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一枚硬币的真正作用只是帮你确定心意，而不是其他。
沈婕不喜欢杜海舜。
是的，他很帅，是现在流行的那种阴柔美少年帅法；是的他很有礼貌、他说话很体贴。但沈婕是何许人？“老娘活到这把岁数，什么老少男人没见过？”她拎着苏飞的耳朵语重心长，“瞧那双眼睛骨碌骨碌的，明明什么都看，睫毛偏要垂下来，像个小姑娘似的，装成什么都没看见。好啦，你不要不高兴。我承认他长得是真漂亮，嘴唇也红得真可爱，天生的wonderingforakiss，我在哪个歌剧里听到，记不清了，就这个意思……唔，总之，玩玩可以。但他心眼比你多！动真格的，我怕你被他吃了。”
“你怎么说这么难听！”苏飞虎的站起来，双颊烧得绯红。
“我对朋友才说不好听的呢！”沈婕道，“坐下！”
她难得这么严肃，有种奇怪的力量，苏飞只能坐下。沈婕声音放柔了：“听我的，别跟这种人谈恋爱，不然你要吃苦。就算他长得漂亮，看那个举止的小气样，他也没钱啊！你才挣多少，又不够包个小白脸儿的。别跟他搅和了。”
这话刻薄。杜海舜刚刚就算没请她们吃饭，好歹是AA制的，礼貌也很周到，现在男女平等，为什么要讲什么谁包谁？苏飞想着，心里掠过极大的反感，冷冷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跟他谈恋爱？不是你要把他叫出来的？”
“是啊，我想看看他。”沈婕笑着，“这些不管了。你只要老实说：难道你心里面不喜欢他？我打包票你很少这样喜欢过哪个男孩子，是不是？”
苏飞站起来，笔直朝外走，嘴唇抿得紧紧的。
生气往往出于两种情形：一种是别人冤枉了你，一种是别人没有冤枉你。
苏飞是后者。
在她向任何人否认之前，她就爱上他了，虽然她不相信这是爱，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爱上一个柔弱漂亮的小弟弟，那太夸张。可是她喜欢看见他，当他犯错时会为他担着心事、当他不犯错时也为他担着心事，不见他时想着他、见他后又想得更深。如果这不是爱，那苏飞一辈子里，反正也没有过比这更深的爱了。
所以她气呼呼的举步走开，像太阳底下被人掀开了衣服，肚里窝着一包火，这火全发在沈婕头上。她觉得都是沈婕的错，她不要再见她。
沈婕看着苏飞的背影，暗骂了声：“见鬼。”苏飞闹什么别扭，她凭着女人的本能，第一时间就明白了。她也许文笔才华比不上谢青桑、学识基础比不上苏飞，但人情世故却比她们高明上一个世纪，苏飞这种小别扭，她实在看不上，恼火的撇撇嘴角，本想不管了，但看苏飞真的要走远，她“嗐”了一声，还是追上去。
找个朋友是不容易的。读小学中学时可能还好，同班的三个两个女孩子很容易的拉着手一起去上厕所，这就成了朋友。但到了二十几岁、近三十岁，找个知心朋友就比找个男人还难。男人可以来向你献殷勤、为你花时间，老朋友却需要你花时间、陪小心、费精力、必要时不能吝惜小小的礼物和金钱经营培养下来。丢掉一个老朋友，比一支期货割肉脱手还要可惜。
沈婕也正是拿出跟进期货的劲头，咬牙追了上去，搂住苏飞的肩膀：“好了，好了，算你狠。我以后再也不说这种话了，好不好？真是，男人关我什么事？我——我干嘛为了他们跟你吵架。”说到这句，真的觉得委屈，带了哭音。
苏飞心软了，回身与沈婕言归于好，猛然想起一件事：“瞧我，差点忘了！这可是很奇怪的事。”
原来，苏飞在公园里见到Annie和一个长得挺漂亮的胖子见面。到了饭店，她又见到那胖子和另一个人见面，而这个人却是苏飞的同事，上次想拜托苏飞拉皮条未遂的教育处杜科长！两人好像很熟的样子，胖子一路弯腰陪笑，杜科长也笑眯眯的。两人就走到包厢里去了。
苏飞当时怔了怔，问杜海舜：“你看见……”
“什么？”杜海舜的表情纯良无辜。
“杜科长刚刚在前面走过去？”苏飞试探着问。
“我什么都没注意。”杜海舜回答。
好吧，也许是苏飞眼花、而且多心，可她总觉得杜科长跟那胖子之间鬼鬼祟祟的，像有什么勾当。
“照理说，他一个科长，就算真的接受别人吃请，只要数目不太大，那也不算什么特别的错误。”苏飞道，“可是我对那个胖子真的很介意，他跟Annie会面时，气氛太奇怪了，紧接着又是杜科，连在一起怎么想都有点不放心……当然可能还是我多心。”
“真是Annie？”沈婕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气，喃喃重复一遍。
“应该是。我画一遍给你看。”苏飞拿出纸笔，唰唰唰把刚才那女人画了一遍。沈婕接过来看，错不了，苏飞的画技实在是好，虽然这女人脸上的表情跟Annie平常柔婉殷勤的样子大相径庭，但看得出来，她的相貌就是Annie。
沈婕道，“那个胖子又长什么样？”
苏飞再画一张给她。
“有一点点眼熟……想不起来。反正不是我们单位的人。”沈婕叹气，“你那杜科长又长什么样？”
苏飞有求必应，再画一张肖像给她，然后问：“你看他们之间会有什么事？”
“出卖公司机密？也不对啊，你们公务员跟我们公司又没有直接利害关系。”沈婕把第三张肖像看了又看，忽然问：“哎，这个杜科姓杜，你那个正太也姓杜，他们两个之间没什么亲戚关系吧？”
“不可能。”苏飞摇头。她从来没觉得杜科和杜海舜之间有什么特别的往来。再说，偌大一个单位，同姓的多着呢，又说明什么？
沈婕搔搔脑袋，“哦”了一声，小心把三张素描收在包里：“是有点奇怪，我留心看看吧。如果能找出猫溺，说不定对我们有好处呢！如果不能——”
“怎样？”苏飞急着问。
“至少等你成为名画家了，我这三张能卖大价钱。”沈婕露齿一笑。
沈婕从此留了个心。
他们公司最近没有大手笔贿赂官员、收买竞争对手之类的事，沈婕确定。Annie如果真的在进行某种奇怪的行为的话，那应该不是出自公司的授意。
更何况，Annie供职的是策划部，这是谑称的“包装盒子部门”、抑或“绞脑机”，全部职责是怎样更好的包装公司的产品——无论这产品是什么，但不必直接像销售部一样冲出去与顾客斗智斗勇、与对手厮杀，割下的敌人耳朵按份领取赏银。所以，Annie没有必要为了策划部的成绩，自个儿跑出去违法乱纪。
出于这样的原因，沈婕第一时间怀疑她为了谋取私利，出卖公司秘密给别人。回想Annie偷她的策划成果，根本也非常可疑：一般人是不会做这种火中取栗的事的，商圈统共就这么小，低头不见抬头见，八百年风水轮流转，除非迫不得已，哪会出此下策，不然万一以后被报复怎么办？何况当时沈婕是老员工、Annie是新员工，Annie难道不怕沈婕把她骨头拆了？沈婕当时以为Annie在高层攀上了人保护她，才敢做这种事，但自从当上总经理秘书以来，慢慢查探，又没查出Annie攀进了哪个派系。难道Annie是跟外头勾结好了混进来的，不惜一切代价往上爬，以便刺探更多的公司机密？这倒很有可能。
但，首先，正如沈婕自己对苏飞指出的，海关跟企业之间没有商业竞争问题，Annie再出卖商业机密也不可能牵扯到海关官员；其次，现任策划部主管Mark是个沉稳又聪明的人，沈婕心中有数，Annie真要从策划部的位置上偷什么机密，只怕瞒不过Mark去。Mark积年修成了精的，才不像沈婕当年，糊里糊涂电脑里被人改天换日都不知道！
那，到底Annie在进行什么事呢——如果苏飞看到的人真是Annie的话？
沈婕犹疑着，不觉在小会议室旁边停住脚步。
Mark正在里面亲自培育新人，用两个指头捏着什么东西，对他们说：“如果这是一粒老鼠屎，你们怎么把它卖出去？”
下面窃窃私语，还有些吃吃的傻笑，终于有机伶人举手：“把它包装成一粒钻石？”
Mark带着很戏剧化的、受伤害的表情往后一仰：“老鼠屎就是老鼠屎，怎么能变成钻石？”把手指摇了两摇，“我们是策划部，不是扯谎部。我们不能这样欺骗大众。”
“那……”下面的学员们不知所措。
“这是带着泥土气、青草香的东西，它的历史比人类还长，据说塞在枕头芯里可以明目清火，它质地润泽、造型优美流畅，每一粒都是一个奇迹。它一直在主流之外，却坚持着自我。我建议把它作为本期鬼马桌上摆件系列的赠品，每个塑料盒盖印上一颗不同的星星，集齐全套星座的可以参与抽奖。”Mark耸肩，“你们知道我们的赠品价格都是打在主产品成本里的，这样就算卖出去了。”
掌声雷鸣。
“雕虫小计，雕虫小计耳。”Mark向四面鞠躬，“这只算个小小的玩笑，但可以表明欺诈与销售、撒谎与吹捧之间的区别。现在，这是公司准备做的新产品，你们可以试试看——”
一个秘书匆匆走过来，对沈婕道：“总经理找你。”
陈路？是为上次日本客户的事，打算给她加奖金呢，还是有新的任务要跟她商量？沈婕匆匆赶去。
进入总经理专用的会议室，她吓一跳：里面坐着陈路、还有他从新加坡带过来的两个亲信，除此外再无旁人。气氛凝重。
沈婕怔了怔，把门郑重带上，叫一声：“总经理。”垂手听候吩咐。
“坐。”陈路道，“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沈婕知道必是大事，但陈路说出口时，她仍然惊得站了起来。
陈路说的是：“我们公司可能有内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