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三君过后尽开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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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岂曰无裳4

沉默。

河白与向予对视一眼,由河白开口道:“要说口舌,我等虽然也能搬弄一二,但要迷惑人心,果然还是大人您啊。”

什么叫迷惑人心?喂!

“是啊,你有一种奇怪的本事,能把莫明其妙的东西说得都让别人相信。而且,不管什么人,你好像都能忽悠成你的亲信。”向予叹道,“这个我们确实不如你——但是,我觉得这次还是我去比较好。周相公说得对,你毕竟不适合冒险。”

“我才适合呢!你们不管谁出了事,绿眉战力就削减。我如果出了事,有什么关系?最多证明我不是真命天子。”我捋袖子道,“再说,反正师父你也已经解开我的禁制了啊,难道师父你对自己教的徒儿不放心么?还是你们说什么天命,把我逼了这么久,都是骗我的?你们根本对我的运气没信心?”

沉默。再度沉默。

向予挥了挥手:“算了,你去吧。”

这天我们谈得很迟,才敲定第二天我跟龙婴一起出发的所有细节。约伯本来要跟,我怕元王爷起戒心,磨破嘴皮子回绝了。晚上回去,水玉给我打点包袱,顺便多打了一份,我眼尖瞧见,按住她手问:“这是干什么?”

她的手比以前粗糙很多。

“跟您去。”她抬头看我。

“神经病。”我直接驳回。叫她跟?这种念头在我脑子里连点影子都没转过。

“大人您……不公平。那些英雄们不准您去,您据理力争。水玉要跟您去,您怎么可以不许?”她的眼泪往外涌。

“不一样啦!我会武功、你不会。还有,我呆在这里没什么用,你有用啊!你会女红缝补、会做饭做菜,我什么都不会!所以你一定要留在这里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不是吗?谢娘要是没你这个帮手,叫她怎么办啊?”我把她的手捉得紧紧的。我知道她在这里很辛苦,但也只能如此了,总比跟我去冒险的好。我一定要努力尽快结束战事,只有天下太平,我才能有好地方安置水玉。

“水玉只想在您的身边帮忙。”她还是啜泣。

“你在这里,最帮我的忙了。乖啦!”我抚着她的头讲了不知千儿八百句好话,才算把她说通。

这几位,晚上算说通了,早上出发时,我还得安抚怀光。

几日来,我都是骑着怀光来去,我的马术见好,怀光也开心。但如今与龙婴一同走,实在怕有危险,再则说,又不是去行军打战,脚力也不必太好,因此决定,还是把怀光留在绿眉中给向予他们照料比较合适。怀光连声嘶叫,尤其当看我骑到其他杂色毛的马上时,那小脖子扭得啊,像看见自己丈夫爬到什么混帐女孩身上了。

“爱护你才把你留下来。”我抚摸它的脖子,笑:“等我回来。”

护送我们前往元军军营的队伍,相当壮大,有点儿炫耀绿眉兵力的意思,连伤没有全好的约伯都照应在旁。浩浩荡荡行至元军一箭路远,护送的人退回去,向予拍了拍我的肩,一切尽在不言中。

脚底踩着谢娘新纳的鞋底、怀里揣着水玉给的干粮肉脯,肩上留着向予轻轻一拍,我昂首挺胸,自觉刀山火海都去得。

元方兵士将接应我们接应进营房。薛大帅看在龙婴的面上,果然非常殷勤周全,派精兵好马把我们送去元城——龙婴的老爹果然缩在元城里,脚都不踏过来,有什么指示派人传信,这才叫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呢,屋梁上怎么不落一泡燕子屎砸死他!他丫丫的。

“你真的相信你不会死。”龙婴持着马缰,问我。

“也不是真的相信吧……但是,至少可以努力做点什么事,总比昏头昏脑一切交给别人、自己什么都掌握不了来得好。”我道。

龙婴笑了,点一下头:“如果我爹坚持不转弯,如果他一定要命令我的话,也许我真的会把你杀了,你知道吗?”

“呃……”

“但我会一直记住有你这么个人。你将是我的偶像。”他道。

“那……谢谢了哈。”我只有干笑擦冷汗的份。

我们一路往北去,越走,所见的村庄城镇越有活气,不像向予带我走的西南边那样——村口封着蒺藜、没什么人随便走动,农田里的人排得几乎像军队一样整齐、而且彼此之间不说话——不,感谢神,去元城的路上我见到懒懒散散在田边收拾干草的人、还有挑担子叫卖的小贩,不觉松一口气,觉得总算到了我这种散漫的人也能活下去的地方。

不过,我随后发现有的小贩担子上锁着大锁、腰里别着刀,像强盗好像比像小贩更多。直到有两匹驮着沉重东西的马,远远一照面,马上的人看见我们,立刻别转马头狂奔,我忍不住问:“他们是马贼?”

“不,应该是生意人。”龙婴毫不吃惊的回答。

“他们贩卖什么,要这么紧张!”我掩住嘴。若非卖的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我们还听命于朝廷时,当今皇上不准买卖粮食,所以私贩子们都用武器保护自己、昼伏夜出。如今父亲造反,应该解除了买卖禁令,但有些东西想必还短缺,买卖的人只好继续武装起来,免得被人哄抢吧。如果到处都是白米饭,谁还会费力气去锁一块米糕。”龙婴索然无味介绍。

这些人贩卖的,只是食物这类东西?我猜方便的时候,他们都会转化为真正的强盗吧!最基本的食物,都需要主人用武力去保卫时,根本已经离强盗世界不远。

“你为什么这么冷静、为什么不生气?”我不敢置信的盯着龙婴,“这是你父亲管理的地面不是吗?如果说当初皇上的命令有限制经商,但你父亲如今已经造反了,市面上的物资仍然短缺,管理者不是有责任吗?”

“我父亲生气,所以他造反了。但现在是冬天,地力要休息,东西少,又不是一下子能变得出来的。”龙婴瞥了我一眼,“你跟皇上熟,皇上的子民们过得艰难,你又为什么不生气?”

我生气啊。我咬唇。如果现在季禳在我面前,我拉断他耳朵皮、扯破他龙袍也要问清楚他是怎么想的,把天下为什么会管理成这副样子。但现在他不在这里,所有的指控都是别人单方面的指控,他又没有机会为自己辩解……不,他是皇上,那么多臣民不满意、指控他,他不需要辩解,都已经有罪。

季禳!我在心里狠狠抽他一记耳光:如果你真的有其他考虑的话,最好快点看到成效,让天下好转起来。不然,我真的想把天下从你手中夺走,看看靠我的力量能不能让人们开心一点。

“但是,粮食到哪里去了呢?”眼前只有龙婴,我问他。绿眉的粮食紧张,我会以为是官兵封锁了绿眉的粮食供应线。但元城本来不就是正规官兵吗?他们既解除了商禁,物资怎会仍然短缺?我不信元王爷锁着粮库,乐意看遍野百姓饿肚子。

“朝廷从年初开始,又是打北虏、打强盗反贼,把大部分钱粮都收缴上去了,只是由地方再按人头返回口粮,这‘皇恩返还粮’也是由京都计算着扣的,刚够人不饿死,地方上官府能留的很少,稍微有开支,便应付不过来了。”龙婴回答,像是知道我活该天真似的,他都没有顺便嗤笑我。

于是说,地方诸侯也没余粮啊……没余粮元王爷都敢起兵?我该不该夸奖他胆子像河白的尊肚一样肥大?

“但是粮食到底都到哪里去了呢?”我还是想不通。

“打战消耗掉了啊。”龙婴实在不知道我怎么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

“不是啦!打战消耗的是人命、是武器、还有战士吃掉的那些粮食。但是全天下种出来的粮食,不可能给军队吃完是不是?所以那些收缴的粮食,到底去了哪里呢?”

龙婴眼里透出激赏:“不错。有一部分损耗,是因为本来种田的人被叫去打战,影响到田里的出产;一部分粮食,应该存在京城以备不时之需;还有一部分,我们都怀疑是运给西域胡人换战备了。”

跟北虏不同,胡人住在沙漠的另一边,自给自足,对中原没什么兴趣。跟他们换装备,是说得通的,但——“为了打战,从百姓的口中夺粮,这比投敌更恶劣!”

龙婴这次摇摇头,没有同意我:“投敌就是彻底失败了。暂时的艰苦换来胜利,应该还是值得的。我如果不是诸侯之子,也要赞同皇上的决定。”

投敌,失败的只是皇帝吧?如果敌人不会把百姓全部杀光的话。只要能好好活着,在谁的手下不是活着呢?对他们推祟的“气节”,我不是很理解,只能闭嘴。

幸好越往北边走、越接近元城,所见的景象就越缓和与富饶,气温是更冷了,早晨出发时还只要穿薄棉袄,晚上就不得不换上较厚的皮衣,客栈、茶楼、酒店都开门营业,虽然建筑比较旧、陈设也没有多好,泰半只是在大门口挂个厚厚的棉布帘挡寒风,但掀开帘子,能见到里面烧着熊熊的炭火盆、还能闻见酒香。皮货商、药材商、牛马商,来来去去,划拳斗酒、骂着粗话,见到我们这支小小的军队,略为侧目、稍微肃静点,但至少不逃跑。谢天谢地,这证明元王爷的军队没有祸害地方。我心甚慰。

有龙婴在,我们住的自然不是小客栈,都由地方上的官员接待。这些官员们,厉祥在、忠于厉祥;季禳在、忠于季禳;顶头上司元王爷造反、他们又忠于元王爷。要是以“气节”来要求,大约也不算很有气节的。但地方总要有他们在,才能流畅的运转下去。经历过那么多颠沛流离,我觉得谨小慎微、一天到晚应付着琐事的他们,比一切快意恩仇的英雄都更来得英雄。

夜宿日行、快马加鞭,元城终于就在眼前了。

有段时间不见,元城跟我初见那时,又不一样。城头全是士兵,但是摊子全都摆出来了,街道不像我初见时那么空旷冷漠,仿佛有谁解了绳结,于是所有活人们都尽着他们的性子出来。沿着街的小店,把两扇吊窗吊起。摆着几条桌凳。照壁上有的贴着大红大绿的关公、浑金浑银的财神爷,有的提前挂出春联道是:“生意滔滔长,财源滚滚来。”小饭铺当垆的老板娘,略挂油腻的桃红袖子卷着,露出两段藕臂,红通通手里拿着锅铲儿,嘴里哼着小调儿,那锅下的火苗欢快的像是布头剪的、被风吹动,摇摇摆摆老是停不下来,老是不会熄、老是红火。打铁铺叮叮响。有小贩在叫卖柑桔:“异物,异物,海边贩来的!九死一生贩到这里!”戴着绢花涂脂抹粉的身份可疑女子,咧着职业性笑容晃着两手走在街头,远远有管弦飘来,与街头不知谁家送丧的哀乐混在一起。

“纸醉金迷、鱼龙混杂。”龙婴苦笑一声,“这就是元城一向来民风。瘟疫也好、大战也好,只要暂时没人掐着他们的脖子叫他们噤声,他们总要玩乐的。”

“真正强盛的城市,人民应该欢乐。”我小心道。如果所有城镇都像元城般欢乐,那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