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三君过后尽开颜
10744200000081

第81章  天符既出3

孔地以北,是白云三州。白云三州分为上中下,上州已经深入草原腹地,完全与之接壤,面积最广,照理说一开战、草原应该也吃掉它,但它地势虽然平坦,却极高,像是草原东边隆起的一个高台,而且民风极剽悍,基本是由土司自治,只不过向中原称臣、每年进贡点特产、再讨要一些金珠玉帛而已,说是藩省、不如说是商业合作伙伴更多,所谓“白云上州光复或沦陷”,实质也就是上州的大土司决定向中原皇帝称臣、还是向草原主人称臣。墙头草,两边倒,风向哪边吹它最知道,中原和草原的力量变化,看白云上州的倒向就可以。目前它的土司还自称是中原的人。

至于白云中州,面积不大,土壤黑油油的,最为肥沃,是白云上州和中原同时看中的粮仓,有人说天下稻米三分,一分西南元地、一分东南歌亚、另一分便是东北白云中州。至于高粱米,天下若有三分,两分半都在中州了。草原人也极垂涎中州粮草,但上州与中原同时发兵护卫中州,草原铁骑要末先从北争取到上州,然后向南卷走中州偏北的部分;要末先从南打下下州,然后向北卷走中州偏南的部分,立稳了脚跟,徐徐再蚕食其余部分,方为上策,否则,直接打中州,上州和下州都被打痛、同时救援,草原白落个吃力不讨好。

陈大勇的铁血北防线,就在下州与中州的西角、同草原接壤的这块。

他南下狙击叛逆,结果带了一队叛逆回来,宣布他也投靠叛逆了,兄弟们想走的可以走,想留的就留下,还照老样子效力,只不过上司从皇帝换成叛逆——当然,既然都成了自己人,那也就不叫叛逆了,叫“民国元首”——向予如今还是记名的元首呢,三君同盟上签过名,有效的。为了方便,他顺便封我一个“护法”,江湖气息扑面而来,大家听着不伦不类,还是叫侍郎,反正知道怎么回事儿就行了。

防线上的兄弟们适应能力还真强,这么混乱的关系,一拨拉人想了想,就从了,还有一拨拉不愿意从的,看了看我想了想,也从了。谁跟程侍郎过不去?他们这样说。

难免还有些人转不过弯,不想反叛皇帝,陈大勇说话算话,开仓放了路上干粮叫他们走,“至于这个月的银饷,上头没拨下来,咱讲透亮话,朝廷粮饷总不能叫一个反叛了的人掏腰包垫,你们回去问上头支取吧。”陈大勇道。

“若是上头不相信你们的忠贞,还把你们当叛逆办,你们随时可以回来找我。”我居心叵测的加一句。

百来条腿肚子为此而转筋。

忠君爱国,是朝廷的最高要求;凡是有呼吸的都必须保证忠君爱国,是从中央到地方的第一要务。有时候某人干得好好的,没犯啥事,人家想把他挤下去,捏造一个谋逆,他人头就落地了,比什么刀都好使。皇帝坐稳了江山不容易,总觉得谁都愿意把江山抢了他的,这个抢劫的过程还肯定是血淋淋的。现在有一伙人从反叛阵营逃回中原,反叛居然也没打也没杀,就这么容容易易给一份干粮让他们逃回去了,说出去谁信?不把他们当作是反间捉起来审问?切!许多当官的巴不得捉几个反叛、办几桩铁案,拿人头替他们仕途上垫脚哪!再说,你就敢担保你这辈子没得罪过几个人、没人高兴趁机捅你一刀子?

那百来条腿肚子想通了,转过了筋,从了。

铁血北防线从此易帜,成为民众国面对中原的北方前线。我程昭然是中原第一大汉奸。

我们巩固下这条战线,就开始打。

向予留守,登乐尔带兵来驻扎在北防线之外,先不进来,免得刺激到汉人的感情,但驻扎是一定要驻扎的,以便作为向予的后援,我放心随军队东征,由沈虞孙、陈大勇挂帅带队,一鼓作气往东打,最好的预期当然是拿下白云下州,切断中原与中州的粮线,速度越快越好,等中原调动起兵力,再打就麻烦了。这一路连硬打带攻心的,连续三个大小城池拿下来都很顺,统共所费时间也不过一天,朝起良城、午过巨春、晚就收了卫才,叫一个势如破竹,正想连夜再打下第四个城池青亚呢,吃了迎头亏。

并不是我们蠢到以整日奔袭的长弩之末去攻击人家固若金汤的城池。怎可能如此轻率?实在这一路几乎没怎么真的打,有的将士兵刃都没沾上血,三个城池挨得又近,走过来也就是五六十里,步兵会有点累,骑兵简直都没跑开步子。一日连夺三城,大家气势正盛,夺下卫才城后,太阳刚落山,天还没大黑,青亚城小小的,又不过几里开外,看起来近得伸手可攫,如果止住军队的势头,没的堕了自己的士气,倒不如一气吃下,今儿就圆满了。

别看过年后西南发了那么大水,东北这边感情旱着,青亚城外的护城河,又浊又浅,刚没过脚脖子,沈虞孙仗着马快,一马当先就冲在了前面,大刀狂舞,一副打算大刀劈开城门的样子。那城门若是差一点的铁皮包的,恐怕他真劈得开。

我稍微落后几十步,远远闻见空气中有股异味,看那护城河中的水、还有一些石头,黑得也不正常,尤其是有几段,像是有油泼在了水中似的,心下一动。

沈虞孙的马蹄已经要践过河。

我暴喝:“快退!”

说时迟那时快,城头丢出一团火絮,落入河中,“轰”的一声,便见整条河像浸满了油的麻绳,瞬间从头到尾都烧了起来。墙头站出一排持利弓的,乱箭齐发。

我军大败而回,计计人数,还好是跑得快,只死了十余名,伤者难以计数,沈虞孙那匹马拼死把他囫囵着驮了回来。陈大勇稳住后军阵脚,一字排开,青亚城未敢出城追击,鸣金收兵了。

沈虞孙半边肩膀都是血,箭矢扎到骨头,他够硬气,自己“嘿”了一声拔箭,箭头上还像鱼钩般带了块碎肉出来!我看得肝儿颤,喃喃:“幸好水玉留在后面,要是看见,不定吓昏过去。”沈虞孙不答腔,自己倒了瓶金创药在上头,跟撒面粉似的,又自己撒下块袍角塞住了伤口,挥手:“快看看我的马,飞蹄飞蹄,现在成燎蹄了。糟糕,他受伤,军中怕没马能驮住我。”

鸿喜走后,沈虞孙的新马叫飞蹄,也是万里挑一的精壮马,才能驮住沈虞孙这样的份量冲锋陷阵。它从火里把沈虞孙硬背出来,没受箭伤已经是万幸,还亏是脚力强健,蹄子一磕、是从火焰上越过护城河的,所以没受致命灼伤,蹄子燎伤是难免。我一边安慰沈虞孙:“登乐尔个子也不小,跟他商量商量有没有马匀给你。”一边孙白脸也已经赶上来。

见到沈虞孙的伤,他就暴跳:“你拿袍子堵啥?”

“不拿袍子拿你拳头堵?”沈虞孙很不买这“官兵小白脸”的帐。

“会烂。”孙白脸这次言简意赅。

“箭头又没毒。”沈虞孙打死不相信。

“你衣服脏。”

“你衣服才脏!去去去,给我治我马去。”

“我是人医不是兽医!不是说你衣服不好,谁的衣服放在伤口上,伤口都会容易烂,血液里会流出脓毒来,到时候看你卸掉一条手臂救命!”孙白脸恐吓他。

沈虞孙春风过驴耳,眼睛还是盯着飞蹄。

最后孙白脸不得不把给人用的伤药给飞蹄用上了。全军的士兵草草收拾后,退入卫才城。

这三个城池,守城主将都没什么能耐,又在粮草银饷等等问题上跟上司闹过矛盾,和陈大勇感情又过得去,所以直接投降了,根脚是不稳的,今天能投我们,转眼也能叛我们。青亚暂时打不下也好,我们稳稳当当把这三个城池先收拾收拾,搞成自己的铁桶城防,再往前推进,总比前头吃了败仗后面三城又落井下石再背叛我们好。

第三个城池卫才,比前两个城池又有点不同,主将没降,是偏将把他给绑了,打开城门,将他像粽子一样献上。

我对着这家伙很犯难。棕子吧,还能吃,这个人捆着可叫我怎么办呢——啊就像皇后一样,杀吧不好意思,关着吧还要费人手看着,放出来又怕人家闹事当间谍什么的,遣送回家还要一大笔路费。怎么盘算怎么不对。皇后那边,好歹向予留守铁血北防线,说准他会负责看着皇后,还拍胸脯保证:“虽然她是我的心上人,但我绝不会再因情害义。为了表明心迹,我发誓我今生不会娶她!”——而这位主将,没人替他拍胸脯,我拿他可怎么是好呢?

当时急着打青亚,把他先往牢里头一丢算数,如今退回来了,我再叫人把他提上来,托着腮看着他犯愁。

沈虞孙那时肩上的伤已经有点红肿了,孙白脸说腐肉还是割掉干净,好起来快。沈虞孙二话不说,伸胳臂给他:“那你割。”孙白脸也二话不说,掏出雪亮的医刀,真割。他们那边滋啦滋啦割生肉放脓血,我这边主将哼哼唧唧:“别杀我别杀我。”他副将们跪在那儿唱歌一样建议:“侍郎大人请杀了他吧他这人好酒而凶残小的们这次绑了他他以后如果脱身小的们都是死啊……”他再哼唧:“同袍一场别把我往死里整啊我以后不打你们还不行嘛……”

沈虞孙火了:“砍吧就砍吧了!哪那么多废话。”

那主将死到临头也急眼了:“感情脑袋不长在您肩膀上!”

“我!”沈虞孙一瞪眼。孙白脸手里什么药水往他伤口上一喷,沈虞孙饶是英雄盖世也发出一声惨叫:“啊——你谋杀——”

孙白脸干净利落的用干净棉布把他手臂一包:“切忌妄动怒气,于伤口不利。”

“你故意的!”沈虞孙怒目。

“好了。”孙白脸毫不在乎的拍拍他的肩膀宣布。

沈虞孙抬抬胳膊,大喜:“果然舒适!不过少了块肉,力气还是亏损了。啊大夫,您看我这胳臂要包多少天才能长回肉,啥时候能再抡刀打战——”

我随他们去打情骂俏,托着下巴看了粽子主将半晌,总觉得眼熟:“喂,你叫什么?”

“方家第一十三代孙,方芪!”他骄傲的挺了挺胸,但那几圈绳子绑得太紧了,隔着他的脂肪仍然勒痛了他的胸骨,他“哎哟”一声又瘪了回去。

我眼角一跳:“方铮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二表叔……”他的气有点怯。二十来岁的表叔、近三十的表侄!

“我要怎么信你?”我不动声色。

他一听我口气活动,顿时活跃起来:“您是程侍郎吧?我那病死的表叔,曾是您的部下?您就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我——”

“侍郎,别听他的!他跟方将军八竿子打不着。他——他是野种,真的!”偏将们生怕我放过他,啥话都敢说出来。

“你们想我死也不带这样的!”方芪都要哭出来了,“真的,侍郎,您回京里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方芪……”

他真昏了头了。我要回得了京,还在这里跟他耗?

那些偏将们也不用太担心。虽然看着他酒喝坏了皮肤、仍跟方铮有五分像的脸,我信他是方铮的血亲,但我也不至于为了这个就放虎归山。

纵然我亏欠方铮的,在这里,我讲不了情面。

“我可以放你一条性命,但是!”我故意断在这里,吊他胃口。

“但是怎样?”他果然像一只垂死挣扎的老鼠,乖乖上钩。

“告诉我青亚城是何人驻守,城里情形如何?”

“他……”方芪欲言又止,摇摇头,“我不能告诉你。”

“你想死?!”我希望落空,大怒按住剑柄。

“不想死。”他眼泪汪汪。

“那你讲啊!”我几乎要动手拎起他耳朵皮子。

“方家……方家老祖宗以武将身份追随太祖开国,其后就没有出过一个贪生怕死之徒,以后也不能有通敌的儿孙。”他牙齿打战,“会被祖宗们英灵责罚的。”

显然阴间的责罚胜过阳间的死亡。借他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说。

“一刀刀把他肉削下来,削到他说为止。”沈虞孙跃跃欲试。

“不、不带这样的!”方芪几乎昏厥。

“不行。”我也出声阻止。

折磨他人,太残忍了。即使这样做能获得胜利,我怀疑手段的不正当也会让胜利失去正义的颜色。我是想创造一个新世界而起兵,如果新世界像旧世界一样,都有血、有折磨,那新和旧又有什么分野。我想不可以。

但现实问题就是:不采取酷刑,还能有什么其他法子让他说真话?

我想,把他留着,用我做出来的事慢慢教育他,让他相信我做的事真对百姓有好处——就是说,如果我真能给百姓带去我希望的好处的话——也许他会转过弯来?战场的局势瞬息万变,到那时,又不知是几时了,我要不要放弃青亚的战机?

当时我们幸好没有劝方铮投靠我们,以方家这么严厉的家教,估计方铮平白挣扎,最后也不会同意的吧。枯摩山下他战死……也许对我们都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