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独揽寂寥
黑发如绸，晨露微沾，大红色的蟒袍早已****，胸口上下起伏，喘息着，凌厉的剑势倏地收回，幽寂的眸光，如若千年寒冰，看也没看对手一脸郁闷的表情。
夜孤逢心底暗叹，真是交友不慎哪！想他夜某人英明一世，居然着了这小子的道。
黑眸凝视着清冷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人总有失算的时候，就连他这个江湖人称神算子的夜楼楼主也有失策的时候。
明明是红鸾星动，却是一段无端孽缘，不过这段仇恋要化成刻骨铭心的痴恋也不是不可能的。
柔能克刚，亘古不变，一切都要看半夏妹子的造化了，美人温婉温婉如斯，冷汉也定能化成绕指柔啊……
不知为什么，此时脑海中却浮现出截然相反的张扬娇颜，那个恶女……
心底猛然升起一股恶寒，随即猛然摇头，将这个念头甩出脑海，举步跟上安若晨。
“我说春宵一刻值千金，你怎舍得美娇娘，一大早就要我陪你练剑，让半夏妹子独守空闺？”
安若晨脚步顿住，背脊僵凝，冷唇紧抿，沉默良久后，恍然开口。
“多日叨扰，即日起程回无忧谷。”
夜孤逢顿时气结，啧，这家伙完全是答非所问嘛！
“你老人家是痴呆了，还是怎么了？我的意思是，洞房花烛夜，弃新婚妻子不顾，这是对一个女子莫大的耻辱。”
“我知道，但是这又如何，这只是一场交易而已……”
冰冷的嗓音没有温度，沉暗的黑眸，深若寒潭，让人看不明，亦猜不透。
“把十几年的仇恨全部压在一个弱女子身上，你不觉得过分了点吗？”
正因为明白这段血海深仇对他的含义，所以夜孤逢不能劝他放弃，只能暗自叹息。
“何况她是无辜的，即使当年她的父亲罪大恶极……”
“父债女还，与杀人偿命一样，天经地义，何况这也是她的承诺。”
字若寒珠，却掷地有声，让人找不到辩驳的余地，夜孤逢无奈地叹息。
“唉，以恨还爱，用她的痴恋还报血仇，希望你日后不会后悔啊……”
“不报此仇，焉能平复那些冤死的亡灵？”
眼底隐射出森冷的寒芒，拳头握紧，静默片刻，便提剑离去。
“这样的方式就能让你的心好过吗？对半夏好一点……”
平寂的言语飘荡在空气中，萦绕在他的耳际，却被拒绝在心门之外。
春蝉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金色烛台上的龙凤喜烛，垂泪到天明，化作红泪，照亮一室孤寂。
终究还是没有等到呢！虽然这样的结果早已在预料中，可是麻木的心还是被刺痛了……
半夏勾唇自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抬手掀开喜帕，脱下沉重的凤冠，锤了锤酸痛的香肩。
正要起身，眼前一阵晕眩袭来，双脚虚软无力，眼看跌倒在地，幸好被推门而入的灵儿扶住。
“半夏姐姐，你没事吧？”夜灵儿担忧地问道，连忙将其扶坐在床边。
“没事，无妨的……”
好半天才晃过神来，歉然地看向眼前担心的小脸。
“倒是灵儿怎么会一早就来找我？”
“我……我……”灵儿眸光闪烁，欲言又止，可是想起今早的听闻，鼻间涌起酸意，眸底水雾迷蒙。
不行，她一定要问清楚，这一切不是真的！她认识的若晨哥哥清俊淡雅如天神，半夏姐姐更是温柔娴静，老天不可能如此弄人的……
“半夏姐姐，你告诉灵儿，姜伯伯真的是杀害若晨哥哥一家的主谋吗？”
沉静的小脸猛然扬起，震惊地看着灵儿，半夏心倏地缩紧，仿佛被提到嗓子眼儿。
“灵儿……你……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夜灵儿看着半夏煞白的小脸，顿然觉悟，一切不言自明。
所以那些下人说的没错，安少爷一整夜都没有回新房，而新房内烛火通明一整夜。
所以今早在竹林里听到的谈话也不是幻听，半夏姐姐果真是替父受过。
不知不觉间，已泪流满面，许久灵儿倏然起身。
“不行，我一定要告诉青檬!她一定会有办法的……”
“不、不要，灵儿，你不了解的……”
半夏急忙拉住灵儿的手，但是却有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不了解？怎么会不了解呢？若晨哥哥对灭门血仇是恨意犹深，又岂会轻易放过半夏姐姐，如果……如果这样的话，半夏姐姐会……会死的……灵儿不要半夏姐姐死……”
“如果你去告诉青檬，那么，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拿起桌上的剪刀，抵住白皙的脖颈，清眸冷凝，粉唇紧抿。
天知道，如果青檬知道，事情会闹得怎样复杂，自家妹子的性格，她又怎么会不清楚。
最让他当心的是，如果爹爹知道真相，一定会与若晨对峙，到时她又该如何是好呢？
手心湿意微渗，只能赌上一赌了，只希望在她离开苏城前事情不要传进爹娘的耳朵里，就让他们以为她过得很好。
至于他，即使这一辈子不能够赎清罪孽，但愿来世还能相随……
“半夏姐姐……你……你不要这样……”灵儿吓得手足无措，连忙举手承诺，“好、好，灵儿答应你，绝对不会把这件事情透露出去……”
“谢谢、谢谢灵儿……”
半夏顿然舒了一口气，放下剪刀，唇角勾起一抹释然的浅笑。
可是灵儿却一脸愁郁，半夏姐姐真的好傻啊！她自己也好傻，居然以为半夏姐姐和若晨哥哥是天底下最最相配的的人了，没想到却是孽缘，而她就是世界上最差劲的红娘，害了半夏姐姐……
“收拾行李，我们现在启程回无忧谷。”
幽冷的嗓音打破了沉寂的氛围，半夏抬眸凝视着向自己走来的清俊男子，昨日的蟒袍早已换下，一袭飘逸青衣衬着冷酷的俊颜愈加冰寒。
可是她却无法将视线转移，恍若一夜不见，就已经隔世，目光胶视，似乎要将这副冷俊容颜深深地印刻在脑海中。
“女人，你再用这种如饥似渴的眼神看着我，后果自负。”
低哑的嗓音充满诱惑，宛若恶魔般邪魅诡谲，温热的气息在敏感的耳后倾洒，冰眸深处却是一派嘲讽戏谑。
“我……我没有……”
轻声否认，可是素颜却老实地漾起红晕，耳后更是犹如火烧。
“是吗？”
眸光瞬间转冷，轻声哼道，旋身对着一脸惊怔的灵儿道。
“灵儿，你出去，我和你的半夏姐姐有话要说。”
“我……我不……”
“灵儿，你先出去。”半夏扬起淡雅的笑靥，轻声安抚道。
“我……好吧……”
等灵儿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后，半夏静然收回视线，却不敢只是那双寒澈的幽眸，只能低垂螓首，轻绞衣角。
“不可否认你很有演戏的天赋，不，应该说很有欢场女子的天赋，刚才饥渴如狼，这时候却故作娇羞，你也是用这样的招数收服夜家兄妹的吧？”
“你……”
水眸惊瞠，小脸煞白，看着薄唇勾起的一丝嘲讽，猛然揪紧的心传来麻木的痛楚，可是顿时了然。
是啊，只要她痛苦，他便快意，这样轻贱的言语，好似锋利的匕首，狠狠地戳刺着她的心。
粉润的唇瓣颤抖如落叶，却死命地抿紧，不做任何辩驳。
“不过那一次你的热情如火，真是让人印象深刻，我想即便是风尘女子也不及你分毫。”
冰冷的言语愈加无情，幽寒的黑眸紧紧凝视着僵凝的小脸，以及微微轻颤的肩胛。
“……”
真是无趣得紧，表情漠然宛若木偶，逆来顺受，不懂得何为反抗。
尽管这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可是心底却升起一股酸涩，安若晨强制压下这种异样的感觉，抬起微垂的螓首，强迫那双木然的瞳眸对上自己。
“听着，游戏是你现提出来，但是规则却是由我说了算。在外人面前，你是无忧谷的女主人，但是你的身份就如你所愿，为奴为俾，无忧谷内任何人都有使唤你的权利。希望你记住自己的身份！”
“嗯，奴婢清楚……”
沉寂的水眸，微白的小脸，轻颤的淡唇，宛若被风撕碎的花瓣。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张静默的脸容，心底莫名地烦躁不已。
“那还不梳洗更衣，收拾细软。”
粗哑低吼，随即旋身离去，留下一室寂然，酸涩涌上眼眶，凝结成水雾，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透明清澈宛若坠落的星辰。
无忧谷，四季长春，花木繁盛，温暖湿润的气候尤其适合生长各类奇特药材，故有“百花无忧谷”之称。
当年无忧谷师祖就是因为此地宜人如仙境，才将整个无忧宫迁居此处，并命名为无忧谷。
幽谷深深，有许多天然屏障，不小心便会迷失在绿野丛林中，因而外人鲜少能够进出，只有无忧谷的人才能够辨明道路。
不过，无忧谷中的人大多喜欢清静，不多与外界沟通，只有每月一次的采购必备的日常用品，才有机会出谷。
谷内房屋多是竹木建造，以适应温暖湿润的空气，显得格外的清幽宁谧，宛若世外桃源。
“笨蛋辛夷，谷主爹爹什么时候回来？怎么还没到？”
粉润的唇瓣勾起，纤秀的眉尖拧紧，小小的俏鼻微皱，一脸鄙夷的斜视着身旁翘首以盼的某人。
“小小姐，拜托你，麻烦你可以去掉那两个字吗？”
真是的，整天笨蛋笨蛋地叫，什么样父母就会生出什么样的孩子，他算是知道什么叫“上梁不正下梁歪”了。
副谷主放荡不羁，自由散漫也就算了，可是偏偏夫人也是一个喜好自由，浪漫天真的人，所以两个人就一起浪迹天涯去。
留下这个小恶魔为祸无忧谷，而他就首当其冲，沦落为可怜的受害者了。
“笨蛋加白痴辛夷，你说谷主爹爹真的会带外面的野女人回来吗？”
笨蛋加白痴？真是得寸进尺的小恶女，不过自己又不能和一个小孩计较，这有损他的男性尊严。
不过这外面的野女人？这就太过分了，辛夷板起脸，装出一副长辈样子，正要给她来个促膝长谈时。
莫青黛一闪身跑开，澄净的水眸扬起耀眼的星芒，小嘴蹦出甜腻的欢呼。
“谷主爹爹，你终于回来了，黛儿好想你啊……”
娇软的撒娇声，与方才的冷言讽语截然不同，小脸扬起纯稚清甜的笑颜。
安若晨一把接住向他飞奔而来的小人儿，幽眸盈满柔澈的光芒。
“黛儿最近有没有闯祸？有没有听辛夷哥哥的话？”
“有、当然有了。”
青黛心虚地吐了吐粉舌，水澈的瞳眸微眯，危险地看向某人，发射出警告的讯息，要是你敢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后果自负。
“是嘛？”
安若晨瞥了一眼辛夷郁卒的神情，一切了然于心，淡唇微微上扬，虽然轻柔的嗓音满含质疑，但眼底尽是宠溺的笑意。
“嗯……唔……”
狡黠的眸子左右顾盼，落在一直静默含笑地站在一旁的半夏身上。
哇！天哪！她是仙女吗？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美呢？和她那个单蠢的娘亲是不同类型的美，清雅韵致，水眸灵动含情，唇间浅笑，便可倾国倾城胜莫愁。
青黛咽了咽口水，心底暗想，难道她就是谷主爹爹带回来的新娘吗？
连忙跳下温厚的胸怀，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眼前美人，生怕对方会眨眼消失似地。
天知道，她莫青黛年纪虽小，也算“阅人无数”，周围环绕的都是俊男美女，眼光自然挑剔，能够让她一眼惊艳的，目前只有两人，一个是谷主爹爹，另一个就是眼前这位美人了。
“你就是谷主爹爹带回来的新娘吗？”
侬软的嗓音尽是无邪天真，让半夏不由得心生喜爱之情，可是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
细眉轻锁，为难地看向一脸淡漠的男子，不知所措。
哇，连声音也好似黄莺出谷，眉眼间清愁朦胧，一颦一蹙胜却人间无数。
辛夷看着小恶女眼底熟悉的迷恋水色，在心底冷哼，也不知道刚才某女说是外面的野女人，这时恨不得巴到人家身上去。
不只是人见人怕的小恶魔，还是一个没节操的小色女，前后变化得可真快。
“辛夷见过谷主夫人。”
虽然心底超级鄙视这个小魔女，但是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丢，辛夷拱手作揖。对这位温婉娇美的女子，心底有莫名的好感。
“我……我不是……”
半夏唇角勾起羞窘的笑弧，水眸畏怯地看向那张冷漠的俊颜，幽寂的眸底闪过一丝寒意，正要嗫嚅否认。
“走吧！”
安若晨收回视线，看着那张澄净的小脸为难，急于撇清与他的关系，心底蓦然升起一股恼怒。
明明是自己规定不准她以谷主夫人自居的，但却因为她的畏惧和否认，心生怒意。
这种矛盾纠结的心绪搅乱了安若晨冷寂的心，不做回应，正要径自抬步向住屋走去，淡然开口问道。
“你们怎么知道我今日回谷？”
“夜大哥昨日就已经飞鸽传书，说是谷主要带新婚夫人回谷，叫大家好生准备，给谷主和夫人接风洗尘。”辛夷如实禀报。
果然也只有某人爱管闲事，清澈的眼底闪过一丝嘲讽，轻声冷哼，便往府里走去。
“谷主爹爹等等我！”
小小年纪却善于察言观色的小人儿，明显嗅到周围的磁场不对劲，具体来说应该是她的谷主爹爹和这位美女姐姐的磁场不对劲。
不过她不急于查探，因为真相总会有大白的一天，她只要静心等待就好了。
嘴角扬起小狐狸般的得意笑靥，迈着小短腿跟上。
明眸深处难掩失落，看着远去的僵冷背影，心仿佛被人狠狠地走了一拳，一股闷痛从心底蔓延，鼻间一阵酸涩。
可是为什么生气呢？这一切不是他一直想要的吗？心头盘绕着浓浓的疑惑。还有……
水雾氤氲的眼底闪过一丝不解，从刚才就一直困扰着她的问题。
谷主爹爹？刚才那个娇俏可爱的女娃是这么叫他的吧？他已经有家室了吗？那她又算什么呢？
明知道自己不该嫉妒，也没有资格嫉妒这名能够未谋面的女子，能与他恩爱相伴，并且孕育出这样一个聪颖的女儿，可是胸口的酸意却不可遏止地蔓延开来。
辛夷读懂了半夏眉间的愁郁，浅笑说道。
“夫人是在为青黛的称呼感到奇怪吧？”
“我……”由于被猜中心事，半夏粉颊绯红，只能窘然轻点螓首，“嗯，不知道……”
“夫人你多想了，”辛夷看着那张羞窘微垂的小脑袋，哑然失笑道，“青黛是副谷主的女儿，并非谷主所生。”
“嗯……哦……”
半夏恨不得找个洞把自己给埋了，居然什么都不知道，自己在那里胡乱猜测，真是丢死人了，粉颊上红晕更深，低垂的小脑袋几乎要贴到胸口。可是胸口的闷痛却顿时消散……
“你是谷主第一次带回来的姑娘哦……”
辛夷暧昧的说道，突然觉得自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完全被那个小恶魔给荼毒了。
不过，也真该让那家伙改改称呼了，不然整天谷主爹爹的叫，连对自己亲爹都没那么亲热，任谁都会误会的。
辛夷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没有留意到那张落寞的小脸，浅眸里忧伤漫溢……
想到自己只是以一个卑微的身份，默默守护在他左右，半夏勾唇淡笑，心底好不容易退却的感伤，又浮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