原来他经过人家一个小院,看见有槐花就问人家要,别人不给,不是小气,是说怕他一把年纪了,从树上摔下来。他再三央求,那家老太太借了一张竹梯子给他,还亲自扶着,让他摘下一包。到家后他一边看电视一边摘取花瓣,扯下一大碗蓬松的“飞蛾翅膀”。

晚上,我调上面糊,混合着洗尽的花瓣,给母亲煎了几个槐花粑粑,什么也没放,软软的面饼,淡淡的金黄,夹杂着丝丝绵绵的花瓣,芬芳美丽。品尝一下,似乎让春天的也融进了身体里,变成了暗香的血液,能够流淌到下一个花季吗?

果真清香淳美。母亲吃后,连声说:“好吃得不得了不得了,再也没有这样好吃的东西了。”但是接着就对我们说:“千万不能再弄了,万一摔下来不得了……”

听岳母说好吃,丈夫又说发现四院里面有槐花,还要去摘些来。我说母亲不让再搞了,爬树危险。他说不要紧,这回用带刀的钩子去勾。那也不行啊,私人家的还说得通,公家的还去找领导批示?凭什么要给你?他固执地说:“八十几岁的老岳母想吃槐花,问他们要点还不行?我又不是坏人。”如此理直气壮地去“破坏绿化”,别人不当他是坏人也会当他是疯人——要知道,四院可是精神病院……幸亏,第二天他的同学就送来一个大编织袋,里面装着一撸一撸的槐花枝叶。

槐叶:嫩青的圆片盘锦叠翠,宛如高高盘起的发髻;花蕾:绵白中透着青色的豆瓣状,如串串铃铛;花朵:蝶儿式地展开翼翅,每一小朵就是一朵长长的洁白的惊叹号,密密麻麻,一簇簇爆出一长串精彩;花味:绵软的氤氲幽香暗送,丝丝的甜直沁入心脾……

我有事,他摘理不及,便珍爱地将槐花枝叶装进一个大提包。结果到了第二天,大半已经干枯,只好请朋友帮忙。摘下花瓣,清理杂质,冷冻起来留给母亲。当她想吃槐花饼、槐花蛋、槐花饭时,都有食材。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情更浓。这回我没有怪他,“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孝吾孝,以及人之孝,为母亲尽心竭力,这种朴素的精神也如槐花般清香。

槐花已经凋零,槐花的芬芳已经收藏,而思绪却绵延更久。花开自有花落时,人间的爱情、亲情、友情却是经久弥香。

在西南游走,还没听到说吃槐花的事,吃杜鹃花的倒是不少。关于杜鹃花的传说几乎都来自西南。听得最多的就是杜宇的传说:他是蜀国的皇帝,勤政爱民,每到春天播种季节,他就下乡催促人们赶快播种、别误时光,最后积劳成疾,死后化成一只小鸟,春天里飞来飞去,发出叫唤:“快快播谷,快快播谷……”一直叫得嘴流出了鲜血,血滴到哪里,哪里就开出了杜鹃花。

还有个传说也是关于蜀国国君的故事:杜宇与皇后伉俪情深,皇帝不幸被奸人害死,化成一只杜鹃鸟,在御花园里飞来飞去,哀哀鸣叫。皇后发现这只鸟原来是皇帝,悲伤不止,郁郁而逝,灵魂化为杜鹃花开满山野,与杜鹃鸟相随相伴。

两个故事,尽管凄楚,但韵味深长。这鸟与花的精神,不但有为国为民的奉献,也有终身不弃的爱恋,都是人世间不朽的传奇。吃着美丽的杜鹃花,想着那么美好的故事,更是一种美妙的享受。

中国是杜鹃花的原生地,种类达几百种,有诗云“蜀国曾闻子规鸟,宣城还见杜鹃花”,由诗可见,杜鹃花在江南江北、华东西南都有。其实诗人受时代的局限,不知道从远在东北的兴安岭,到远在海南的天涯海角,从西北高原的黄土高坡,到东海之滨的黑色火山岩的缝隙间,高山冰川有它的芳踪,热带雨林也见它的倩影,一丛丛、一簇簇蓬勃生长着,只是有的叫山石榴,有的叫映山红。难怪江西、安徽、贵州以杜鹃为省花,将其定为市花的城市也多达七八个,足见人们对杜鹃花的厚爱。

当初听说杜鹃花能吃,只当孩子们嘴馋。他们在开花的季节从山上采来,抽出花蕊生吃,说是微微有点酸,却是令人愉悦的酸香,也不难吃。近来的时尚达人们风靡吃杜鹃花蜜饯,说是常吃可以美容养颜。

经过加工后的杜鹃花,有的脆脆的,还有几分花朵的模样,带着山野清新的气息;有的绵绵的,已经皱缩得如纸片一样薄且没有统一的形状了,但是带着花托,水分充足,有一股清新淡雅的味道,酸酸甜甜的。

现在,你到庐山、武夷山旅游,品味着杜鹃花,会联想到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姹紫嫣红,那么热烈,那么壮观。我曾经种植过一盆杜鹃花,仔细观察过它的形态,小小一盆,两百多花朵,真是灿若云霞。主干也不过指头粗细,分枝如同一根根编织毛衣的篾针,每一分支上面,却有几十朵花,没有一支是沉甸甸的。因为花朵都轻盈如纸,花瓣不是一片片的,而是连成一圈,层层裹在一起,盛开的时候一起开,凋谢的时候一起枯萎,一盆花热闹而喧腾了一个多月。可以想见漫山遍野山花烂漫的胜景,也会灿烂一个多月的。但是如果拔起几棵想带回家里种植,再鲜活的花枝,还没到家就枯萎了。

杜鹃花多是灌木,即使有高大的杜鹃树,也不成材。杜鹃花不能分泌花粉,蜜蜂也不会去光顾,它们只是为自己的青春绽放,自己美丽,也使人们赏心悦目。现在,人们终于将其作为一种食品开发了,但要注意,只有白色的杜鹃花可以食用,越是鲜艳的杜鹃花毒性越强。在民间有一句俗话叫“丑妻癞地家中宝”,荆钗布衣、淡著缟素才是贤妻良母。白居易赞曰:“闲折二枝持在手,细看不似人间有,花中此物是西施,鞭蓉芍药皆嫫母。”当时他只是从欣赏的角度看杜鹃花,丝毫没有想到吃它们。

其实,西南的白族人民早就有吃杜鹃花的习俗。这是一个喜欢白色与素雅的民族,它们吃白色的杜鹃花,也是对素雅清淡的追求。云南的春天来得早,苍山洱海,杜鹃盛开,就连玉龙雪山上冰雪刚刚融化,万物还没复苏,草木还没繁茂,杜鹃花却层层叠叠地铺满山崖。白族人便背着背篓去采集雪白的杜鹃花,回家摘了花蕊,漂洗干净,沸水煮过,浸泡几天,沥干水分,就可以吃了,说是有美白与祛斑及其他药用效果。

他们最常见的吃法是将杜鹃花当做一种蔬菜炒着吃:与腊肉火腿一起爆炒,与肉片一起炒,鲜嫩而清爽,有止咳祛痰的作用。

煮汤的吃法更普遍:与青蚕豆米一起煮汤;与猪蹄同煲,与紫菜烧汤,配蛋花烧汤,与木耳一起做汤,炖乌骨鸡……花朵漂浮在汤里,看起来冰清玉洁,吃起来滑润鲜美,还可以治疗妇科等病。

白杜鹃蒸牛肉是一道大菜,一层百花一层肉,出笼后肉红花白,鲜香扑鼻,大受顾客欢迎。

用嫩豆腐、青豆米、肥瘦猪肉加上白色的杜鹃花,添加各种作料做成的“母子烩百花”更是一道云南名菜,成菜鲜嫩辣香,酱香味浓,滑润中又有筋骨脆香,堪称美味佳肴。白花拌云南小吃米线、凉粉、饵块等,也是地道的特色风味美食。

最简单的吃法是生食,或者加上白糖拌匀后吃,入口花香,更有山野春天的气息。

如果一时吃不掉,既可以加入盐、白酒等调料制成腌菜,也可以晒干了储存起来,想什么时候吃都可以,想怎么吃都可以。当“有朋自远方来”时,拿出来与客人共享,最能表达对客人的尊重。

槐花与杜鹃都能吃,且都是白色的花朵能吃,前者是大众食品,后者具有民族风情。在崇尚“民以食为天”的中国,吃花不仅有与众不同的“味觉美学”,更是一种精神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