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以情还怨
夕阳的余晖斜照,淡金色的光线宛若金丝飘落,透过窗棂,带来一室迤逦。
柔澈的幽眸凝视着那张沉静的睡颜,修长的指尖将薄被轻掖到她光洁柔婉的下巴,随即轻轻抚上细如搪瓷的脸颊,心底泛起从来没有过的柔软暖流。
浓密的眼睫轻轻刷过掌心,细白的脸颊漾起淡淡的绯红,宛如盛开的樱花。
这丫头明明醒了还装睡,看她能装到什么时候?
幽澈的眸底闪过一丝恶作剧的光芒,轻俯下身,缓缓靠近,温热的唇瓣近乎贴上——
水眸猛然张开,映入眼帘的是含笑的超大俊颜,半夏粉颊羞红,眸光闪烁。
“你……你……”
“我……我……我怎么了?舌头被猫叼走了?”
安若晨恶质地学着她吞吐的语气,眼底尽是戏谑,他现在才发现自己也有这样柔情人性的一面。
或许这都要归功于这个小女人,自从遇见了她,早已冰封的心开始慢慢的融化,宛若冰雪消融成春水……
“你、你可不可以转过身去……我……我要更衣……”
螓首低垂,轻柔的嗓音宛若蚊呐,小手紧紧拽着衣物。
“更衣?为什么要转过身去?该看的都看了,还有什么好害羞的?”
清澄含笑的嗓音令粉嫩的小脸瞬间爆红,宛如天边绚丽的晚霞。
“我……”
半夏猛然抬头,一眼望进含笑的温柔深眸,心底漾起一阵温热如春阳的情愫,心脏陡然忘记了跳动……
沉寂良久,空气中暗香萌动,就在半夏以为这样的静谧会一直持续下去的时候,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打破这种恬谧的气氛,又或者她根本不想要打破这样难得的亲昵……
安若晨抬手将衣物一件件为她穿上轻柔如羽絮,宛若她是珍贵易碎的水晶,完了,抬眸轻笑,眼底的星芒温暖如阳。
“走吧,一切我们一起面对……”
“嗯……”
半夏怔然起身,将手放进眼前那只温厚的掌心,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啪——
随着一记清脆的声响,一道幽冷的碧绿光芒滑落。
清透的半块碎玉,在澄净的阳光下折射出冰寒的冷芒,一如幽眸瞬间黯沉,眼底的冷寂,让她心抽紧。
手倏然被紧握,传来一记剧烈疼痛,嗓音莫名颤抖,宛若被扯碎的落叶。
“晨……你怎么了?”
苏城首富姜家嫁女,设宴办席百桌,姜元旭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得此乘龙快婿,将一手呵疼到大的女儿托付给这样清磊的年轻人,他此生也了无遗憾了。
屋外琴瑟和鸣,道喜声喝彩声不绝于耳,庭院深闺内,离情依依。
“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夫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妇功,不必工巧过人也。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盥浣尘秽,服饰鲜洁,沐浴以时,身不垢辱,是谓妇容。专心纺绩,不好戏笑,洁齐酒食,以奉宾客,是谓妇功。此四者,女人之大德,而不可乏之者也。”
看着女儿娇美的容颜,姜母不禁悲从中来,微哑的嗓音透着浓浓的不舍,做着最后的训戒。
凤凰红烛下,光影摇曳,沉静娴雅的脸容美丽得令人叹息,细柳眉黛,美眸宁谧,澄净如湖,俏鼻温润如玉,粉润的唇瓣如若花开。
凤冠霞帔,娇艳欲滴,素手轻抬,柔握住姜母微颤的手,粉唇扬起静雅的笑靥,清透的嗓音一如往昔。
“娘亲,不必为女儿担心,此去定有良人相伴,您应该替女儿高兴才对……”
“嗯,只是夏儿从未出过远门,为娘实在放心不下……”姜母凝泪叹息。
“夏儿终须长大,还请爹娘毋念,只是此后女儿不能常伴您二老膝下,尽儿女孝道,爹娘要委托青檬照顾,”水眸转向满脸不舍得小妹,轻笑道,“青檬,以后姜家就要靠你来照料了,记得不要惹爹娘生气了……”
“姐姐,你又不是不会来了,搞得好像生离死别一样……”青檬低眸,掩去眼底的湿意,轻声嘀咕。
“青檬你休要乱说……”姜母心惊,怒斥小女儿的口没遮拦。
“我——”青檬正要争辩,却在半夏的眼色下禁口,暗自吐了吐粉舌。
“还有巧儿,我不在了,你要替我好好照顾老爷和夫人,如若遇到好姻缘,尽可放心离去,你我相处多年,早已情同姐妹,就不必拘泥于主仆之礼了。”
“小姐……你就让巧儿跟去照顾你吧……”
巧儿眼眶泛红,鼻间涌起一股酸涩,她真的不明白小姐为何要将她留在姜府,不让她跟随呢?
近日来,小姐丝毫没有新嫁娘应有的喜悦,眉尖愁郁更深,人也日渐消瘦,虽说顽疾已经治愈,但是荏弱的身子骨又怎能适应陌生的环境呢?
“不必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低敛水眸,嘴角泛起一丝苦涩,既然已经独自承受,就没有必要有给你更多的牵扯,何况……那个人也不允许吧?
正当所有人都沉浸在离愁别绪中时,屋外司仪的声音传来。
“良辰吉时已到,请新娘入轿——”
明眸沉寂空幽,心底异常的平静,任由红巾掩盖,遮去所有视线。
今后所有的一切就由她一个人来承受吧!这或许是她唯一能为姜家做的事情了……
“贤婿,日后半夏就托付与你了。”
姜元旭将女儿的手交付到安若晨的手中,爽朗的嗓音竟带着些许哽咽。
真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今日的好姻缘也是他所期盼的,应无遗憾了……
“小婿定当紧遵岳丈大人的吩咐。”
嗓音清明如故,谦恭有礼,可是字间的寒意逼人半夏又怎会不知呢?
心底宛若针扎,蚀骨焚心的疼楚宛若藤蔓缠绕,让她不由一阵轻颤。
“你说是吧?夏儿……”
低柔的音律宛若春风拂面,可是却让她感受到他心底的恨意有多深。
安若晨低俯下身,动作轻柔缓慢,替她正好衣物,恍如是残酷的猎人在对猎物施舍最后一点仁慈……
“小心着凉了,此去无忧谷路途甚远……”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际,轻渺如絮。
“记得自己说过的承诺,父债女还……”
幽柔的嗓音缠绵,却好似利刃刺穿她早已鲜血淋漓的心,钻心蚀骨的疼楚宛若浓黑的墨汁在不断地扩散……
不仅为自己,因为他,那个早已深入骨髓的男子,为他的恨意心疼,为他的遭遇酸楚。
是怎样一种铭心刻骨的伤痛,致使仇恨是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如果他要在恨意里沉沦,那么即使遭受烈火焚烧之刑,她也愿意奉陪,只要换得他片刻快意,因为她不要再让他痛苦下去了……
空气仿佛霎时沉凝,半夏担忧地看着那张沉寂的侧颜。
“晨……”
“这块玉佩是哪里来的?”
微哑的嗓音轻微如泡沫,眸底痛楚流动,幽暗如子夜,颤抖的左手不知何时一拿出另一块半玉,缓缓地对上,恰好是一块完整的满玉。
碧绿剔透的玉佩折射出清冷澄澈的光芒,狠狠刺痛了安若晨的眼睛,良久,唇角轻扬,勾起一丝冷冷的嘲讽。
半夏水眸紧紧凝视着眼前的满玉,生怕错什么,或者只是自己的幻觉半晌才回过神来,并没有注意到安若晨的异样,粉唇微启,迷惑地问道。
“晨,你怎么会有另一块半玉?爹爹明明说持有另一块半玉的人早已不在了,还让我务必要好好保藏这块半玉……”
“是呀,因为持有另一块半玉的人早已不在人世了,全家惨遭灭门,上下五十多口人,无一幸免……”
低敛的幽眸闪过寒冽如冰的厉芒,轻哑的嗓音平寂空幽,仿佛在陈述着一件在平常不过的事情。
“你……你怎么知道?”
半夏鼻间倏然一阵酸楚,心口传来一股窒闷的疼楚,似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因为……因为我就是那块半玉持有人的遗孤……”
幽寂的深眸没有一丝温度,一如唇角那抹笑漪,清冷俊颜微白。
“你知道凶手是谁吗?”
“不知道……是谁?”
半夏自己知道自己不该多问下去,可是心却不受控制,嗓音轻渺如雾。
“就是另一块半玉的持有人,就是你慈爱的父亲!”
冷冽的幽眸冷凝,折射出一道狠厉的寒光,宛如利剑笔直地射向半夏。
他怎么没有想到呢?姜与江发音相同,让仇人逍遥法外……
“不、不、不可能的,不可能是爹爹……爹爹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小脸煞白如纸,螓首剧烈地摇晃着,爹爹是苏城里人人称道的大善人,又怎么会是灭门惨案的凶手呢?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半夏不断回想,希望可以找到有力的证据证明父亲的清白。
“不可能?你父亲将这块半玉交给你时可曾说过什么?”
“他说……他说要我好好保管这块半玉……还说他愧对另一块半玉的主人……”
轻喃如烟,心底萌起一股寒意,小脸顿时霜凝如纸。那时候她并未深究父亲眼底那抹浓的化不开的懊悔……
如今看来,原因已经很明了,但是她始终无法相信,这样一桩泯灭人性的血案与她为人坦荡的父亲有关。
“怎么?说不下去了?”冰冷的嘲讽轻逸唇角,眼底寒意令人近乎置身寒窖,“愧对?五十多条人命,难道仅仅用这两个字就能抵消吗?”
“你……”心仿佛被人狠狠地揍了一圈,眼底酸楚迷蒙。
“你知道吗?当一个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所爱的人,顷刻间全部离他而去时,而他却无能为力,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你尝过吗?”
“一夕之间,往日亲密温馨的家,血流成河,变成可怕的人间炼狱,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他们扭曲着脸,睁着双眼,似乎在等着谁来就他们,又或者在乞求那些杀人如麻的刽子手饶他们一命。”
“不……不要说了……”
低声哀求,双手捂着耳朵,却无法抹去脑海中不断浮现的惨绝人寰的景象。
安若晨低哑冷笑,掰开了那双企图阻断外界的小手,低俯下身,靠在白嫩的耳际,冰冷的语调轻缓幽柔如绸缎,此刻宛若利刃,狠狠刺在心口处,痛得几乎窒息。
“你知道吗?我就是那安氏遗孤,当我亲眼目睹所有的亲人一夜间离我远去,漫天满地的血红,好像烈火将我吞噬,又好似无情的梦魇,只要我一闭上眼,浮现的都是他们惨死的样子,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对我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沙哑的嗓音,饱含着压抑的痛楚,半夏放下小手,贝齿紧咬着雪白的唇瓣,却难以压抑不断涌起的撕心裂肺的疼楚,细白的小脸早已浸湿。
“纵然习得绝世医术,可是却救不了自己最爱的家人,多么的讽刺可笑……”
嘶哑的自嘲,宛若是对命运不公的抗议,挽起衣袖——
水雾迷茫的眸子看向那双伤痕累累的手臂,上面每一道的沟壑,异常的深刻,要毁灭自己的明明是在他的身上,为什么好似每一道都刻在她的心版上,宛若凌厉的锋刃镌刻,每一丝渗透进骨髓的痛楚,仿佛她都能够清晰地感应到……
呼吸顿时凝滞,心底麻痹的痛楚,愈发清晰,轻颤的手静静捂住胸口。
“痛……”
“上面的每一道伤,都是我刻上去的,每一次噩梦惊醒后,我都用同样的方式,让自己记得活在这个世上的目的,就是血刃仇人——”
空茫的水眸陡然瞠大,麻木的心瞬间爆裂,双手紧紧抓住裸呈的手臂。
“不、不要……求求你不要……我求求你不要杀爹爹……”
天哪!谁来叫醒她,告诉她这只是一场噩梦,不是真的。
为什么老天要让她处在这样一个天人交战的痛苦境地?两个都是她生命中至亲至爱的人,无论谁受到伤害,她都会痛不欲生的……
“不杀他?”森冷的笑靥宛若寒冰,眸底没有一丝暖意,冷冷地斜睨着她苍白的脸颊,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那这十几年活着是为了什么?安家上下几十口的人命又应该找谁算呢?”
冰冷的字句仿佛从唇齿间挤出,紧握的拳头,泛白的指关节,透露着隐忍的巨大恨意。
“我……我不知道……”
湿透的下巴被狠狠掐住,泪雾迷蒙的双眸被迫望进冷冽的黑眸,嗜血的恨意令她禁口,恍若所有的知觉都已麻木。
“不知道?当然不知道了,而你也不必知道。从小被捧在手心里宠爱的姜家大小姐,不食人间疾苦,又怎会了解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悲痛呢?”
修长的指尖感应到一阵凉意,沉寂的瞳眸凝视着眼前泪湿的娇颜,不发言语,良久,眼底却闪射一道冷绝的寒芒。
轻轻地将碧玉为她戴上,动作温柔,恍若暴风雨前的最后一刻宁静。
“从此你我恩断义绝,再也不相往来……”
清冷的声音飘荡在空气中,旋身就要走离,可是衣袖却被轻轻扯住。
“如果只是血债血还,以命抵命,那么用我的性命来偿还,可以吗?”
飘渺的嗓音宛若轻雾,却异常的坚定。如果用自己的性命可以换来他们的周全,一切就都很值得……
“你……”
安若晨倏然转身,震惊地瞪视着那张清雅幽静的娇颜,心蓦然抽紧,眸光复杂,不解,无奈,还有难以觉察的心疼……
“你……这是何苦……一切恩怨与你无关……”
半夏淡扯唇角,深吸了一口气,静静地跪下。
“求求你,晨,我也是姜家的人,父债女还,天经地义,求求你成全我……”
沉默良久,就在半夏觉得没有希望的时候,冰沉冷吟逸出微抿的唇角。
“希望你能够承受所有的结果……”
“为奴为俾,半夏绝无怨言,我的性命从今而后,只属于你……”
安若晨敛眸,不多作言语,旋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