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庆历5年,宴殊回抚州省亲,与宴殊一同回乡的,还有他的七子宴几道。几道久居汴京,乍然来到江南,满面心欢喜。“街南绿树春饶絮,雪满游春路。树头花艳杂娇云,树底人家朱户。北楼闲上,疏帘高卷,直见街南树……”几道这首《御街行》,就是几道初回故乡时,对故乡的深切感受。
一日,几道随父亲去拜会抚州知府。金妮园中,一位小姐在荡秋千,笑声不绝于耳。这位小姐,是知府的女儿小苹。几道对小苹一见钟情。此后,几道几乎天天来金妮园中与小苹相会。小苹父亲十分喜爱几道,并不加阻挠。小苹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她常在金妮园里抚琴而歌。“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绿酒初尝人易醉,一枕小窗浓睡。紫薇朱槿花残,斜阳却照阑干。双燕欲归时节,银屏昨夜微寒。”晏殊的一曲《清平乐》,被小苹唱得娓娓动人,惊得鸟儿不敢作声,也让几道如痴如醉。
这天小苹征得父亲同意,和几道一同在抚州街上游玩。在十字街,几道给小苹买了一个胭脂盒。这是景德镇烧的瓷盒,玲珑剔透。小苹打开盒盖,里面盛满了红色的胭脂,香气扑鼻。小苹放鼻前闻了闻,盖上盒盖,然后双手抱着,爱不释手。
两个年轻人这天“沉醉不知归路,尽兴晚回舟”。到金妮园时,已是风清月白,云飞星走。天太晚,几道没有随小苹入园,只在彩云明月下目送着小苹走进金妮园。
这一别,竟是几道和小苹的永别。第二天,晏殊接到朝廷急奏,打马回京。可怜几道还未来得及和小苹话别,便随父亲进京了。
世事多变,在几道天天想着和小苹再见时,小苹家却发生了变故。小苹父亲遭人陷害。丢官弃职,发配岭南充军。在充军的路上,小苹父亲气恨交加,染病身亡。小苹卖身葬父,和丫环一同沦落为妓。这时小苹身无分文,她身上留下的,只有几道送给她的胭脂盒。
晏几道在庆历七年说服父亲回到了抚州。这年,距几道随父省亲只隔了两年,但物事人非,金妮园犹在,小苹却不见了。几道在旁人告诉小苹家的变故后,泪如泉涌。那些天,几道天天在金妮园徘徊,不忍离去。当得知小苹沦落为妓后,几道又天天在抚州烟花巷里寻觅。可惜了无踪迹,几道没有找到小苹。
此后,几道“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一天也是风清月白,云飞星走,几道又在梦中和小苹相见。梦中醒来,几道不胜伤感,对着彩云明月,咏哦道:“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晏几道这首《临江仙》,写出了他与小苹相聚之欢,离别之痛,伤情缕缕。
沦落为妓的小苹也在日日思念着几道,但汴京遥远,小苹体弱多病,无力跋涉。她在思念几道时,惟有把几道赠送的胭脂盒抱住,或打开盒盖,沾几许胭脂抹在脸上。但往往才抹上胭脂,两行泪水便将胭脂冲去。在伤心欲绝时,小苹常常抚琴而歌,一曲李煜的《相见欢》被她咏唱千百遍了:“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每次咏罢,小苹总是以泪洗面。
小苹在皇祜元年病逝,临终前,她嘱丫环将她填的一首词保管好,日后见了几道,一定要将这首词交给几道。交代完,小苹含恨而去。丫环随后葬了小苹。小苹生前一无所有,只有一个胭脂盒。这胭脂盒,便成了小苹惟一的陪葬。小苹的墓在抚州南门外,就是现在的抚州独立营里面。
丫环将小苹葬后,只身前往汴京,一路风餐露食,终于见到了几道。呈上小苹写的那首词,几道展开,见是一首《思远人》,词曰:“红叶黄花秋意尽,千里念行客。飞云过尽,归鸿无信,何处寄书得?泪弹不尽临窗滴,就砚旋研墨,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几道读罢,自是泪弹不尽。这首《思远人》今人多误为晏几首所作,其实是小苹绝笔。小苹思念几道,以泪研墨,令人断肠。
斗转星移,到公元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当年小苹的墓地南门外已成为驻军所在地,抚州人称这地方为独立营。后军队撤走,这地方让给了一家工厂。工厂搬进之初,大兴土木,全厂男女老少尽皆参加劳动。这一日几个男女挖地基,挖到小苹的坟了。岁月悠悠,一千年了,坟内棺木等物已腐烂为土,只有那个胭脂盒,还白白生辉。一个女子明白这是文物,捡了就跑。有人见了,便去追女子,还说不要跑,见者有份。女子说我捡到的,凭什么分给你们。女子的男朋友也在里面,他跟女子说你别跑,把东西交给我。可惜女子连男朋友也不相信,仍在前面跑。但她跑不过后面那些人,不一会,便被人追上了。女子在被人追上时忽地把胭脂盒摔了,女子说我叫你们抢,抢呀。
胭脂盒碎了。
万分巧合的是,这女子居然也叫小苹。
公安后来以破坏文物罪将小苹拘留了,小苹这时后悔了,哭起来,两行清泪在涂满粉脂的脸上漱漱流下。
这是现代女子的胭脂泪。