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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逼夫参选惠贞苦口婆心,同学聚会尊严再遭重创

第二天早上,倪布然接到院办的电话通知,下午召开院务会议,研究人类学研究室提交的有关议题。让他做好准备,并参加会议,向会议做出有关说明。倪布然心想,这庄院长还是非常重视人类学研究的,他的报告提交上去没几天,这就开会研究了,够快的嘛。

下午一上班,倪布然提前几分钟进了会议室,薛主任和院办的小丁在分发会议材料。倪布然问薛主任:“参加会议的都是些什么人?”

“照常——院领导,再就是你和你们室的有关人员。”薛主任说着,给他发了一份材料,他一看,正是人类学研究室提交的一份研究课题计划报告。他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小丁给他泡杯茶,放到他的面前,他说声谢谢,就认真看那份材料。

参加会议的人员陆续都到了,庄院长看看表,宣布会议开始。接着他说:“今天的议题只有一项,研究一份人类学研究课题计划。材料都发给大家了。下面请倪布然同志就这份报告的有关情况向大家做个说明。

倪布然扫一眼大家,按照准备好的发言提纲,对这个计划的指导思想、目标任务、主要内容、方法步骤和保障措施等问题做了说明。庄院长就说:“倪布然同志把有关的情况都说得很详细了,大家畅所欲言,展开讨论吧!”

分管人类学研究室的副院长首先发言,他充分肯定了这份报告所提出的研究课题的学术研究价值和可行性,之后对报告个别部分提出了补充意见和自己的看法。接着,其他副院长们都发表了个人意见,对报告的主体部分都持肯定的态度,并对它的创意提出了表扬。最后的焦点集中在了保障措施方面,特别是经费的投入方面。对此,大家众说纷纭,莫衷一是。郜子达听了大家的发言,慢条斯理地说:

“首先,我觉得,我们学院的主要职能是教学,学术研究处于从属地位,有没有必要搞这么大规模的研究课题,值得三思。”他瞅一眼倪布然,又看看庄院长,继续说,“其次,人类学研究在我国还是一门新兴的学科,作为一个独立院校,有没有能力研究这么大的课题,都得打个问号。再次,鉴于以上两点,我认为没有必要在这些领域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资金。”

倪布然看一眼郜子达,心想,这不是赤裸裸的报复吗?只因为他拒绝了他联合署名的无理要求,这会儿他就利用职务之便,公报私仇。这样想着,他把目光投向庄院长,庄院长看着他,就对他说:“你有什么说的,就说吧,畅所欲言嘛。”

倪布然说:“郜书记说得不错,人类学在我国是一门新兴的学科。但我们应该看到,人类进入二十一世纪,人类学的基本理念已成为现代世界上国民必备的基本素养之一。在现代人类学分支学科理论的指导下,教育、卫生、文化、贸易、外交与文化交流等方面越来越凸显出人类学的学科应用性魅力。我们的这份报告,凸显了寻求人类学应用的契机,这与人类学今后的发展方向是一致的,在这方面投入一点是值得的。”

倪布然的发言专业了一点,大家听完他的话,心里琢磨了一会儿,就又七嘴八舌地讨论开了。讨论了一阵子,除了郜子达极力反对外,其他人的意见趋于一致。最后,庄院长把大家的意见综合起来,肯定了报告的主体部分,对个别部分提出了修改意见。对棘手的经费问题,会议决定积极寻求财政支持。

倪布然知道,寻求财政支持,就是向财政要钱。给你钱,什么事都好办,没钱,今天通过的这个计划报告就是一纸空文。

散会后,他怀着这样的心情在他的研究室里呆呆地坐到下班时间。回到家里,沈惠贞正在做饭。见了他,就冲他笑笑,好像有什么开心事似的。倪布然见她这样,就换了拖鞋,到厨房里去给她打下手。

“今天我主厨,你坐着休息吧!”沈惠贞笑嘻嘻地说。

妻子按时下班,而且还先于他到家并主动下厨的情况是不多见的。因此,倪布然多少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他抬头看看窗外,半开玩笑地说:“今天的太阳不是从西边出来的吧!”

“别逗了,今天没多少事,早回来了一会儿,也尽尽为妻之道。”沈惠贞一本正经地说。

“哎哟,”倪布然眨了眨眼,说,“你这一说,我反而觉得不踏实了。哎,你有什么指示,还是直说为好,免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别贫了,准备吃饭吧。”说着,她擦桌子抹碗的,就把饭菜端上桌来了。夫妻俩吃着饭,说一些家长里短的话,之后,沈惠贞郑重其事地对倪布然说,“最近,市上可能公开选拔一批县级领导干部,我想你还是参加一下。”

倪布然正把一口菜送到嘴里,他停止了咀嚼,望着她问:“你非得让我走仕途这条路不可?”

“你还是现实一些吧,”沈惠贞正色道,“不错,你是有才华,有水平,也小有一点名气,可那又有什么用?你仔细想想。别的不说,就拿你和郜子达来说,不论你进市委的时间,还是任正科的时间,都比他早,可现在呢?你想想,嗯,好好想想!”

他望着她,她的目光是坚毅的。想一想,她说的何尝不对。郜子达刚进学院,就可以挤掉研究室的一间办公室,就可以挖出一个套间,而且装修得富丽堂皇。就可以要求他在他辛辛苦苦写成的文章上白白地署名,就可以否决他的学术研究报告。为什么,人家有官位,而你没有。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学者,学者的地位永远在官僚之下,这几乎成为铁律。老祖宗说过,浑身的武艺遮不了寒,满肚子的文章压不了饥。而如今,“一个诺贝尔奖不如一个小科长”,就是对这一铁律最直接的诠释。

“你是可以更好地发展的,”沈惠贞语重心长地说,“我希望你不要埋没了自己。”

他理解她的所谓“发展”、“埋没”,是针对官位而言的。没有官位,纵使你有浑身的武艺、满肚子的文章,也不可能“发展”,而被这个社会所“埋没”。想到这里,他冷冷地问:“拿出来公选的都是些什么职位?”

沈惠贞喜出望外,她眨巴眨巴眼睛,微笑着回答:“这个还不太清楚。”她怕倪布然的思路再转过去,就有点献殷勤地说,“这个我可以再打听打听。”

“不用了,”他说,“这是这次机关治理工作一个重要的环节,按照原来的计划,早就该公选了。时间可以推迟,但这项工作一定会做的,市委定下来,会发通知的。”

沈惠贞赶忙说:“那是当然,那是当然。”她望着他试探性地问,“你决定参选了?”

“等通知下来再回答你,行不?”

“早决定,不就可以早复习嘛!”

“让我考虑考虑吧!”说着,他又陷入了沉思。沈惠贞见他不再那么固执,而且又那么认真地说考虑考虑,想必他会考虑再三,做出令她满意的决定的。这样想着,她没有再逼夫君马上表态。吃过饭,她主动地洗了锅碗,打开电视看电视,倪布然拿了一本书,躺到沙发上看起来。

几天后,倪布然从传阅文件夹中看到一份文件,正是关于公开选拔副县级领导干部的通知。看来,老婆的消息还是挺准的嘛!他正看着文件,艾妮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请柬,她和倪布然说着话,把请柬递给他,顺手拿起他刚刚放到桌子上的文件,粗略地浏览了一遍,抬头望着他,问道:“动心了?”

“有点,”倪布然犹豫了一下,说。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艾妮说,“是我把你撺掇出市委的,要不然,你可能早就升官了,何必在这里费心劳神的呢?”

“哎,这是什么话,”倪布然说,“此一时彼一时也,况且报不报考,我还没有决定呢!”

“定不定的,你仔细斟酌,”艾妮扫一眼他手中的请柬,问,“这同学聚会,你不会不参加吧?”

“没有特殊情况,一定参加。”

“别忘了把老婆孩子带上。”

“好的,”倪布然说,“你也一定要去呀,包括先生和儿子。”

“尽量努力。”艾妮说着,告辞走了。

艾妮出去后,倪布然又把那份文件拿起来看了看。面向全国公开选拔副县级领导干部,这在乌酉历史上还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是后话),涉及十几个部门和单位,包括市行政事务管理局这样的部门。他看着文件,报考还是不考,在他心灵的天平上摇摆不定,难以决断。从内心讲,他不愿意放弃他的专业,再回到行政机关上混。这是由他的价值观决定的。但联想到他曾经遭遇的职业性歧视以及对他人格尊严的强烈冲击,他准备背叛自己的价值观,向世俗势力缴械投降。这样想着,他的脑袋有点隐隐做痛。于是他在文件的“传阅人”栏内签上自己的名字,放入文件夹,搁置到一旁,敲响键盘,撰写他的学术论文。

这样写到周末,第二日就是同学聚会的日子。这次聚会是由芜泯县的副县长麻佩锦发起筹办的。吃喝、烟酒、车辆等一切用度,都由他筹措操持。一大早,倪布然、沈惠贞(孩子在姥姥家,没带)和艾妮(因故未带老公和孩子),乘坐沈惠贞单位的车前往芜泯县。

到了县上,同学们及其家属都集中在指定地点。下车后,互相握手寒暄了一阵子,麻佩锦的坐驾驶过来,缓缓停在他们的面前。他下了车,倪布然把手伸过去,他也把手伸过来,倪布然万万没有想到,他的手和沈惠贞的手握在一起,而把他的手闪在空中。他怔怔地望着麻佩锦,伸出去的手吊在空中,半天收不回来。而他的心,却像被人戳了一刀,正在流血。麻佩锦和沈惠贞握过手,说了几句恭维的话,才和倪布然、艾妮握手。倪布然就像吃了蛆似的,怎么都不是滋味。他知道,麻佩锦撇下他而先握住他老婆的手,并不是麻佩锦好色,即使好色,也好不到他老婆的身上。——而是讲究门当户对,先和同样是副县级干部的沈惠贞握过手,再和他握手,显示他的身份和地位。这是官场上再自然不过的规矩。你倪布然该是什么滋味就什么滋味得了,有什么不服气的?不服气你也弄个县级干部当当!

“柳乡长,”麻佩锦喊了一声,另一位当乡长的同学柳絮屁颠屁颠地跑到麻佩锦的旁边,麻佩锦问他,“人都到齐了。”

柳絮掰着指头算了算,对麻佩锦说:“到齐了。”

“好,到齐就出发。”麻佩锦命令道。

随着麻佩锦的一声令下,大家分乘十四辆车,浩浩荡荡地向预定地点——碧云山进发。车队翻山越岭,后来沿着一条小河,来到峡谷中较为平坦的一个地方停了下来,这就是今天的目的地。他们停好车,这里已有前哨人马安营扎寨,搭好了帐篷,安好了炉子,堆好了柴火。他们停好车,负责打前站的刘福之就向麻佩锦一五一十地做了汇报。

大家都明白,今天,在场面上吆喝的是麻佩锦,出钱的无疑就是这个刘福之。刘福之向麻佩锦汇报完准备的情况后,麻佩锦向刘福之和柳絮交待了些什么,就按预定的方案进行活动。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奔跑在漫山遍野,捉蚂蚱、扑蝴蝶、采野花,天真无邪,快乐无比。

“县长玩什么呢?”在麻佩锦屁股后面跟来跟去的柳絮问道。

“打几把牌吧!”麻佩锦回答道。

“在帐篷里还是在外面?”

麻佩锦抬眼望了望天空,说:“天气这么好,放外面吧!”

“好。”柳絮叫了两个人,迅速地在一块平坦的草地上铺了一块篷布,大家就像众星捧月似的,把麻佩锦捧到上首。柳絮赶忙脱下衣服,三下五除二地折起来,塞在麻佩锦的屁股下面,给他当座垫。

他坐下以后,向沈惠贞、刘福之和柳絮招招手,说道:“来,你们几个过来!”于是,他们几个过来,陪麻佩锦打牌。其余人马,围拢在他们的四周,看热闹的看热闹,打牌的打牌,喝酒的喝酒。女人们帮灶的帮灶,平时不下厨或少下厨的,便三三两两聚到一起,或聊天,或漫步在山间河旁,捡捡蘑菇、散散心什么的。

明显的,倪布然被冷落了。艾妮看出倪布然有点窘态,就主动邀请他,一块儿到河边去,边欣赏山光水色,边聊一些同学当中的奇闻轶事。聊了一会儿,有人吆喝着吃肉了。他俩前去与大家一起吃了一阵子,就开始敬酒了。

麻佩锦无异是人群中的核心,就像一个猴群中的猴王。不管男女老少,首先给他敬酒。他酒量有限,不能谁的敬酒都喝。于是,端上别人敬来的酒,转给别人,他指定谁喝谁就乖乖地喝了。这领导的权威并不因为是同学而有丝毫的改变。沈惠贞是人群中的二号人物,她不是同学,但她有官衔,因此,也就成为大家敬酒的重点对像。她不胜酒力,就把别人的敬酒端给倪布然,这位饮誉全国的学者,就像她的跟班一样,强颜欢笑,勉强接过她的酒,喝了。刘福之跑前跑后的,一副开心的样子。倪布然感觉到,这人对待他,与他在市委时相比,判若两人。于是他想起刘福之劝他时说的他如果选择人文学院就断绝同学关系的话,并不完全是虚言。

这样敬来敬去,一会儿就喝得迷三倒四的了。大吃大喝罢,就又唱又跳,直至精疲力竭,方才罢休。回家的路上,沈惠贞酒喝多了,一副恹恹欲睡的样子,随着车身的摇晃,晃来晃去。倪布然默默无语,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艾妮看他俩这样,有意活跃一下气氛,就说:“想起来也真有意思。你说这个刘福之,在学校的时候,满腹经纶,意气风发。毕业至今,也不过十几年时间,看他跟在麻县长屁股后面屁颠屁颠的样子,哪有一点学生时期的影子!”

听到这话,沈惠贞立马坐起身,来了精神。她看一眼倪布然,意有所指地说:“你还不知道,人家正跑着进市政协呢。”

“哦,”艾妮说,“这些有钱人,也看重这虚名呀!”

“那可不是虚名,”沈惠贞正色道,“那是社会地位的象征。”

倪布然当然晓得她意欲所指,借着几份酒意,有点酸溜溜地说:“行了,沈惠贞。我这个没有官衔的男人给你丢脸了是不?不是我吹,我一不小心也给你弄一个,把欠你的风光还给你。这下合你的意了吧!”

沈惠贞顺势道:“你有本事就考去,那才像个男人!”

“那你等着,谁还不如谁呀!”倪布然愤然道。

听他俩这么说着,艾妮就有点不好意思。她感觉到,倪布然能不能在人文学院坚持下去,已经有所动摇了。如果他真的放弃学术研究重回官场,走过的这段弯路,其中就有她的一份责任了。如果真是那样,她何以安心!这样想着,她闭了眼,不再说什么。车箱里一片寂静,只听得见车轮磨擦地面的唰唰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