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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公选路口徘徊不定,经费无望痛下决心

上班后,倪布然心猿意马,精力怎么也集中不起来。他望着对面墙上的画像出神。他是学人类学的,人类学常识告诉他,人类社会是分层次的,而一个人在社会阶层体系中的地位通常是由他的财富、权力和声望来决定的。他从市委调出以后,这段时间里他遭遇的事,使他深深地感到,在他所依附的这个社会中,若想在社会上混出个名堂,受到人们的敬重,靠做学问,是不行的,做学问既不能获得声望,也不会获得财富,而且声望和财富本身也不能确定你的社会地位。那剩下的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做官。只要有官职,什么荣誉、地位和财富都唾手可得,如同王母娘娘伸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这样想着,倪布然冒了一身冷汗。他本不该这样想,也不愿这样想。可他是人,人是生活在一定的社会当中的,你无力回天,就只能适应你所生存的环境。这样胡思乱想的,什么事也没有干成,就到下班时间了。回到家里,沈惠贞早就回家做饭,对他也百依百顺,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怎样,想好了没有?离报名的最后期限还有三天了。”沈惠贞笑眯眯地问。

“我真有点动心,”倪布然说,“可我的专业是人类学,公选考试我未必能成。”

“这点你放心,只要下决心,离考试还有一段时间,凭你的功力,好好复习一下,我想一定会脱颖而出的。”

“你就这么乐观?”

“那当然,我老公的功底我还是了解的。”

“那……你让我再想想吧。”倪布然欲言又止。

“还想什么想?”沈惠贞不高兴地说,“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机会稍纵即逝,抓不住这个机会,你将来会后悔的!”

“也许吧!”倪布然叹口气,自言自语道,“怎么能够这样?”接着他说了一句很哲学的话,“一个只有权力崇拜的民族,不知其希望在哪里?”

“天塌下来有高汉子顶呢。”沈惠贞说,“你只管好你个人的事,天下大事,就不用你费心劳神了。”

两人就这么说着,沈惠贞的饭熟了,她把饭菜端到餐桌上,一字一顿地说:“你先把名报上,努力考一下,如果考不上,我不再逼你走仕途这条路,行不?”

倪布然见老婆说得如此恳切,就说:“恭敬不如从命吧!”

“这才像我老公,”沈惠贞眉开眼笑,给他夹了一筷子菜,“来,多吃点。”

倪布然苦笑一声,默默地吃完饭,去睡午觉。

下午一上班,倪布然从那个文件夹中抽出那份关于公选的通知,看了又看,他心灵的天平仍然在不停地摇摆,报考还是不报考,难下最后的决心。他心潮起伏,心境难以平静。这时,电话铃响了,接起来,是庄院长的。

“有没有要紧的事呀?”庄院长问。

倪布然笑笑,说:“啥事,你说吧,你说的事就是要紧的事。”

那边笑笑:“啥时候也学会拍马了。”

“可能是天性吧,”倪布然开玩笑地说,“老祖宗遗留下来的,刻到骨头里了,一上年岁,可能就显现出来了。”

“小孩子家,什么上年岁不上年岁的。”庄院长说,“没啥急事,咱俩走趟财政局,争取一下科研经费。”

“好,我这就去你那儿。”

他放下电话,到庄院长那儿去,之后,两人下了楼,乘车去财政局,面见吴局长。进了吴局长的办公室,那里有许多人,他俩见没有说话的机会,就退出来,进了局长办公室对面的房间里坐下来,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翻着报纸,一边张望着对门。对门的人进进出出,看上去不可能有消停的时候。这个房间的一位同志也说,他们的局长每天都这样,只要门一开,就有人进进出出,等是等不到没人的时候的,最好在局长的房间里候着,也许有说上话的时候。于是他俩又到局长办公室,这里的沙发、椅子之类能坐人的地方都坐下了人,他俩只好站在那儿耐心地等待。

好不容易挨到他俩说话,吴局长要出去了,他俩再三央求,吴局长就说:“那就快说吧,捞干的,拣要紧的说。”于是他俩递上科研项目经费报告。吴局长看都没有看,放到桌子上,说,“就这事呀?先送到局办公室吧!”说着就要走。

“先给你汇报一下吧,”庄院长拦住他,赶忙说,“这么大的研究项目……”

“不用了,”吴局长说,“送到办公室,按正常的程序走就可以了。”说着就要走。他俩只好出了局长的门,给局办公室送了一份报告,就有点失望地返回了院里。此行让他感慨万千,参不参选的天平向参选的一边倾斜。倪布然回到院里,径直走到学院办公室,开门见山地对薛主任说:“我想参加市上的公选。你给开张介绍信吧。”

薛主任望着他说:“你是学院的学术骨干,参加公选,恐怕要院领导点头的。”

倪布然苦笑一声:“什么骨干不骨干的,普通一学者,有没有都无关紧要。你还是给我开上,我去试试!”

薛主任认真地说:“那我请示一下庄院长吧。”说着拨了庄院长的电话,向他说明了倪布然的请求。放下电话,他说,“院长也是这话,你是学院的骨干,不能随便放人的。”

“那好吧,”倪布然说,“我去找庄院长。”说着出了院办的门,到院长办公室,直截了当地对庄院长说,“我想参加这次公选,希望你能理解。”庄院长望着他,一时没有合适的话来回答他。于是他恳切地说,“真的对不起,我想来的时候,你慷慨地接纳了我。稍有一点成绩,你给了我那么大鼓励。现在提出这样的要求,我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但你也清楚,现在就这样,但凡有点门道的,谁都往官场上挤。对于我来讲,这次公选也算是个机会。机会稍纵即逝,请你原谅!”

“不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庄院长坦诚地说,“是我舍不得你走。真的。公开选拔一个副县级干部,有的是人。但要造就一个人类学家,就不那么容易了。希望你还是认真地考虑考虑!”

“考虑过了,”倪布然说,“你知道,我从市委往这儿调的时候,是决心要搞学问的。现在做出这样的选择,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庄院长。”

“既然这样,”庄院长说,“我和其他院领导碰个头,再给你个答复,好吗?”

“好的,我等你的答复。”倪布然说。

在涉及个人前途和命运的问题上,谁都不会故意设置障碍。特别是在人员调出这样的事情上,谁都不会为难谁的。因此,倪布然的请求在临时召开的院务会上获得通过。倪布然去院办开了介绍信,把身份证、毕业证以及一切要求验证的证件,统统收集齐全,就在他前去报名的刹那间,他又犹豫了,彷徨了。难道他的理想就这样轻易地放弃了?他的价值观就这样轻易地被改变了?他的人生道路就要因此而改变了?他这样自问着,把手头的这些东西放进抽屉里,思想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

两天以后的一个中午,他在一家小饭馆里吃饭,碰上了孔佰文。两人各要了一碗面条,几个小菜,坐在临窗的一张小圆桌上边吃边聊了起来。

“最近忙什么呢?”孔佰文问。

“没忙什么,混日子呢。”

“怎么,有什么烦心的事了?”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倪布然就把参加不参加公选的事向他叙述了一遍,最后问他,“我是矮子骑大马——上下两难。今天碰到你,讨教了,万望不吝赐教。”

孔佰文笑笑,慢吞吞地说:“我也是没弦的琵琶——从哪儿弹(谈)起呢!”

倪布然哑然失笑,几乎将刚吃进嘴里的一口饭喷了出来,笑罢,他拍了一下孔佰文的手背,笑着说:“你老就案板上砍骨头——干干脆脆地来吧。”

孔佰文闻言,也笑个不止。他俩就这样贫了一阵子嘴。孔佰文见倪布然是认真的,就对他说:“社会上流行着一句民谣,叫做‘位不在高,有官则名;学不在深,有权则灵。’官这玩艺儿,谁叼上就是谁的。如今给了你这么个机会,我说兄弟,能叼就叼吧,客气什么呢!”

倪布然听得出,这是调侃的话,也是心里的话,案板上砍骨头,倒也干脆。他望着孔佰文,在点无奈地问:“你真地这样想?”

“嗯,”孔佰文十分肯定地说,“我知道,你舍不得你的专业。我是从行政上出来的,行政上的副职没有多少事做,你若放不下你的专业,完全可以利用业余时间和空闲时间进行研究。既不影响本职工作,又可以搞学术研究,一举两得。不过,如果这样,你的官也就当到头了,就像我一样,耗上十几年,给你个闲职,到头了!所以我说,既然要叼,叼上了就一门心思做你的官,再不要动搞学术的念头,到头来就不会像我这样,不死不活,不文不武,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的。明白吗?”

“明白,”倪布然既无奈又觉释然,于是他带点调侃意味道,“听君一席言,如拨云见日,令我茅塞顿开。真是太感谢了。”

孔佰文笑笑,说:“你就不要给我戴高帽子了,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说实话,你也是骑在老虎背上,身不由己。今后一有机会,谁知你还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好了,快吃菜吧,菜都凉了。”

“以后再说以后的事。不好意思,光顾说话,把吃饭给忘了。来,给你补上。”倪布然说着,给孔佰文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他的碗里,之后自己夹起来,有点夸张地大口大口地吃起来,看上去那么开心,好像压根就不曾遇到什么烦恼一样。

第二天一早,他把报名所需要的那些证件从抽屉里取出来,翻来覆去地看了一番,怎么也懒得去报这个名。他打开电脑磨蹭了一会儿,庄院长电话叫他,他就到院长办公室去。

“名报了没有?”庄院长关切地问。

“还没有。”

“抓紧报上,不要过期了。”

倪布然才想起有个期限问题,就说:“谢谢院长提醒,”接着问,“院长叫我,一定有什么事吧?”

“也没什么大事,”庄院长神色凝重地说,“我跟财政局刚刚联系过,他们说像我们报告中所做的这种研究项目,属于基础性研究项目,与地方经济建设关系不大。因此,财政不予支持。”

“也就是说,学院通过的那份研究课题就是一纸空文了?”

庄院长叹口气说:“可以这么说吧。”

“这样也好,没有什么念想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吧!”倪布然说,“让你费心了。”说着告别院长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从桌子上拿起有关的证件,下了楼,乘坐出租车,前往市委组织部去报名。

到了报名处,才知道今天是报名的最后一天,他可能就是此次公选最后一个报名的人了。倪布然在这儿碰上了一个熟人,他叫周斌,是政府某部门的一名科长。他已经报了名,刚要离开,见倪布然也来报名,就坐在沙发上,和另外一个人说话。倪布然报完名,他问:“你报的是哪个职位呀?”

“行政事务管理局。你呢?”倪布然反问道。

“啊,”周斌惊讶地说,“早知你也报行政事务局,我就不报了。”

“你太谦虚了吧,”倪布然对他说,“出水才看两腿泥呢,这事儿,不到最后,难见分晓。我们这会儿,谁也不是算命先生,你就别谦虚了吧。”

“话虽这么说,”周斌半调侃半讥讽地说,“跟你竞争,这对手也太强大了吧!”

“呵呵,”倪布然笑笑,拿过报名册边翻边对他说,“这个你看了没有,你看看,全国各地报了多少高学位的哥们?有博士,有硕士,有教授,也有专家学者,这些人才是真正强大的对手。”

周斌从倪布然手中接过报名册,指着那些个专家学者的名字,带点调侃意味道:“这些不足虑,我就怕你——老虎不吃人,名声在外头嘛!”

倪布然笑着说:“那我们就在考场上见个分晓吧,到那里,谁赢谁输不就一清二楚了嘛!”

“说得也对。”周斌说。他俩说着,起身告辞,一起下了市委的楼,各自回各自的单位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