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儿子
拿着手中不可再圆满的碎片,黎克远也悟到了一些东西。
盘子碎了,可以重新买。心碎了,还能重新愈合吗?
如月的心,是不是依然破碎着?会——愈合吗?
而他自己的心呢?对心碎的感觉,他从未有过印象。他的心应该没有碎吧?也不需要愈合吧?只是,他的心跑哪里去了?为何这一年多来,在那个本该是心的位置上,他总觉得空落落的呢?
望向客厅沙发上的那个独自缩成一团的人影,黎克远有了答案。
他的心,早已在她流着泪和他说再见——再也不见的那刻,就完全离开了他,被她一起带走了。
如今,他们相见了,但他的心依然还没有回来。
他知道,而他,也不想要回。
就在她那吧。这样很好。
莫如月抱着膝窝在沙发上,脑袋歪歪垂在腿上,眼神没有焦距,放任自己的思绪,想起很多过去的事。除了和黎克远在一起时的记忆,那遥远而模糊的童年时光忽然间在脑海插播。
爸爸。妈妈。冷清的家。
“月儿,想妈妈吗?”母亲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来,既熟悉又陌生。
她想!她很想的,妈妈!可是她害怕说出口,她已经学会了撒谎:“不想。我和爸爸过得很好。”
莫如月没有忘记母亲出国前与她父亲的争吵,他们争吵的焦点之一就是她。
如果没有她的意外降临,她爸爸不会和她妈妈结婚。如果没有她小时候的缠人,她妈妈不会失去事业发展的机会。如果没有她的存在,她爸爸和她妈妈也许会很幸福。当她懂事,她妈妈终于去追求自己的理想了,抛下了她和爸爸一起生活。她知道她妈妈并不是不爱她,她看到她妈妈为了她流了许多许多眼泪。但是她终于还是走了。
她不恨她。真的不恨。因为,她真的懂事了。她明白了世界并不会因为她的想法而改变,而她妈妈也不该因为女儿的存在而被迫困在不幸福的家里。
母亲沉默了。她不知道她是不是哭了。她也想哭。可是她忍住了。
“话费挺贵的,你省着点用吧。女儿很好,你不用担心。既然走了,也就不要总是牵肠挂肚了。我挂了。”她父亲拿过她手中的电话,淡然平静地结束了和前妻的通话。
他递给她书包道:“走吧,该去上学了。”
可是,可是——其实她还想听听妈妈的声音。她爸爸应该让她和妈妈说一声再见的。
莫如月紧抿着唇垂下头,默默接过了书包。她一直觉得她爸爸是一个气质冷漠的人。这也许是因为他的职业是外科医生吧。但她也见过他其他很和蔼可亲的同事。所以,她爸爸可能天生是个对人冷淡的人。从小到大,她没见过他发过火,也不记得他是否有开口大笑过。他一直都那样淡然冷静的,即使是和她妈妈吵架,也让人无法从表情和声音里看出他的不快。有时她会觉得,她妈妈真的很辛苦。
可是,他并不是一个坏爸爸。曾经,她也以为他并不爱自己。但是,当他因为她而选择不婚的时候,她知道他是重视她这个女儿的。他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他离开地那么早!
她清楚记得,当她看到做医生的爸爸憔悴地躺在病床上时,她有多么地震惊!而他对自己病痛好像毫不在意,他依然平静如常地对她说:“如月,爸爸可能最多再过三个月就走了,你不要伤心。别哭,这没什么,人都有生老病死,只不过是自然界的规律。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耽误学业,知道吗?”
她流着泪喊:“爸爸,你不要和我开玩笑。你乱讲的,对不对?!你很快会好起来的!”
“如月……”
“我不相信!这不是真的!爸爸,你不要丢下我!”
“如月……乖……”她父亲第一次在她面前哽咽了声音,对着她温柔地微笑道,“你已经长大了,有喜欢的人了,要勇敢一点,即使爸爸走了也要过得好好的,好吗?答应爸爸好吗?”
原来,爸爸的爱都藏在平淡的言行里。
“爸爸!……”她泣不成声。
从此,她的世界只剩下了一个人。
“克远,你会离开我吗?”墓碑前,她抓着请假赶来的黎克远无助地问。
“不会的。”黎克远搂住了她,安慰着她。
是一句安慰啊,而她却把它当作了承诺。
是她错了。
“如月?”黎克远走到莫如月面前放下一杯牛奶,语气里微有担心。
莫如月抬起眼来,静静地望了他一会,醒过神来。她放开手脚坐好,准备投入这段感情的最后一役。
她既然错了,就有勇气承认。爸爸说过,她要勇敢一点。她没能留住他的心,就该对他全然放手。她受伤,她不甘,她不平,她深恨,其实都不过是因为她爱得自私吧。她私心地想把他绑在自己身边一辈子,不顾他不再爱她的事实,也拼命地要抓住他。她实在是错得离谱。
莫如月的视线落在牛奶上,心里涌上感伤。
他此番体贴,无论是为了弥补,还是出于对旧情人的客气,都让她无法继续再恨下去。尽管,回想去年某夜他的绝情,她依然疼痛不已,但却终于能够真正释怀。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她已死过了不是吗?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她身畔的这个男人,他依然出众得令人倾心,但他不属于她……不属于她呵!
“对不起……”对不起,她把事情弄得如此糟糕。对不起,她欺骗了他。对不起,终究她也只能说这三个字。
“你——”黎克远心一震,看向她的目光里眸色更显复杂。这女人!这女人啊……她可真懂得不动声色就消去他心中的余怨和愤怒。他该拿她怎么办?
“克远,对不起。”道歉并不难,难的是承认过去种种是错误。她的视线对上他,坦承道:“很抱歉,以前我用死来骗你,我不想为自己找借口,这种做法真的很卑劣,当时我只想着拉你一起下地狱,让你也痛苦……”
她自嘲地笑了笑:“我是不是很可怕?希望没吓到你。也希望这一年来,我的做法没有特别伤害你。过去是我看不开,你说的对,没有感觉了的两个人自然应该分开,勉强走下去是不会幸福的。”
黎克远默默听着,有些皱眉。
“我们,也许真的不合适吧。可能我说这话有点奇怪,克远,我们从此结束吧。我们虽然早已分了手,但从明天开始,我们彼此彻底放开吧。我会祝福你找到属于自己真正的幸福,”她深呼吸了一下,绽出笑道,“这次是真的祝福,诚心诚意的。”
黎克远神情一时冷峻,眸光染上了阴霾的颜色。
他冷声道:“我不需要你的祝福。”她的祝福总预示着离去。这感觉糟透了!
莫如月楞了楞,心一缩,脸上的微笑有点挂不住。她略显尴尬地道:“哦,我知道了……”她端起牛奶,垂头喝了一小口。
他在生气,而且气得不轻。可他生气什么?她的祝福吗?想来上一次她真的刺激到他了吧……
现在怎么办?他这样子,她接下来该怎么开口把乔迪的事告诉他?他能静心静气地接受吗?
莫如月微拧着眉,心里烦恼。
“你打算一直定居在国外吗?”黎克远语气已变平常。
她抬头看他,点了点头道:“是啊。”太好了,她现在需要这种氛围。
“是吗?”黎克远抱臂,轻轻似自语般反问。
她嗫嚅道:“克远,我还想和你讲一件事……希望你不要惊讶,呃,也不要激动,嗯,也不要生气,好吗?我们虽然已经分手了,做不成恋人,也当不了朋友,但应该还是能够做到客客气气吧……所以,我想请你,冷静地对待你听到的事,好吗?”
“什么?”黎克远双眼微眯。
莫如月被他如芒似针的目光盯着,不自觉手心都紧张得出了汗。但这件事毕竟他是有权知道的,她有义务告知。因此,她沉默了一会,吞了吞口水,悄悄凝聚起勇气,终于道:“事情是这样,我生了一个孩子,他叫乔迪,他——他也是你的儿子……”
黎克远手猛地松落,目中迸出寒冷可怕的光。
“莫如月,你说什么?你给我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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