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王安石和他的北宋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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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张尧佐事件,御史台谏官的爆炸点(2)

大伙实在不忍心去看王副市长糟践好东西,碰到油盐不进的主儿,只能认倒霉。老文一世英名算毁在王安石身上了,他那颗爱才若渴的小花朵彻底被王安石辣手摧花。文彦博无奈:那个造反起义的王则他仅用了十天搞定,而他哪里知道竟然一辈子也没能搞定王安石。其实,文彦博还有最后一招,那就是等待。王安石早晚秩满回京,那时候分配他工作也就由不得他了。想法是好的,但王安石回到京城那天,文彦博已不在权力中央。

皇祐五年(1053年)六月,王安石祖母谢氏去世,享年九十岁。同年,还有一个人也去世,他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他叫柳永柳三变。恰好王安石通判舒州秩满,先回老家料理后事,然后北上入京。王旋风又回来了,再一次成为京城的焦点。他能搞出什么行为艺术来,只有拭目以待。然而,这一次帝国政坛换了新领导,曾公亮、陈执中为相,王安石在仕途生涯中第一次付出了代价。

插播一段文化简讯。

王安石回京述职后不久,一位重量级人物也回到了京城,就是欧阳修同志:在外漂泊几年,又逢母丧丁忧,最后终于回到了他当年工作过的地方。时光荏苒,有如白驹过隙,庆历新政失败后短短几年里,老范离开了他们,不久晏殊也死了。欧阳修时年四十七岁,土埋半截儿的人,尤感物是人非事事休,幸好他见到了神交十余年的王安石。一老一少,光芒耀眼,他们都是中国文学史上璀璨的明星。“宋六家”中的欧阳修、王安石、曾巩悉数出现,剩下的“三苏”也快来了。

且说欧阳修作为文学泰斗,十分赏识王安石的文章及才华。一次在宴会上,欧阳修诗兴大发,当即写下了《赠王介甫》。诗云:

翰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

老去自怜心尚在,后来谁与子争先。

朱门歌舞争新态,绿绮尘埃试拂弦。

常恨闻名不相识,相逢尊酒盍留连。

王安石当即答赠《奉酬永叔见赠》,诗云:

欲传道义心虽壮,强学文章力已穷。

他日若能窥孟子,终身何敢望韩公。

抠衣最出诸生后,倒屣尝倾广座中。

只恐虚名因此得,嘉篇为贶岂宜蒙。

宋代文化发达有目共睹,像这种宴会上的应景即兴之作不胜枚举。衙门经常有活动,开个会啊,赏个花啊,钓鱼宴啊等等,皇帝喝高兴了通常会下诏书,给大臣们出命题诗文,当场创作,这叫做应制。即兴创作难度很大,思维不敏捷学识不深厚,很容易当众出丑掉链子。即兴诗文很大程度上考验人的综合素质。即兴创作水平差的有招,预先宿构。譬如明天皇帝要开庆功会,宴会上的诗作必须以歌功颂德为主,预先作几首诗,背熟了,到时候拿出临场发挥。

欧阳修的《赠王介甫》水平很高,通常这种场面诗文吹捧嫌疑比较大,老欧吹得不算离谱。“翰林风月”指李白,“吏部文章”指韩愈,拿唐代两大文豪比拟王安石,称赞他诗比李白,文及韩愈,评价非常高。我欧阳修虽然有两下子,但哥已经老了,试问将来谁能与你王安石一争高下?后面那两句场面话,不必翻译。全诗隐喻李、韩、欧阳是中国文学史上的三座大山,后面就看你王安石的了。三十五岁的王安石在文学大师面前极为谦卑,我有心读书传道,可惜能力不济。我写的《淮南杂说》思想高度能窥孟子之堂奥就行了,至于写文章与韩愈他老人家差得太远,韩公的古文运动(欧阳修提倡)尽自己最大能量发挥吧!

欧阳修赤裸裸地钦佩王安石,那种真挚的感情很纯粹,超越了年龄、官职、辈分。文人间有种特殊的情结,一旦某位文人钦佩另一位文人基本是干净的,不掺杂任何功利色彩。王安石的回赠不卑不亢,平实直白,说得很实在。

文化简讯播报完毕,回到王安石述职问题上。

吏部考核很满意,给他开出的条件依然是免试入阁,只要他同意,明天立刻上班。王安石如当初一样拒绝任命,希望组织上能够继续派他去地方任职,对民情疾苦好有个更深刻的认识。这回,组织上拒绝了他。

王安石再次辞勉,舆论哗然,一边倒地开始骂他。最初他辞勉阁馆工作,传给大家的信息是他高风亮节,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王安石第四次辞勉阁馆之职,性质似乎变了。顿时谣言四起,王安石嫌集贤院校理官小不做。下面人怎么看无所谓,关键宰相陈执中也这么认为,事儿就坏了。

在陈执中看来,小王你太不识抬举,“事不过三”是我们传统的道德底线,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你这是干啥,嫌官职小?由此可见你前面一系列的辞勉举动性质有待商榷,逃脱不了以退为进北山移的嫌疑。

《北山移文》,南朝齐孔稚圭写的,旨在讽刺那些以隐求进以隐求利的假隐士们,在陈执中看来,王安石的情况和《北山移文》所描写的隐士差不多,正所谓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如何也脱不了干系。

陈执中憋着一口气,当年曾巩举荐你拒绝,文彦博举荐也拒绝,老子我让你入阁馆也不好使,老乡面子你也不给啊?分明是给脸不要脸,晒一阵子再说。

这一晾,一年多的时光。

王安石为他四度辞勉中央馆阁清要之职付出了代价。

嘉祐元年(1056年),被晾了一年多两年的王安石终于领略到朝廷的凌厉。时间差不多了,组织上想起了他。集贤院校理不做可以,改任群牧司判官,钦此。如果王安石被迫无奈接受,那么他就不是王安石。他与生俱来骨子里流淌着倔强的血液,力辞群牧司判官,说什么都不在京师里混,死活要下地方工作。

群牧司设置于真宗景德四年(1007年),上级直属单位太仆寺,掌管全国的战马等厩牧之事,其实归枢密院管好像更合理。说白了就是养马的,天上管这个活儿的叫弼马温。宋帝国的军队主要以步兵为主,其他周边国家多以骑兵为主,所以大宋在对外战争上多处于下风,战马对于帝国来说十分重要。群牧司最高领导通常由枢密院一把手、二把手兼任,设副使一人,以下设都监二人、判官二人。

王安石力辞乐坏了其他人,譬如馆阁校勘沈康。

沈康对群牧司判官一职觊觎已久,多次上疏希望能调到群牧司工作,不知道什么原因最后失败,屡求不得。沈康一听要王安石去做群牧司判官登时火往上撞,又听说他不想干——机会来了。沈康急忙拜见宰相陈执中:论资历我年头比他深、论态度我比他迫切,似乎不该轮到王安石,他不干我干,望相公改易。

陈执中回敬道:“因为王安石辞让召试,所以朝廷才给他更高的差遣官职,这与资历毫无关系。朝廷设馆阁以待天下之才,不是让你们争名夺利的。沈学士,你能要点儿脸吗?”

沈康被领导红烧狂焖,既惭愧又郁闷,只得作罢。

王安石在欧阳修的劝说下,接受了群牧司判官,接受在京为官的命运。

话说欧阳修这次入京继续当言官,由于人缘太臭被同事们踢出了群,宋仁宗只要命他当主编去修史,称之为《新唐书》。五代后晋官方修了一部唐代史书,与欧阳修等修的书加以区别,称之为《旧唐书》。《新唐书》的优点在于增加了《旧唐书》没有的史料部分,如《选举志》、《兵志》、《地理志》等,对唐代的总结较《旧唐书》深刻。

大约两年时间,王安石在京默默无闻没有任何记载,唯一我们能知道的是他又长了两岁,年近四十。在我们看来他已经是老王了,但在欧阳修、文彦博眼里他仍然是小王。先让老王到幕后休息,来看下这两年里的朝廷政局变化,感受一下宋代士大夫们的起哄精神。

·中国君主制,一个不稳定的菱形体·

宰相陈执中拒绝了沈康的要求力挺王安石,因为他们之间有一层地缘关系。陈执中来自江南西路洪州南昌,今天的江西省南昌市,与老王是老乡。地缘关系在大宋政治环境中占有重要地位,后面的新旧党争与此有很大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