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有完全醒过来,裹着毯子坐在门口的鞋柜上,尽力地打算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神志不清中我拼凑出了画面:昨晚许多人在PlazaCafé为我准备了惊喜送别派对,喜拉许和曼奇许订了一个蛋糕,写了我的名字Trix,还装饰了两朵白色的玫瑰花。可是我没有出现,到晚上11点我都没有出现,蛋糕被西达切开,大家分着吃了,瓦蜜尔哭了,以为我就这样不辞而别。所以一大清早,诺曼老伯和曼奇许就来到我的门口。
“太好了,她没有走她还在。”诺曼老伯激动得满眼泪光。
哦,我的天。我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惊喜,竟然会有这样的一个送别派对。要说的话我都跟每一个人分别说了,不辞而别确实是我计划中的方式,我不希望成为众人的焦点,也惧怕热闹的聚会之后曲终人散的落寞,终究还是要一个人上路的,那样强烈的对比只会让离开的留下的都更难过。
我回房把衣服穿好,说好中午与大家会面。双肩背包没有比刚到时重,一些新买的书要拿去寄,还有在洗衣房的袍子打算留给安妮,只有她跟我体型相当。就是这样了,应该就这样结束了。只是火车票到现在都还没有确认,仍在等候名单上一点一点地前移,移到了第7位,距离出发的时间还有6个小时。我耐心地等。
瓦蜜尔见到我就狠狠地拥抱我,她真的以为我已经走了,连最后的再见都不跟她说一声。昨天下午我们在做星期三舞会的海报,她选了《里约大冒险》那部电影的主题,我们兴奋地策划着一个丛林派对的主题,我口沫横飞地描述着可以从刚刚修理过的树枝里捡叶子装饰我们的会场,我们可以布置成热带雨林的样子,每个来参加派对的人都要围个草裙在身上,然后一些人可以扮成猴子。哦!多么棒的构想,只是我看不到了。
瓦蜜尔找了两只主角--长尾蓝鹦鹉--做装饰板,我皱着鼻子说:“我就搞不懂了,这只是两只蓝色的小鸟瞪着对方啊,你怎么这么喜欢?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用掐猴子脖子的老白鸟比较有喜感。”
瓦蜜尔说:“Oh,Trix,你要感觉它们的眼神,这是浪漫啊!这是爱啊!”啊,是我过于愤世嫉俗了么,好像真的很久没有想过爱情这件事了,整个旅途也没有两情相悦发生,我似乎很享受一种自由至上的生活,快要忘记如何去爱了。瓦蜜尔拉着我去佛陀广场,那里还有昨夜留下的痕迹。是,我知道昨晚的主题是“印度之夜”,现场有专业的手绘师为女士们做手部的树汁绘图(Heena),有热情的旁遮普男人教大家跳竹竿舞,还有在排灯节(Dewali)才会准备的蓝果丽(Rangoli,印度传统的地画),中心里新来的女孩蒲嘉昨天用粉笔在露天的地上画了一下午,画得一裙子都是彩色的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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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ngoli是印度南部的传统,在排灯节时由家中的女孩在门口地面上准备的一种粉笔画,有108种图案,代表着不同意义。通常女孩从8岁开始便学习Rangoli,在16岁这一年便会代替母亲负责这项工作。粉笔画一气呵成,不打草稿,十分美丽。
我仿佛能够看到昨晚的情景。
地上的巨幅鲜艳蓝果丽还在,大家昨天跳完了竹竿舞,等到10点多也没有等到我,西达说:“把蛋糕切开吃了吧,她不会来了。”瓦蜜尔护着蛋糕,不让西达拿刀切,坚持说:“Trix不会就这样走了的,她一定会来说再见的。”结果我让她失望了,西达代表我把印着“Trix”的蛋糕切成许多块,分给在场的所有人,他们举行了一个没有我的“告别会”。瓦蜜尔恼羞成怒,说西达没有良心,甚至不能等到今天。
现在瓦蜜尔拉着我的手,她完全没有生我的气,我甚至觉得之前计划的不辞而别是否太残忍。10点45分,已经开始舞蹈庆祝(DanceCelebration)的时间,广场聚集了来跳舞的人们。
我们也甩掉拖鞋,光着脚丫子在太阳下起舞,灰尘在洒下的光束里飞扬,我们旋转着大摆的长袍,如果这是最后的一支舞,我愿就这样跳着倒下。瓦蜜尔撩起裙子跳进了蓝果丽,粉笔末飞扬,她在彩色的笔触上跳跃着、大笑着,我也不再顾忌什么,和她一起跳了进去,脚丫子被染成了粉红色、蓝色、黄色……一层一层的颜色叠加着,胡里节(Holi)也就是这样吧,全身都被粉末覆盖,我们互相用脚泼洒着对方,开始玩闹,裙子都变了色,在风里飞扬。
中午12点,第二个蛋糕送到了中心,依然有我的名字,依然有两朵白玫瑰点缀在上面,谢谢我的“爸爸”和“叔叔”。这一次我自己切蛋糕,分给每一个和我有过交集的朋友:诺曼老伯、喜拉许、曼奇许、瓦蜜尔、智明、安妮、艾尔卡、伊西、班卓、西达、巴尼尔、阿塔瓦……虽然雅尼不肯吃蛋糕,可是她也向我道别了。
每个人都来了,和我说再见。一个小小的普通的我可以得到这么多的爱护,我还可以再要些什么呢。
谁能想到!我的火车票最后没有被确认!
当我在下午4点钟带着所有的行李赶到火车站的时候,曼奇许坚持要看着我这个没有座位的人如何上火车,他和我一起来到火车站,窗口里的女士悠悠地说:“排在第3位,你不能上车。”
第3位,这是我最后的数字,我的脑仁儿几乎要膨胀挤出颅腔,一直觉得即使没有被确认也可以混上火车,所以我抱着必走的决心来到火车站。我还想再跟那位女士争辩着上火车,可是被曼奇许拉扯着拽出了站台。
“你不能上车!没有座位上车是很大的事情,你会惹上麻烦的!”他一直在我耳边喊。火车站本身就吵,他又在我耳边吵,我需要冷静下来思考,他几乎要把我逼到极限。
“我就知道你是走不掉的!”我走不掉似乎是他最开心的事情。“你冷静下来,我们现在去退票。之后的问题之后再考虑。”他连推带搡地把我拉到了小吃部坐下,买了一罐可乐给我。我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如果不退票我偷着上火车,确实可能惹上麻烦,因为IIIAC卧铺没有我的名字,或许可以和列车员商量换成一般卧铺,但如果没有的话,后果会如何我说不准;如果退票,我便要尽快地预订另一张去阿布山的卧铺票,火车票也不好买;另外住宿已经退掉,门卡也已经过期,我没有地方可去,需要另找住处……我事先其实已考虑过不能上火车的可能性,问了旅行社有什么其他方法去阿布山,唯一的办法便是从孟买出发。
现在曼奇许看我看得如此紧,我没有办法上火车了,只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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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上关于等候名单不被确认能否上火车的说法不一,官方说法是不允许上车,但根据网友的描述,全凭个人运气,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许可以得到一张普通卧铺票,但是也可能面临巨额罚款。
我做好了决定,退了下午的票,背上背包跟着曼奇许打道回府,他整个人笑得花枝乱颤几乎要跌倒。
在旅行社重新买到了两天后从孟买出发前往阿布山的19707次列车,喜拉许帮我找到了住处,所有的朋友们都从电话里听到了这个大玩笑,Trix跟所有人玩了最后的把戏。
晚上我和曼奇许去了普那的购物城疯狂玩乐,我生平第一次玩骑牛机,几次从牛背上摔下来,摔得手肘都烂了;曼奇许则是第一次玩跳舞机,我们两个在跳舞机上面自顾自地跳,完全不管机器在指挥什么,在中心里的经历让我们足够自在,完全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围观的人不停地拍巴掌叫好,还有人拿出了手机、相机开始录像。然后我们比赛从向上的电梯上一路跑着下来,几乎就要被保安拖着拦住。好像一下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光,无所顾忌地坐在购物城门口的台阶上,和每一个路过的人对视,还他们一个DirtyLook(臭脸)。
曼奇许看着远方,对我说:“Trix,你可能是发生在我身上最美妙的事情了。”
我看着坐在侧面的曼奇许,Nico也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可是我心中曾经爱的那个人没有这颗心,我们曾经玩笑般地戏言,我在他的眼里是无用的:一个失业的大龄女青年,对另一个正在拼搏事业的男人有何用呢,她没有强大的社会关系网,没有家财万贯,甚至连饭菜都无法做得十分可口。当爱情被放在天平上称量时,便成为互惠互利的工具,什么也不是了。
天上的星星有什么用呢?水中的莲花有什么用呢?它们都兀自美丽着,安心地做着宇宙的一个存在。我突然庆幸自己的无用,只需安心做我自己,再不用为任何一个人丧失我的本真。谢谢他用这种方式让我懂。
现在的我很快乐,最简单的那种。仿佛我已有过许多次这样的经历,仿佛就只是几年前,还是仿佛是前世,我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异常熟悉。
“我想要骑摩托车。”我喃喃。下一刻,我们就莫名其妙地骑在一个路过购物城的朋友的摩托车上了。在这里平白无故多出来的夜晚,像收到一个赠品一样,我想要将它无谓地挥霍掉,我在普那的夜风中站在摩托车的后座,把手臂大大地张开,把未来丢在风里。
命运不让我今天离开,可能是想要给我别的礼物,我做好了接受的准备。
当日主要开销
火车票改期:+/-1200Rp
52天共计73400Rp
Oct11th,Day53,Pune
自己在一间露天餐厅吃了全蛋早餐,好久没有这么悠闲地吃一顿美味早餐了,终于不用担心工作会迟到。我不在中心,我也不在路上,我在一个夹缝里偷偷地生活着,消磨着最后的一点过渡时间。
昨晚住的房间是静心大师一位兄长遗孀的房子,墙壁上挂着他的生活照,他是个嬉皮笑脸的有趣老头。半夜突然惊醒,窗外的月亮很大很圆,又是一个满月了。在印度的这些日子里,我对满月总是特别的敏感。喜拉许曾说,女人们到了满月都会变身,有些个别的会发狂,像狼人一样可怖,我想了想,在我们国家,满月时大家只能想到吃月饼。现在满月对我也开始起了微妙的作用,在潮汐汹涌的夜晚,遥远的暗蓝海水向月亮扑去,仿佛就要相接。当身体内75%的成分与大海一般开始被月亮吸引时,人类世界有更多的冲动和更多的清澈,因为潮汐也唤醒了人类最原始的祖先--鱼类,让人开始与海洋一起强烈震动。
睡前读的是夏莎伊玛送给我的《静心的基础》,书中收录了大师在一个静心营里的讲话,他说,希望静心的每一个人管住自己的嘴,虽然我们在一起静心,可是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每一个人都应享受自己的孤独。
我开始反省自己的静心:这一个月与我预期的截然不同。我虽知道普那中心不是一个类似于山中隐居的清静地,没有每天敲着木鱼打扫院落的情节,但这里还是太过于现代化了,甚至比外面的世界更加超前,比如在克利须那办公楼里用的插座,竟然是办公桌上的一条隐蔽的凹槽,所有的电子设备都可以直接接在那里,我见都没见过。
在这里所有的事情都在高速发生,用一天的时间相识、一天相知、一天恋爱、一天厌倦,一个月的时间似乎已经看透许多年,我已有些生厌。
当我背着行李抱着一种虔诚恭敬的心到达这里时,理所当然地认为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应该都在这条路上走得比我更快更远,所以每一个人都是我的老师。我只想要精进的静心,做一只隐蔽在树叶下的毛毛虫,默默地汲取营养。
可是眼见并不像所想,也有许多人不是抱着我这样单纯的心境来的,或许这里是另一种新鲜游戏,或许这里是避世天堂,或许这里只是速食店。
我不能去批判别人的动机,我只能调试自己来适应这个环境。严肃的日本女士仙缇,她用自己的方式适应:不与任何人周旋,每天除去上班的时间都在做静心,她的生活中没有派对,没有情事,她也不止一次地提醒智明应该更精进些;台湾的安静男生智明,每日埋头认真地工作,我来之后才打乱了他平静的作息,把他无辜地卷入了背后灵事件,平添了他许多烦恼;而我也因为出了小名之后,无形中变成了众人的焦点,虽也有拒绝往来户,虽也有不愿参加的游戏,可是我在静心的最后才惊觉,自己讲了太多无谓的废话,卷入了太多的人情世故,这与我之前的生活有何相异?差别只是期限长短而已。
大师说,每天九成的话你都可以不说,而地球一样在转。在静心的人,不应沉迷于喧嚣的闲谈热闹,而错失了无声的寂静。
我有些后悔,是否读到得太晚。
智明的工作静心早已结束,却因为患了重感冒在中心延期了一个星期,明晨五点他就要离开,前往北印的德兰沙拉。我们走在林荫下的第四街,他听我说起后知后觉的领悟,很欣慰。他说,至少你自己看到了。我看到了,可是我要如何残酷地向旁人说明,不要执著于我们的相遇,相遇再美我们也只是人生路上的旅人,相伴再久我们最终也是要交臂错失。我们所有的经验都源于过往建立的关系上,但只要我们的自我仍顽强地存在,那么就永远不可能与另一个个体永恒融合在一起,即使是再亲密无间的关系,也不能长久。这是自我的局限,这不是另一个人的问题,这是每个人的局。越是害怕关系的无常,便越是执著;越是执著,便越害怕无常。
我们已是在路上的人,如果我们都做不到,那回到现实生活又会如何?这一天下午普那开始狂风大作,电闪雷鸣,诺曼老伯为我践行,开车带我和曼奇许去吃自助餐,几次被雷电劈倒的大树堵在路上不得不掉头找路。路灯全灭了,雨水积得有半个轮子这么高,我们在黑暗中开着大灯缓慢前进。
曼奇许说,如果普那都是这样,那么孟买会更加糟糕。一语成谶。这一路上,曼奇许几次下车去协助警察挪开大树,全身淋得湿透,闪电劈头盖脸地在我们的面前造势,汽车只能勉强地从路的侧边挤过。十分钟路程的餐厅我们兜兜转转走了一个小时才到,我早已冻得手脚冰凉。
吃完晚饭全城已经停电,雷电交加,最后的一夜回不去寄居的房间了,诺曼老伯带我回到他家将就一晚。Chiku狗狗还认得我,诺曼老伯的爱人巴武娜为我准备了床铺。
当日主要开销
早餐:145Rp火车票普那-孟买:237Rp
Natural雪糕:100Rp
下午茶@CoffeeDay:145Rp
53天共计74000Rp
India,ShantihShanti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