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烹饪美食一个老饕的美食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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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酒酿水籽PK炒米糖开水

炒米糖开水与酒酿水籽都是小吃,均少不了糯米的发酵物——甜如蜜、醉如酒,江南称之为酒酿,西南称之为的醪糟。这东西,与小元宵混同叫酒酿水籽,与炒米混同叫炒米糖开水。在长江流域,配合着各地的食俗,简单的碳水化合物营造着世世代代乡民的满足感。

从小吃的醪糟,都是奶奶自己做的。见她将糯米泡过后蒸熟了,一粒一粒的,依然粘在一起,瓦罐子装着,旧棉衣包着,过几天就有甜香甜香的味道飘出。打开罐子,白花花的饭粒漂漾在微微浑浊的汤汁上,尝一口软软的、甜甜的,稍微带点酸味与酒味。想不透是什么魔术,将米饭变成了甜食。

到了江南,同样的东西,连汤带水的叫酒酿,只把里面米汤般的汁水倒出来卖的叫甜酒。夜晚的孤灯照耀在街头,凛冽寒风中,使人生出一丝暖意的,往往是卖酒酿水籽的。一辆装个大箱子的板车,将车板罩着,里面是炉子。浑圆的洞口放着一口干干净净的大铝锅,旁边是玻璃柜,正面有几个大红字:“酒酿元宵”,里面有半盆圆圆的粉白的小弹子,还有一罐酒酿,几个玻璃小瓶子,一摞小碗,几把小勺子,这些就是摊主的全部家当。

卖吃食的多半是老头老太太,慈眉善目地问:“要一碗吗?”笑脸先递上一份暖意。待你坐在那简陋的长条木凳上后,问清了你要吃水籽,老人在小碗里舀上几勺子酒酿,再抓上一把白豌豆一样的糯米粉丸子,放进滚开的水里。看到无数小丸子发胖了,漂到开水面上了,用漏勺舀进碗里,再放点糖浸桂花,寒风里立即荡漾出香香甜甜的氤氲来。端起小碗,白色的汤汁上有白色的小丸子,与白色的糯米饭花纠缠着,只有星星点点的褐色桂花点缀,雅洁而温馨。搅拌一下,舀进嘴里,香、甜、糯、软,甘美异常,增温保暖,寒气全消。

水籽即使膨胀了一些,仍只有指头大小,有些韧,有些绵,还有点嚼头。这么多,这么小,这么圆,得多少功夫搓啊。摊主告诉我,不是搓的,而是筛子筛出来的。原来如此,想到一筛子银珠乱滚的情景,顿觉有趣。

当时儿子小,喜欢这一口,第一次还指着广口玻璃瓶要吃“大元宵”。摊主笑了,说那是做酒酿的酒曲,又取出一个白粉团,说可以发两斤糯米。这比乒乓球还小的干粉团,上面有芝麻状的黑点,只要将糯米泡软蒸熟,把这酒曲捏碎拌进去,捂几天就是酒酿。那可经济实惠多了,我于是买来自己做了两回,不是没酒味,就是太醉人,于是转而求其次,去买半成品。

附近有条卡子街,一户石库门里专门做酒酿,堂屋摆着几十个小瓦钵子,大约装半斤酒酿。每到秋风凉,那家姑娘便蹬着三轮走街串巷叫卖:“酒酿水籽——”还没进入深秋,她的喉咙已经嘶哑,听着令人心疼,即使不太想吃,出于同情也买一钵子。半斤水籽潮叽叽的,加上几个荷包蛋,一家三口的早餐就解决了。

在丈夫老家,做酒酿的规模可大得惊人。一年到他老家过年,隔壁人家蒸煮了一箩筐糯米饭,放进水缸。不知道怎么发酵的,开缸后居然有半缸酒酿。还没给人吃,然后又见男人挑了一担河水倒进去,又盖严密了。过年他家客人多,居然没买酒,我们去吃饭,统统都是米酒待客,只是糟少水多。带着甜甜酒香的糖水,十分好喝。长辈提醒我们,不要贪杯喝多了,这米酒后劲大。酒酿充饥不能抵饱,江南加酒酿的主食,一般是有馅的大元宵,农村更多是团子。其实就是扁扁的糯米粑粑煮熟冷却,放进冷水里漂着。想吃捞起来,丢进开水里,几分钟就熟软了。加几勺酒酿,剥两枚五香蛋,就是待客的上等小吃。

城里的酒酿水籽,乡下人不屑,说那是花头精,糊弄人的,还不如冲炒米喝抵饱。

这开水冲出的炒米,在西南人嘴里说出来就是炒米糖开水。纯粹的炒米,不是粮食膨化机“砰”的一声炸出来的大米或者糯米,那都是泡货,开水一冲就成面糊糊,里面的糖精有甜味但没滋味。真正的炒米是米炒出来的,江南叫米子,西南叫阴米。做一次炒米真还有点麻烦:先要将糯米浸泡软了,放进蒸笼或者甑里蒸熟;取出来把米团弄散,阴干,一粒粒晶莹状的“干糯米”饭是半成品,倒进砂子炒热的大铁锅里,米见热膨胀,筛去沙子就成了炒米。冷却后放进不透气的容器里,一年半载也不坏,那可是坐月子妇女的养生美食。

我生孩子时也没少吃。乡下婆婆赶来,一只鸡一袋子炒米一篮子鸡蛋,就是她给我安排的坐月子营养品。每天睡觉前,一碗炒米里放点红糖冲水要喝完。每天凌晨四点钟她就起来了,炒米糖开水里面再加两只鸡蛋,非要我吃下。孩子吵了一晚上刚安稳,正是睡觉香的时候,天上龙肉也不想吃,所以我至今对炒米糖开水深恶痛绝。

但是,在童年的家乡重庆,炒米糖开水可是稀罕物,只有走亲戚的客人才有资格品尝。其香很味冲鼻子,使人喉咙里仿佛要伸出爪子来。家境好的,炒米糖开水里有芳香醉人的醪糟,再沉着两个荷包蛋,简直是天下第一美味。连吃带喝,一碗下肚,香甜、解渴、提神、芬芳、酥软,五脏六腑都巴适了,正餐再好的宴席也不稀罕。

自家的炒米,多是普通煮饭的生米炸出来的。只要见挑着压力锅炸炒米的人来,再困难的人家也要舀碗米,给孩子几分钱,让他去排队。炸炒米的师傅生起小火炉,打开一个纺锤状的铁家伙,倒入米,舀进几粒糖精,盖上盖子,套在支架上,一头接个摇柄旋转。孩子们眼馋地盯着师傅的动作,一旦停下来,都捂着耳朵跑得远远的。大人这时候端着干净脸盆出现了,看见把压力锅转过来离开火,将脏兮兮的麻布口袋套在机器口上,都支棱着耳朵,听见“砰”的一声就走过来收炒米。多数人是要把口袋抖几下的,看看是否有漏网的炒米,这才端着香喷喷的炒米回家。路上孩子早已经伸手,猴急地抓起白花花的炒米塞进嘴里了。

回家之后,都是装在饼干筒子里,盖紧了免得回潮。一般的炒米除了待客时做成炒米糖开水外,更多的是作为小孩子的晚餐,因为干吃没水,可避他们晚上遗尿。再就是加夜班的男人回家,泡一碗炒米糖开水,甜甜的香香的,也算夜宵,散发着家庭温馨的氤氲,成为巴蜀山地简易的土快餐,也是老重庆的经典小食。

出川以后,留恋家乡,最爱看有重庆山城背景的影视片。码头上、茶馆里、街头小巷中,经常能看见提着开水与竹篮的中老年男女,拖声拖气地叫唤着:“炒米糖——开水——”方言亲切,米香浓郁,那已经是我们孩童时代也没看过的景象,也没吃过那样的炒米糖开水,不知是否有自家或者亲戚家的好吃。

如今西南江南都能见到炒米糖了,江南农家过年也能自制。一般切成二指大小,搓揉成小皮球大的炒米糖叫“欢团”,多是过年的杂食。西南人成系列地开发出米花糖,以江津出产的最有名,方方正正的小块,水果味的、松仁味的、花生味的、芝麻味的……只要想得到的,没有买不到的,干脆喷香的炒米糖甚至走出了国门。

同样是米,做成酒酿或者醪糟,做成炒米或者膨化米,做成炒米糖或者米花糖,味道居然有那么大的差异。形式决定内容,百姓们的生活智慧就这样一代代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