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ct12th,Day54,Pune-Mumbai
在三轮车旁最后一次拥抱曼奇许,他轻轻地吻了我的脸颊,然后便别过脸去;我捧着瓦蜜尔的脸,说:“再见,不要再想念了。”她开始了哽咽,说:“在你背包的大口袋里有一个信封,上了火车再打开。”然后我转身便上了三轮车,没有再回头。亲爱的朋友们,再见,或许此生都不会再见了。
我又是一个人了。在站台时我已迫不及待地打开大口袋,那个信封订得紧紧的,里面竟然有1200Rp!附着的例条上是诺曼老伯的字迹:“哪个爷爷会要孙女的钱呢?爱你的,诺曼。”我想起来了,那是我第一晚的住宿钱,他竟然重新塞给了我。昨晚他向我和曼奇许描述着他在拉克瑙的家,那里有一个很大的农场,养了很多的牛,可以在大池子里捞鱼,孔雀不怕人,追着人到处跑,雨季时它们会跳求偶的美丽舞蹈。我看到曼奇许眼里的光彩,诺曼老伯的邀请实在太诱人,可是我恐怕不能去了,我终究是要离开。我坐3点半从普那到孟买的火车,上车后一手拿着车票,一边找我的座位。一对印度夫妻已经坐在了我的位子上,我再次确认我的票,没有错,是12排D座啊,他竟然也是!
一个小年轻拿过我的票帮忙看,然后说:“你这是12月10号的票,今天是10月12号。”什么?!竟然有这种乌龙?!昨天买票的时候我明明白白地说是第二天的票,那个大妈竟然粗手指给我出了张12月10号的票!也就是说,我在这趟火车是没有座位的。小年轻建议我立刻下车去另买一张车票,不然等会儿列车员会罚款。这时距开车只有15分钟了,我稍稍思考了一下,罚款事小,赶不上下一班从孟买开往阿布山的火车才事大,我中间只有一个半小时的转车时间,不能冒这个险。
小贴士
印度车票上的日期标注方式为DD/MM/YYYY,买票后要切记核对,不然会有麻烦。
按理说我也是名正言顺地买了车票,而且全额付款的,即使买错了票也罪不至死,所以我就在各个座位之间穿梭,来了人便让位子。火车还没有开,座位几乎就要坐满了,我死赖着一个座位,心中默默乞求千万不要有人坐在这里。
列车员这时开始检票,一个一个顺着座位轮过来,我明明没有做贼,却觉得心虚。果然他看着我的票,严肃地说:“女士,你的票日期不对,你怎么上了这趟车呢?”
我也正儿八经地说:“确实,怎么会是12月10号呢,昨天在火车站买票时明明说的是今天。看来是卖票的人搞错了。真好笑。”
列车员脸皮没有松动,说:“这不好笑,你坐了别人的座位。买票时你就应该检查日期,这是你的责任。”
我也不甘示弱,回嘴说:“不好意思,如果我有责任那么卖票人也有责任,不同国家日期的书写格式都不同,我看到这个日期确实以为是今天。”
列车员不跟我耍嘴皮了,他说:“你的确有责任,按照我的工作职责,你将要被罚款……”他翻了一张价格对照表来看,“……490卢比。你先准备一下,我等一会儿过来。”
我愣了。490Rp,这张票才237Rp。我又不是无票上车,凭什么要这样罚我,如果要罚是不是也应该罚那个卖票的大妈?我越想越觉得委屈,心想你们就欺负我外国人又孤家寡人吧,反正这也是你们国家,你真要罚我我又能怎么样?我还有下一班火车要赶,我就认栽了还不行么?本来没有多大一点事,490Rp也不是天价,可是我居然开始泛泪光了。我这是怎么了?荷尔蒙分泌过盛么?我竟然在整整一车厢人中间哭了起来,大家都看到这个异国姑娘因为490Rp的罚金在委屈地大哭。我也觉得眼泪来得莫名其妙,是不习惯自己一个人重新开始闯荡么?是在中心里太温暖安逸了么?还是我的眼泪终于姗姗来迟了,所有人都为离别洒了泪了,只有我没有掉过一滴眼泪,我是在发泄情绪么?
总之可能不止车票这么简单。当列车员检查完整个车厢重新来到我面前时,看到我梨花带雨顶着个大红鼻头,顿时也起了同情心,他悄悄地比画说:“这个座位一会儿会有人上来,你坐到后排的那个座位,那里一路都没有人,这回我就不罚你钱了。”我低声说:“谢谢你的理解。”没有想到掉两颗金豆子竟然避过了一罚。
过了一个小时,我的生理期按时造访,果然是荷尔蒙分泌过盛,情绪异常波动。火车在7点左右逐渐驶进孟买市区,天色越来越暗,窗外开始打起了雨丝。曼奇许的话开始在耳边回响:“一下雨,孟买就是一个totallyfucked-upplace!”看来我真得闯闯雷雨交加的人间地狱了。
7点半,火车抵达本地火车站BandraStation,已经是瓢泼大雨了,我穿上了防水风衣,给大背包套上了防雨罩,全副武装准备打仗:我需要在90分钟之内赶到另一个火车站BandraTerminus搭下一班列车,刻不容缓!
一路上听旁边来孟买培训的阿姨说,这样的天气是不可能搭上的士的,唯一的方法是从火车站走到本地火车站(LocalTrainStation),也就是我们的轻轨站,去搭三个站的轻轨,从轻轨站再想办法去我的目的地。能不能赶上火车,要看我的运气了。她坚毅的表情告诉我:跟紧了!
我一点不敢掉以轻心,紧紧跟在阿姨的身后。下雨天的孟买名副其实的是一个fucked-upplace!火车站已是满地泥泞,站台内水已经漫到了脚踝,我的人字拖一步一滑,我只能摸索着走在暴雨中的盲道上,雨打在我的脸上、眼里,我什么也顾不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千万不能摔跤!
走在通往LocalTrain的通道上时,我看着人头攒动,屋顶漏进来的雨水不时地打在我的脸上,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住了,仿佛狰狞的现实一下切换成了电影中的慢镜头:人潮从你的两边汹涌而过,你像分开红海的摩西,大家咒骂着,呼喊着,你却什么也听不到了。你知道,就是这里了!老天爷那样留你,就是要你经历这样的时刻。你要有多坚强,才能走完BandraStation和BandraTerminus之间的路!之前你太安逸了,所以你必须鼓足勇气,重新变成一头猛兽,才能得以存活!
本地火车的站台,人和人前胸贴后背地挤在列车即将停靠的地方,男人们粘成一坨一坨,每个人都睁大眼睛瞪着风雨中列车即将开来的方向。阿姨示意我挪到女士车厢的等车位。我像一个怀胎十月的孕妇,亦步亦趋,护着我的大包和二包,生怕这时出什么岔子。女士车厢并不会好到哪去,列车还没有停靠,所有的刚下班的白领蓝领学生妹们已经挤成一堆,谁也不想在这样一个暴雨天错失这难得的班车!我几乎被人簇拥着抬上了车,更不要提在车厢里转身了。同行的阿姨仍不时招呼着我,要听着报站,我只有三站的时间,之后要挤到门口下车!
当这一切都变成一场戏剧,我便没有什么惧怕的了,我知道这一切都会过去,我只需前进。
从轻轨站出来,我顺着人潮不知方向地走上了一座天桥。孟买这座城市此刻一片漆黑,仿佛正经历着世界末日,我甚至觉得自己被丢到了一个被全宇宙忘却的角落。我用冷得在颤抖的手抓住路人,颤颤巍巍地拿出我的火车票,问:“BandraTerminus要怎么去?”
他们看着我,瞠目结舌。我可以理解。这样的一个夜晚,一个干瘦的外国女孩子,头发贴在脸上,没有打伞,没有雨衣,只有一件已经不防水的外套贴在弱不禁风的身板上,还背着一个及头高的大包。他们恐怕无法想出什么样的人会在这样糟糕的一天旅行。可是这个人目光矍铄,无所畏惧,步履坚强,像一头豹子一样在夜色里目标明确。
“没有办法,你看看能不能找到三轮车吧!”有好心人告诉我。我一脚踏进有着黑漆漆的积水的无名小巷,水已经淹到了我的膝盖,我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火车站在哪里,我和其他的路人一起焦急地搜寻三轮车。
还有20分钟的时间。唯一一部三轮车从夜色里驶来的时候,我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冲了过去,我一定要挤上去!我只有这一个想法!这部车载着我和五个男人艰难地前进,没有人能看清面孔,我也将帽子拉到头上,能挤上这辆车已是我今天最值得庆幸的事了!
“BandraTerminus。”我一直念着这个名字,司机最后一个放下了我……当我终于上了火车时,车厢里还没有什么人。我一把拉下隔间的布,也顾不得窗外是不是有人在看,把全身湿透的衣服换了下来,晾在床头的挂钩上。穿上温暖的干衣服,我渐渐地缓了过来,准备烧一壶热茶,将刚才那一场噩梦抛在脑后。现在梦已经过去,战役也已结束,我用最短的时间重新坚强了起来。
小贴士
印度火车的车厢都有插座供人手机充电,但是电压不足以支撑烧水的电热壶。
阿布山,我终于来了。
当日主要开销租房结账:1200Rp诺曼老伯退款:+1200Rp
54天共计74000Rp
Oct13th,Day55,MountAbu
选择阿布山作为离开普那后的第一站曾被很多人嘲笑,他们问:“你是要加入库马里斯姐妹会吗?”
阿布山是布拉马·库马里斯精神大学的总部,据说这个大学的教义是所有信徒都以兄弟姐妹相称,并且旨在“通过精神知识的传授与简单的王公瑜伽冥思的训练”建立全世界的和平,号召一种独身、素食、弃绝酒精、烟草、非处方药的生活方式,成员均身着白衣。在来到印度之前,我确实对这种类似于“邪教”的组织有一探究竟的好奇,可是在体验过静心中心之后,我突然变得中立,关于价值体系又如何去评说是非,只要身在其中的人获得自在与平静,旁人又有什么好指手画脚的。
阿布山同时也是整个古吉拉特和拉贾斯坦邦最受欢迎的度假胜地,我倒没有太大兴趣,想要看到的是在高山密林中的火车站和懒熊。
早晨10点半,火车在阿布山火车站停下,我走下车厢,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一夜之间,我已重新回到了拉贾斯坦邦。这个小小的站台,就像我们在每一个中国小镇看到的那种平常站台一样,没有掩藏在密林里的神秘感,人不多,也挺干净。
要去的旅馆是LP推荐的施瑞·甘尼许旅馆(ShriGaneshHotel),据说这里是个极其受欢迎的安静地方。
搭乘吉普的士,来到山脚下的旅馆,一个面容僵硬的老伯接待了我,他眉间深深地刻着一条沟,非常非常严肃,我从没有见过这样不苟言笑的旅馆老板。
入住时并不愉快,我只是与他寒暄,问日落点怎么走。老伯一句话就把我打发了:“小姐,你听我的,你做一件事,不要去日落点,去纳基湖(NakkiLake)走走就算了。”
我不解,追问他:“为什么不能去?”他不耐烦地说:“你一个女士去日落点,出了意外谁负责?还不是我负责?”我再追问说会有什么意外,他就不说话了,留下一个恐怖的开放式结尾。阿布山原来是这般可怕的地方?我的房间阴暗逼仄,可是我太累了,也顾不得旅馆贴出来不得洗衣服的告示,洗了个痛快澡后把脏衣服统统洗好晾在窗台上,便倒头就睡。醒来的时候已经下午4点,衣服竟全干了,果然是名副其实的干燥之邦。
由于被严肃老伯吓得不轻,我打算听他一回,去纳基湖边走一走,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胆小。
纳基是指甲的意思,这个山顶上的风景秀丽的湖据说是一个大神用他的指甲搅拌出来的,呃,想想都觉得疼。这个湖还真是居家娱乐的热闹场所,比在乌代浦尔看到的皮丘拉湖还要平民一些。一家家古吉拉特人成群结队拖儿带女地在买染色的雪糕、买粗糙的纪念品,在湖边排着队要坐游船,全世界的公园恐怕都是如此。我穿梭其中,只觉得意兴阑珊。
这样一个湖有什么好走?我在荒芜的小广场读了两页书便打道回府。回到旅馆的时候,甘尼许的二儿子Ashoka正要带两名英国女士去徒步看日落,我便也要求一同走。
他调侃我:“早上问你你还说不愿意一起走,现在又跟着来?”我也不争辩,心想,还不是被你爸吓的,日落点的日落看不成了。我看他们的装束,工装裤运动鞋,登山杖,我再看看我自己,红色印度传统长上衣,紧腿裤,人字拖,怎么看怎么也不像要徒步的样子。
Ashoka用手杖指我:“你就穿成这样徒步?”我一耸肩,他现在以貌取人还太早。
Ashoka拄着手杖在前面带路,赶开沿途跟来的野狗野猪,我们经过了村舍,摸着大石块往野路里走。几个村里的孩子站在更高的石头上,他们向Ashoka高喊着叽里呱啦的印地语,他示意说知道了,然后回过头来对我和英国女士说:“刚才熊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